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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3:26:21 作者: 她說她叫沈三
「招娣喔!上身咯!」
「來啦!」
她開始這樣一遍一遍地自問自答,在夜晚的路口實在詭異。
七番之後,她砂紙一樣的嗓子幾乎要說不出來話。喊完,她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將瓶中的雞血點了一滴在招娣的額頭上。
待血珠順著鼻樑向下滾動,顫巍巍落下的一瞬間,她猛地將招娣向後放倒,拖著招娣離開了地上的十字。
等招娣的父母過來,閉著眼睛將招娣抬回家放回被窩裡,這儀式才算完。
他們磕磕絆絆地將招娣沿路抱回院子。剛跨過大門,招娣的眼睛倏然睜開瞪大了,眼中流下兩行眼淚來。
她不知是為什麼。明明前一秒還行走在滿是香氣的整潔的大路上,下一秒就又重新回到了這個逼仄的院子。
潮熱濕黏的腥氣一瞬間衝進了她的鼻子,逼得她委屈極了。
父母卻看笑了。
他們謝著還在喘粗氣的焦老嬸,並把招娣放在地上,眉眼彎彎地指責著她不懂事,給老人家惹了多少麻煩。
和顏悅色的辱罵。像割肉的鈍刀。
招娣慢慢聽不到這些了。她只聽到月夜中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腦海中盤旋不去的聲音:「要逃出去!」
是的,要逃出去。
她要去外面。要去夢裡安全的,芬芳的遠處。
。
她曾經逃過一次,在三年前剛剛來的時候。
人天生就是不長記性的。過去的痛苦記憶會慢慢淡去,哪怕再深的傷口也會叫人忘了疼。
況且,她又總是能復生的。
與其豬狗一樣地憋死在這個小院裡,為什麼不努力嘗試呢?
招娣的心中第一次盈滿了希望,小小的身體甚至因為興奮而抖動起來。
為了提高成功的可能性,她的第一步就是先了解周邊的環境。
她開始趁著下地幹活的機會往遠處走。七八條路,二十多個岔路口,在半年的時間裡她一一走過。
一開始,她經常因為到處瘋跑而被吊起來打。她被說是「不知道回家的野崽子」,是「拴不住的瘋狗」。
但她不在乎。等她跑出去就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每跑過一條路,就用草繩在滿是洞孔的炕席上「穿針引線」,一點一點把不同於炕席顏色的草繩編進去,留下一個記錄。
慢慢地,顏色各異的草繩在草蓆上留下了一張網,每晚都兜住招娣順利逃出去的美夢。
等這張網織密了,她終於知道周圍的環境到底是什麼樣的。
這是一個山溝,三面環山,南面臨水。東西兩邊都是峭壁,她上不去,村里也沒人上去過。只有北面的高山看上去是容易爬的,坡不陡,只是路途漫長。
期間她有一天從早走到晚,一刻也不敢停地往北山的盡頭走。可她幾乎走到了夜裡,也只能走到她家那裡能看到的所謂的「盡頭」。
「盡頭」的前路綿延不絕都是荒山峭壁,一眼望不到邊。
更不利的是,北山上都是村戶。那日她才爬上去不久,便被聽了通風報信而趕來的父親捉了回去。
像是綁待宰的豬崽子一樣地,將她的手腕腳腕系在一根扁擔的橫樑上,就這樣吊著她往家裡走。
一路上有人打招呼,王老四的臉上還殘存著怒氣,偶爾停下來給人介紹:「我家的死丫頭,拴不住,野得很。等我回去打死她。」
那一次招娣被打得狠了,趴在床上半個月沒能下來。就算痊癒之後,手腳在陰雨天都要命的疼,幹了重活走了遠路都要顫抖。
招娣卻恍然不覺。
她只知道,北邊探過了,不好走。要走只能走南邊的水路。
炕上草蓆上的網,用她的半條命又新編了一道。
。
村子南邊是處斷崖,斷崖下奔騰著陰壓壓的長河。
她曾淹死在這裡過。以至於她走過去,都有種窒息感。
「老四丫頭,你來幹嘛?」
開口的是守著天塹索道的黃老頭。
這邊山谷里的人想出去,只能通過這條簡陋的索道。人踩在下方的套索上,手緊緊抓著手腕粗的繩子,讓黃老頭推一把滑到對面去。
只有他知道怎麼能讓人順利地滑到終點,而不是在半路就停下,吊在空中沒轍。
「我爹說過兩天要出去,讓我來看看呢。」招娣乖巧地靠過去,拿著自己晚飯省下的貼餅子夾鹹菜,又偷偷地抹上了一點豬油,巴巴地遞過去。
這黃老頭是個老光棍,沒兒沒女,幾十年來一直守在這索道口,吃得也就是隨便對付一口。
看了招娣遞過來的香噴噴的餅子,老頭沒有形象地吞咽了下口水,從女孩的手中接過,一點一點吃下去。
女孩就坐在索道口的茅草屋門前,聽黃老頭有些得意地給她介紹著如何推索道才能一舉到達對面,又是用什麼樣的巧勁才能把對面來的,卡在一半的人用繩子撈回來。
一連幾日,招娣都帶著自己省下的吃食前去,做出一副對索道極有興趣的樣子,一遍遍地聽著老頭的吹噓。
最後甚至已經說到了他以不把人拉過來為威脅,睡了一個又一個女人的故事。
招娣聽了有些作嘔。但她不能聽懂,只能在回去的路上,裝作沒有感覺到老頭盯著自己離開的小小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