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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1 00:07:15 作者: 蕭筱墨
戚善從來都是聰明人。
只是她卻愛裝作糊塗。
奪嫡之爭早已開始,各方勢力紛紛下水,這京都早已風起雲湧,可她卻蒙了雙眼,騙自己一切安好。
懦弱!
她心中罵自己。
雨水更急,戚善抹了把眼,把眼眶都擦紅了。
這些年的一幕幕在她腦海划過。
她想到了小時候大家一起在求知殿學習,她拖著瑞英拎著小飯盒去找魏洵吃糕點,身後魏澹和魏琰還在為誰今日得的誇獎多而爭吵不休。
想到了那年夏天在草原,她拉著魏洵騎著小馬狂奔不止,瑞英和魏澹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喊,大家的笑聲順著草原的風一直飄了好遠。
想到了金秋時節大家去了果園,她哼哧哼哧地爬上果樹,拿橘子壞心思地砸魏澹的頭,一旁瑞英緊張地看著她,讓她小心自己,快些下來。
她想到了好多好多,想到呼吸急促、頭痛欲裂。
最後想到了那一日在書房中她拿起那紙張,傻乎乎問魏洵這三個詞是什麼意思,而他看著書,一臉平靜地回沒什麼意思。
他一向處變不驚,料想那日提筆寫下這三個詞的時候,也是眼波無痕、輕描淡寫。
己巳,麻柳,無音。
戚善把這三個詞在嘴中嚼爛,慘然一笑,心中恍惚。
——原來他早就想殺瑞英。
但這並非無跡可尋。
瑞英生父又是楊將軍,此去西北後,若是瑞英驍勇善戰功績斐然,只怕在軍中不會升得太慢。而他又是魏澹的表弟,若是他在軍中獲得了支持,同魏澹獲得那些支持有什麼兩樣?
他若成長起來,便是對魏洵的巨大威脅。
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沒有人不想要。
魏洵肯定也想要。
所以,他殺瑞英完全是說得過去的。
——只是,只是!
戚善咬牙,縱馬繼續狂奔。
他縱有千千萬萬個理由不留瑞英,也該考慮到多年同窗情誼,留他一條性命!
他怎麼能趕盡殺絕!
已經是深夜,前路無亮,戚善只能憑著記憶順著北方一路前行。
心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重,戚善的眼卻越來越堅定。
沒有見到瑞英,她決不能回頭!
這一番辛苦趕路終究還是起了效用。
聽到前邊的小樹林裡傳來的刀劍相鳴聲,戚善眼睛一亮,半分遲疑也沒有地直接沖了過去,映入眼底的景象卻讓她目眥欲裂。
她嘶聲:「瑞英——」
樹林中,楊瑞英正同侍衛們一起與那突然出現的一群黑衣人纏鬥。
兩刻鐘前他們騎馬路過這裡,天色昏暗,竟沒注意到這地上被人鋪了鐵釘,扎傷了疾行的馬兒。眼見無法控制,楊瑞英只能棄馬,腳剛沾地,就看到了突然衝出的這一群佩戴刀劍的黑衣蒙面人。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有人專門在此處堵截,想要殺了他。
是魏琰,還是魏洵?
楊瑞英心下猜測,沉著冷靜地拔劍相迎。
心下有些沉重:今日只怕凶多吉少。
他武功無疑是好的,只可惜寡不敵眾。
身邊的侍衛一個個倒下,那黑衣人的數量卻源源不斷,打倒了一個,又有幾人前仆後繼地上來。
楊瑞英縱然有再好的體力,也抵不過這車輪戰,身上漸漸帶了傷。
揮出來的劍力氣越來越小,肩膀和手臂的傷口被大雨淋得痛到幾乎麻木。
他冷笑:「有本事今日殺我於此,別讓我有機會再踏入京都一步!」
這些蒙面人真的沒想讓他活著回到京都。
當那凜冽劍意駛至眼前,楊瑞英突然聽到了戚善的聲音。
她聲音有哭腔:「瑞英——」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量,楊瑞英旋身,恰恰好避過了這致命一劍。
他面無表情地結束了對面人的生命,回頭就看到戚善騎馬而來。
雨下得極大,她穿著一身白衣,渾身都濕透,一點也不好看,甚至可以稱得上狼狽落魄之極。在瑞英的記憶里,戚善從小就跟個小姑娘似的,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等到後來長大了,知道自己皮相好,越發注重儀容儀表。
他以前沒少嘲笑過她,說她把自己當個不染塵世的仙人,這凡塵簡直容不下她。
戚善只理了理袖子,順著他的話笑:「當仙人極好,乾乾淨淨來,乾乾淨淨走。」
瑞英卻沒見過這樣髒兮兮的戚善。
發冠鬆散,白袍染了泥水,完全沒了平時的濁世貴公子的模樣。
倒像是一隻落湯雞。
這念頭飄過後,在這危機四伏殺機遍布的時刻,瑞英竟突然有些想笑。
這馬來得太快,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避開。
楊瑞英抬頭,就見到戚善已經逼近,朝他伸出手,聲音喑啞。
她說:「瑞英,握住我的手!」
那手是握筆的手,是執扇的手。
此刻伸出,手掌攤開,手指細長,在這黑夜中白得扎眼。衣袖上扯,露出的手腕也細弱不堪,這世間最文弱的書生的手腕向來不過如此。
楊瑞英笑,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下一刻,他已順著她手掌傳來的大力,一躍而上,翻到了馬背上。
「駕——」
戚善攥緊韁繩,馬鞭重重落下,下一刻帶著楊瑞英一騎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