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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33:44 作者: 初雲之初
皇帝也不動怒,臉上反倒帶著三分笑,靜靜聽他們說完,方才環視殿中人,道:「還有誰附議?」
他這問話,簡直就像是數學老師講完題之後,笑容滿滿的問:「剛才講的有誰不明白?舉起手來。」
這種時候,聰明人已經知道閉上嘴,靜靜觀望事情的發展,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真的冒頭出來。
朝臣中三三兩兩的站出來幾個人,但更多的是沉默著,皇帝神情恬淡,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只吩咐左右為幾位宰輔續杯,笑道:「朕敬幾位肱骨一杯!」
方才那一幕,似乎已經過去了,原本有些低迷的氣氛,也重新熱切起來。
喬毓吃的飽了,這會兒也沒什麼胃口,沒動筷子,只從果盤兒里撿了幾顆櫻桃往嘴裡送。
侍立在一側的幾個內侍走過來,喬毓瞥見面前陰影掠過,還當是有事,剛一抬頭,卻見那幾人已經越過自己這邊兒,往下首處去了。
什麼情況?
喬毓總覺得有好戲看了,又往嘴裡塞了顆櫻桃,便見那幾個內侍走到方才出言反對的那幾人面前去,將他們的碗筷盤碟收走了,連杯盞都沒留下,桌案上空蕩蕩的,瞧著有些空曠。
眾人瞧見這幕,都有些怔楞,小聲說話的官員命婦們不覺低了聲音,剛剛熱鬧起來的大殿重新安寂下來。
皇帝恍若未覺,繼續同幾位宰輔說笑,皇太子在父親身邊添酒,一派融融和睦。
被收走碗碟吃食的官員們面頰逐漸充血,變得漲紅,彼此對視一眼,神情中都有些膽怯。
韓國夫人見狀嗤笑,低聲道:「聖上真是動了真氣,可他們連周亞夫的骨氣都沒有。」
周亞夫性情耿直,幾次與漢景帝鬧的不歡而散,索性託病辭官,後來漢景帝想知道他的脾性改了沒有,便召他入宮,給了肉食,卻沒有給筷子,周亞夫深以為辱,君臣二人又一次不歡而散。
漢景帝好歹還留了膳食給周亞夫,皇帝這一次,卻連個米粒都沒給人留。
說到底,也就是一句話。
跟朕頂著乾的時候,先顛顛自己斤兩,你們是吃誰家飯的?
殿下氣氛凝滯,無人言語,殿上卻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兩重對比之下,著實叫底下人難堪。
被收走盤碟的約莫有十來人,面面相覷一會兒,終於起身離席,到殿中屈膝跪倒,顫聲道:「臣等愚鈍,識見粗鄙,目光短淺,望請聖上見諒……」
皇帝似乎沒聽見,只管跟侍中趙融說話:「年前關中大旱,今年倒還好些,只是也該翻修水利,卿等多掛心幾分。」
趙融笑著應聲:「是,臣記下了。」
那十來人被晾在殿中,好不窘迫,雖覺屈辱,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等到皇帝幾人暫且停口,再拜道:「臣等有罪,望請聖上見諒!」
皇帝終於將目光投下去了。
他沒說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話,只淡淡道:「知道自己是吃誰家飯的嗎?」
被收了碗筷盤碟的這些人,多半出自世家,又或者是與世家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骨子裡總是帶著三分傲氣的。
出仕為官,說到底不都是為了名與利?
要說是為施展心中抱負,造福萬民,這話他們自己都不信。
可這些人有個毛病,叫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可以這麼想,但你不能說出來。
人活一張臉,把什麼都拿到大面兒上來,那跟把臉皮掀了,仍在地上叫人踩有什麼區別?
早先被收走膳食碗筷,他們還能在心裡安慰自己幾句,食君之祿,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可這會兒當著滿殿人的面兒把脊梁骨折斷,卻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
故而皇帝問完之後,他們硬是把臉給憋青了,梗著脖子道:「臣等為天下萬民之託,輔佐君上,夙興夜寐,不敢忘懷,聖上何故辱之?」
說完,又軟中帶硬的拿捏道:「今日至此,臣等自請去官!」
「准了。」皇帝聽罷,轉瞬遲疑都沒有,即刻便准奏,又抬手吩咐道:「即刻剝去他們身上官服,取下魚符,趕出宮去。」
那幾人臉色霎時間便白了,皇帝看也不看,又轉向皇太子,道:「人各有志,他們既樂於去做閒人,朕便成全他們,太子也不要為難,五代之內,便不要叫他們的兒孫入仕了,做個富家翁,其實也不壞。」
皇太子含笑應了聲:「好。」又有內侍近前,遵照皇帝吩咐,打算剝去幾人官服。
早先鬧成那樣,已經夠丟臉了,要真是在大殿之上,當著妻子兒女的面兒被剝了官服,即便只是外袍,也足夠叫人羞憤而死。
那幾人惶然跪地,連聲央求道:「臣等一時失言,萬望聖上贖罪……」
皇帝置若罔聞,催促道:「還不快些動手,再請他們出宮!」
內侍們聞言近前,在這些人呼天搶地的慘澹聲中剝去他們官服,又將人架著,就此離開了此處。
既是宮宴,自然有女眷在,丈夫身上的官職沒了,妻子、母親身上的誥命自然也隨之消失。
皇帝還沒有那麼變態,在這兒脫女人衣裳,只是照舊趕出去,叫跟他們的兒子、丈夫做伴兒去了。
鬧了這麼一出大戲,這些人從此以後,怕是再也沒法兒在長安立足了,但凡是碰上個今天在殿上的,都得掩面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