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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34:37 作者: 時久
黃芪看著操場上跑圈的孤單身影,這很不像小英的作風。周老師一向把他打扮得清爽利落,他也養成了每個月定期理髮的習慣,頭髮從來沒長過耳朵,怎麼會突然留起這麼長的頭髮來?要說是青春期叛逆就更不可能了,小英最乖最溫柔了,從來不頂撞老師家長,難道去了三職高才幾個月就能讓他性情大變?
她想起昨天小英在浴室的表現,忽然有點不確定。
朱心怡問:「你在看什麼哪?教官都走了,快回去集合吧。」
下午仍然是走隊列踢正步,黃芪一直心不在焉,不時向跑道張望,好幾次沒跟隊友對齊或是走錯了步子。小英跑了一圈又一圈,她們一場訓練五十分鐘,他就整整跑了五十分鐘沒停,後面越來越慢,步子越來越沉。他長跑體能很一般,中考前練1500米,他經常跑到第三圈就氣喘吁吁,最後一圈都是硬撐著跑下來的。五十分鐘起碼跑了十幾圈,他怎麼堅持下來的?就為了不剪掉長發麼?
教官吹起長哨:「休息十分鐘!」那邊小英也終於支撐不住,兩腿發軟倒在煤渣跑道上。
黃芪剛坐下,一口水還沒喝到嘴裡,看到小英摔倒了,拎起水杯就向他拔足狂奔。同學們都把視線投過來,吳梓青在後面喊她,她恍若未聞。
沙周胤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臉上全是汗,還沾了不少煤渣碎屑,濕淋淋的劉海一縷一縷貼在額頭上,心口厚實的迷彩服都被汗水滲透洇出水跡。跑了這麼久,他的呼吸居然很平靜,雙目緊閉汗出如漿,臉色是慘澹的青白。黃芪給嚇壞了,伸手去拍打他的臉:「小英!小英你聽見嗎?我是黃芪啊!聽得見你就睜開眼動一動!」
沙周胤費力地動了動眼皮,認出是她,張嘴想說話沒說出來,一口氣嗆著了連連咳嗽。咳完把氣管里堵著的一口痰咳出來了,他開始猛烈喘息,臉色也透出劇烈運動後的緋紅來。
黃芪放下心來,拉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扶起來:「小英,躺著會更難受的,我攙你起來走走。」
沙周胤體力透支得厲害,這會兒難受勁上來了,不但肺里嗓子冒煙說不出話,連擺個手搖搖頭的力氣都沒有,爛泥似的癱在地上,任她怎麼拽都不起來。
空曠的煤渣跑道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一黃一藍兩色迷彩服十分顯眼,四周休息的學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吳梓青追著黃芪趕過來,小聲問她:「黃芪,你幹嘛呢?這人是三職高的……教官罰他是罪有應得,你別多管閒事了,大家都在看你。」
黃芪沒回頭:「他是我鄰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吳梓青沒話說了,叮囑她道:「我看他沒什麼事,那你快點回來啊,就休息十分鐘。」
黃芪繼續鍥而不捨地拉沙周胤坐起來,動作大了把他的帽子甩了下去。他一直沒動彈,這時卻好像突然有了力氣,迅速坐起轉身撿起背後的帽子重新扣上。
但黃芪還是眼尖看到了:「小英!你額頭上那是什麼!」
沙周胤抬起胳膊擋住臉,但剛跑完十幾圈的體力哪比得過黃城主的蠻力,被她拉開胳膊掀掉帽子,露出一道一寸多長蜈蚣似的傷疤,一直延伸到頭髮里,縫合的線還沒有拆,眼角還有兩處新鮮的青紫淤痕。
他艱難而徒勞地解釋著:「學校里建新樓,從工地旁邊經過時不小心……」
「別說了……」她瞬間就全明白了。為什麼他不來找她,為什麼他避著不見她。小英還是原來的小英,那麼溫柔,那麼為別人著想。他沒有變得圓滑世故,也沒有變得桀驁叛逆。
但是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明明幫了白露瑤,卻還是被一中同學、被教官誤解,無謂地挨揍受罰。額頭上縫了那麼多針,該是多嚴重的傷,還有昨天那些三職高的男生,他們的對話,隻言片語她也能猜得出他受過多少責難欺侮。他寧可跑十幾圈累到癱倒,只是為了不剪短頭髮,為了遮住額頭上的疤不讓她看到,不讓她擔心。
「小芪,其實真的沒什麼,才縫了六針,你被我爸劃了一下還縫了八針呢,你也知道一點都不嚴重對不對……」他繼續啞著嗓子安慰她,冷不防她兩顆眼淚從眼眶裡直直落了下來,滴在他手背上,溫熱的。
沙周胤慌了:「小芪,我、我真的沒事的,都已經好了一點都不疼了,你別哭啊……」
黃芪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是這一年來,強大彪悍的黃城主因為小英掉的眼淚比過去十四年都多。她為他感到委屈,那些委屈比發生在自己身上更令人難以承受。她心疼小英,但又什麼都做不了,每每想起來都感到心口憋悶的疼痛,無處宣洩。
她甚至不能放聲大哭,她甚至哭的時候都要他來安慰。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罰沙周胤跑步的教官趕過來,發現黃芪在哭,但看沙周胤的樣子又不像有力氣能欺負女同學,「怎麼了這是?搞什麼呢?」
黃芪舉起袖子擦眼淚,一邊抽噎一邊說:「小英,你聽教官的吧,你去把頭髮剪掉吧,別再跑了。」
沙周胤連忙答應:「好好好,我馬上就去剪,你先別哭了好嗎?」
教官看了他們幾眼:「還是女同學的話管用啊。」看他倆的情況實在摸不著頭腦,叮囑說:「能起來自己走嗎?剃完頭趕緊回來繼續訓練。這位女同學你也回自己隊去吧,下次別擅自離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