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頁

2023-10-01 00:07:15 作者: 蕭筱墨
    「沈夙——」

    他難得喊他的全名,鄭重又嚴厲:「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機會給我們報仇,給整個沈家報仇。」

    十三歲的沈夙第一次知道身不由己是什麼滋味。

    他平時洋洋得意自己天賦卓越,這時候也只能哽咽著被親生哥哥塞到地窖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赴死。

    地窖門被關閉前,沈夙的二哥眼眸溫柔,伸出染血的手摸了摸沈夙的臉。

    他愛憐地撫摸他的臉龐,眼中隱約有水光閃動:「乖,最後一次聽哥哥的話。」

    地膠的門被緩緩關上,沈夙捏緊拳頭,額頭青筋畢露,卻咬著牙沒吭出一聲。眼眶通紅,淚水從眼角滑落,臉上的傷口觸及淚水生疼,他還是沒有擦拭。

    外面有腳步聲逐漸逼近,耳畔不斷傳入刀劍相鳴聲和沈家人的哀嚎。

    沈夙聽得幾度崩潰,卻還是沒有捂住自己的耳朵。

    他得聽著。

    他想,這些都是他的家人最後的聲音,他必須聽著。

    為了不被人發覺,沈夙在那擁擠的地窖里待了足足三個月。所幸他早已辟穀,不吃不喝三月身體倒也無礙。

    三月後的夜晚,沈夙爬出地窖,見到的就是滿地的塵土——修仙界的人處理屍體都比凡人更便捷,只要在沈家上空撒下轉生散,偌大整個沈府的屍體便全部化作了塵土。

    滿地塵土中,沈夙神色怔楞,年幼的身體單薄而寂寥。

    這一晚上,沈夙木著臉跪在地上,把地上的塵土都捧在手中,放在了自己的白玉清華瓶內——這瓶子是個法寶,儲存空間極大。瓶子是沈夙的姐姐送他玩的,如今卻被他用來盛放沈家人的遺灰。

    一陣風吹來吹散了手中的部分塵土,沈夙沉默不語,像是渾身的靈魂都被抽走,他跪在沈家的地上,把自己所能收集的所有塵土都放進了瓶中。

    天色熹微時,沈夙站起身來,唇瓣乾裂,形容憔悴。

    身後的沈家老宅在火焰中燃燒,他把白玉清華瓶小心地捧在了手中,一步一步走出了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或許從那一刻起,他的道就變了。

    「……是施家的人?」

    沈夙雲淡風輕三兩句講完,戚善卻聽得驚心動魄。見沈夙隨意點了點頭,戚善又問:「為了你們家的傳承?」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沈夙誇獎,他心平氣和,像是在說一段與自己無關的往事:「沈家上古時期出過一位飛升的丹修,留下了許多珍貴的方子。施家一向與沈家交好,我的母親和施家的主母還是閨中密友。」

    他嘲諷地笑了笑:「有些所謂的正道人士挺虛偽的。」

    戚善靜靜看著他,眸中波瀾微起。

    沈夙觸及她目光,心中不知為何浮起異樣,他下意識偏開視線:「施家當初拿你煉藥,那法陣也是從我沈家的傳承中借鑑來的——只可惜那法陣是殘缺的,施家的人狗急跳牆,竟然把它改成了害人的東西。」

    他低笑:「所以我才說只有我能解你的毒——阿善,遇到我,你真幸運。」

    戚善問:「你救我是因為我和施家也是仇人嗎?」

    「那時候是。」

    沈夙沒有否認,他拂去被風吹在臉頰的髮絲:「此時此刻,我很慶幸我救了你。」

    他含笑,眼中滿是暢意,最後說:「阿善,我幫我們報了仇。」

    那些害了他、害了阿善的人,統統被他殺了。

    戚善已經許久未曾感到情感的波動。

    可是此刻看著沈夙平靜微笑著說出「我幫我們報了仇」的模樣,她卻突然感到心中有些酸澀。透過面前這個一身黑衣負重前行數百年的青年,她仿佛看到了哪個夜晚心灰意冷從地窖中爬出的少年。

    以殺證道,這路註定他背負了無數人的性命。

    家人的命,仇人的命。

    還有他自己的命。

    雪花落在臉上,戚善覺得有些冷。

    她突然問沈夙:「殺施家人的時候,受傷了嗎?」

    沈夙有些想笑,這樣想著他真的笑出來了。

    「受了,是很重的傷。施家雖然沒有比我厲害的人,但是他們一起上的時候,我也是有些吃力的。」他老老實實坦白,「不過我突破後就好多了。」

    想了想,他還是告訴戚善:「我要渡劫了——很快。」

    施家一事後,他多年心結解開,修行一日千里,如今竟然快要渡劫了。

    戚善並不驚訝:「我猜到了。這天黑壓壓的,劫雲如此厚重,當然知道你要渡劫了。」

    頓了頓,她深深地看了沈夙一眼,說:「施辰找了很多昔日施家交好的宗派,他們想在你渡劫的時候對你下手。」

    這消息在外界已經不算是秘密了。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戚善才會選擇奔赴八荒蠻墟,想要見一見沈夙,只希望他早做準備。

    哪裡料得到沈夙只是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讓他們來吧。」他無所謂地笑,眼中卻有血光閃過:「我沈夙,可不是人人都能殺的。」

    戚善與沈夙在八荒蠻墟靜待劫雷到來的時候,修仙界的幾方人馬已經匯聚在八荒蠻墟不遠處的浮雲城中。

    客棧中,林樞看著面前人麻木冷漠的臉,幾乎快要回憶不起幼時相識的那個溫柔淺笑的少年。他冷聲:「施辰,施家人為什麼會死的,你比我更清楚。」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