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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3:26:21 作者: 她說她叫沈三
招娣跟著三姐在地頭除草。偶爾三姐會停下來,捉一隻翅膀薄得能看清脈絡的蜻蜓放在她手上。
她們短暫地一起蹲下,不顧被打濕的褲子,圍起來看蜻蜓綠色的眼睛和長長的尾巴,身體因為害怕而捲曲著。
然後招娣就會放了它。
它重新飛起來,像是招娣也有了久違的自由。
下午回去吃飯的時候,招娣看到大姐的屍體還在院裡擱著,身上的紅衣還是鮮亮亮的,沒有因為主人的死而褪去顏色,卻更襯得大姐灰敗泛青的臉更加可怖。
早上紅色的,流動的血這時也已經變得有些乾涸、發黑,在日光下莫名散發出些腥臭的味道。
招娣於心不忍,想要過去把大姐的屍體搬到牆角陰涼處。
她也僅僅只能做到這些了。
「個死丫頭,別動!」早上一直沉默著的母親從堂屋裡出來,還穿著懷孕時候的舊袍子,就連走路的姿勢都沒變,依舊是那副插著點腰,挺著肚子的樣子。
好像固執地為自己保留末等功勳章的兵士一樣,她還保留著這一胎生產之前的做派,仿佛就還能帶著些懷著男孩時候的榮光。
「別碰死人,再沾了不乾淨的東西。」
招娣一邊被她拉扯著,一邊頻頻回頭去看地上的女屍。好像看起來更晦暗了。
飯桌上。
「聯繫了嗎?」王老四吃了口涼拌豬耳,滿意地微微眯起了眼睛,開口詢問。
「去啦。人家說今夜子時來呢。」媳婦給他碗中又添了一筷子豬耳,偏頭看了眼盯著他們兩人的招娣,沒好氣地用筷子打了下她的手,「吃你的。」
招娣其實想問,聯繫誰,子時來幹嘛。但又擔心三姐或者她也被賣了,成為別人家的童養媳,或是哪個老鰥夫的續弦。
她不想太早聽到噩耗,只能逃避一樣地閉嘴。
一整晚,她就這樣忐忑地對抗著困意,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讓自己清醒,又看著身旁睡熟的三姐,忍不住為她擔心起來。
終於在月上樹梢之時,屋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
和早上來人時的吵嚷不同,這次沒什麼人開口說話。
她悄悄爬起來,把窗戶撥開一條小縫朝外面看。
來人皆穿一身縞素,唯有手腕上繫著紅色的飄帶。其中四人抬著一頂小轎,月光下看著有些像紅紙糊的。
隊伍領頭的人進了院子,視線像是在屋內逡巡了一圈,掃過招娣所在的屋子的時候,她有些害怕地往回瑟縮了下,蒙住頭和眼睛直直地蹲下。
直到外面傳來了自己父母的聲音,招娣這才鼓起勇氣重新從窗縫中往外看去。
他們正站在院內大姐的屍體旁,外來的男人好像有些不滿,壓低的嗓音飄進屋裡:「你們也不知道收拾收拾,這個樣子我們怎麼擱到轎子裡。」
「這不是,怕我們擅自動了,耽誤了老爺的大事麼。」王老四搓著手,有些忐忑地一邊看著男人的表情,一邊試探著回應。
「這人都硬了,得占我家老爺棺材裡多大的地方?還是想讓這丫頭片子,壓在我們老爺身上?」那人的語氣是極不滿的,帶著嫌棄。
「這,這,擱不下,您給她骨頭敲斷了再擱進棺材不就成了。這娘兒們能躺著就行,在下頭跟了老爺,哪還顧得上旁的。」王老四連忙答道,生怕對方不滿而反悔。
「行吧。要沒什麼事我們就把人抬走了。錢按規矩擱到她的墳頭,得明早你們自己去取。知道嗎?」
「知道知道。」王老四和媳婦點頭哈腰地道謝,看著男人又從院外招進來兩個男人,預備把自己大女兒的屍體抬出去。
「誒,兩位大哥等等!」媳婦衝上前去伸手欲攔,又擔心犯了人家的忌諱,只能拔高了嗓音。
「又怎麼?」那男人顯然是不耐煩急了,就連身後的王老四都能感覺得到,連忙衝上來想把自己婆娘拽回去。
「新給她換的襖子,就這麼埋了,糟蹋了。」
媳婦訕笑著,見隊伍前頭的男人沒有阻攔,快步上前去將早上為了過門子而給她換上的紅色新衣給扒了下來。
衣服拿到手後,她這才朝男人點了點頭,恭敬地讓人家慢走。
幾個人抬著屍體離開院子後,門外搖搖欲墜的、紙糊的小轎又停留了一會,這才顫巍巍地重新被架起來,慢慢地走遠了。
世界突然重新安靜下來,招娣卻有些怔愣住了,仿佛是沒有看懂剛剛發生了什麼。
她心中自然是有答案的。可是這答案分明裹著人的血肉,濕淋淋地擱在那,她不想碰,也不敢碰。
她只能魂不守舍地關上窗戶,神遊一樣地回到炕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睡著了。
鼻尖的血腥氣這才慢慢散去。
。
第二天一早,招娣從炕上醒來,恍惚覺得夜裡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夢。
她顧不上叫醒三姐和兩個妹妹,自顧自地爬下床趿拉著草鞋出了屋門。
地上大姐的屍體確實不見了。連帶著扒在牆上地上一天的稠黑血跡也不見了。
難道自己又突然死掉了,回到了大姐離世之前嗎?
心中懷疑,她又往母親的屋子走去,想要驗證什麼一樣。卻還沒等多靠近就聽到外面女聲響起:「盼娣!招娣兒!醒了就趕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