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他是小六
2023-09-30 23:46:43 作者: 一株小葡萄
醒來之時,天色已經有些暗,司影不在房間裡,連屬於他的味道都已經消散,顯然已經離開許久。
蘇千澈又躺了一會兒,原本想賴床,想要酉時的約定,便又懶洋洋坐起身,掀開被子下了床。
隨意收拾一番之後,蘇千澈走出房間。
客棧里有些嘈雜,即便是最好的客棧,因為地處偏僻,隔音效果依舊不好。好在這裡住的大多是屬於一級勢力的人士,沒有其他門派的人來找茬,相對來說比外面安靜許多。
大廳里有不少人,坐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討論著。
木展正背對著房門站在走廊上,聽到身後的聲音,他轉過身,恭敬地對蘇千澈道:「夫人。」
蘇千澈手指輕掩著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木護法,你兼職做侍衛了?」
木展一愣,『兼職』是什麼意思,他沒聽懂,可侍衛兩個字,卻是很好懂。
「回夫人,屬下奉尊主之命在此保護夫人。」木展道,「尊主說,夫人若是出去,屬下不必跟隨。」
「嗯。」蘇千澈懶懶應著,便向樓梯口走去。
離雲宮的房間共三間,蘇千澈二人住的是中間一間,剛走到另一間房門前,隔壁的房門突然打開了。
一男一女並肩從房間裡走出來。
藍衣男子身材頎長,面如冠玉,一雙黑曜石般的雙眸溫潤如水,散發著黝黑晶瑩的光澤。
白衣女子嬌俏可愛,烏黑的杏眸如同浸在水裡閃亮的黑珍珠。
兩人身後,跟著兩個白衣中年人,身上都帶著淡淡藥香,顯然也是醫者。
蘇千澈見了,不由微微一笑,又是熟人啊。
不過,藥王谷竟然也對風雲令有興趣,真是令人驚訝。
看到少年,晏景修似有些訝異,轉瞬又恢復了溫和,他水色的薄唇似勾了勾,溫聲道:「十公子。」
柳意眼底似有些驚喜,不過很快便被不屑取代,她撇撇嘴,道:「又是你。」
蘇千澈懶懶勾了勾唇,輕笑一聲:「晏大夫,我們真是有緣,這都能遇見。」
即使知道她是故意逗柳師妹,晏景修如玉臉龐還是升起了一絲紅霞,他溫潤的眸光閃了閃,輕道:「十公子,真巧。」
「蘇小七,你別欺負師兄!」柳意跺了跺腳,瞬間化身暴怒的小獅子,「我們會在這裡遇到,再正常不過,什麼有緣,你不要胡說!」
晏景修黑眸閃過一抹微光,溫聲道:「師妹,不得無禮。」
「師兄,你怎麼老是護著她!」柳意狠狠地瞪著一臉慵懶的少年。
蘇千澈嘴角帶著邪氣的笑,緩緩向柳意走過去,看到少年越來越近的臉,柳意微紅了臉,一邊退一邊道:「你……你要幹什麼?」
蘇千澈勾唇,在女子面前半步處站定,食指挑起柳意下巴,微低著眸看著她烏黑的雙眸,「既然不能欺負你師兄,那我就只能欺負你了。」
少年慵懶的雙眸似藏了一整片星河,其內星辰閃耀,亮眼無比,眼角眉梢勾出的慵懶肆意,仿佛滲入靈魂的深刻,吸引人的目光為她駐足停留。
柳意俏臉微紅,即便知道眼前的少年是一個女人,在這麼近的距離,這般親密的姿勢,依舊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
有些人魅力無窮,超越了性別的魅力,不管是男是女,都會被無意識吸引,說的便是眼前這個可惡的女人了吧。
所以即便每次口無遮攔調戲自己喜歡的師兄,柳意還是覺得無法討厭她。
呸呸呸,想什麼呢,眼前這個女人不僅覬覦師兄,還調戲她,她怎麼能原諒這麼惡劣的人?
柳意用力掙扎,卻無法擺脫少年的手指,不由目光兇狠地瞪著他。
「哈哈,師妹真可愛,真是忍不住想要多欺負一下。」蘇千澈半闔的眸子看進女子雙眸,紅唇旁的笑意帶著些許邪氣,「只是可惜,我現在還有約,不能陪師妹了。」
說著,她捏了捏女子下顎,輕笑道:「真滑。」
柳意的臉瞬間爆紅,恨不得一腳把眼前可惡的女人踹到天上去。
「蘇小七,你不要欺人太甚!」柳意雙手握拳,惡狠狠地盯著她。
「好了,別鬧,我要去赴約了,明天見。」蘇千澈又順便在女子臉頰上摸了一把,才施施然放開手,對旁邊的晏景修道:「晏大夫,告辭了。」
「十公子慢走。」晏景修輕聲道。
直到少年慢條斯理地走出客棧,柳意才反應過來,頓時凶神惡煞地衝著她的背影道:「蘇小七,你這個登徒子!」
少年並未回頭,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纖瘦的身影消失在眾人眼中。
客棧大廳中坐著不少人,聽到柳意的話,都不由轉頭看過去。
「看什麼看!再看毒瞎你們的眼睛!」柳意雙手叉腰,兇狠地說道。
眾人又轉過頭去,悄聲議論著,大致是說什麼惹不起啊,什么女人啊。
晏景修無奈地搖了搖頭。
柳意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惡狠狠地瞪著蘇千澈消失的方向。
「他是什麼人?」身後,兩個中年人問道。
柳意咬唇哼一聲:「一個可惡的人!」
晏景修神色溫和,溫聲道:「一個朋友。」
「哼,才不是朋友,她是我的仇人!」柳意噘著嘴說道。
兩個中年人明顯不信,「仇人嗎?小意,尋常人可近不了你的身,若是仇人的話,你為何沒有用毒?」
柳意咬牙:「那傢伙不怕毒!」不然的話,她怎麼可能會不給她下毒?
不行,她一定要研究出一種蘇小七害怕的毒藥,毒得她哭爹喊娘,看蘇小七還如何在她面前囂張!
想到未來的光明前途,柳意不由嘿嘿笑了起來。
「竟然會有人不怕毒?」兩人互看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凝重。
「走走走,師叔,我們去研究毒藥去,我一定要把蘇小七毒趴下!」柳意說著便拉著兩人的胳膊往屋裡走去,很快她又轉過頭來,「對了,師兄,你也來啊。」
晏景修搖了搖頭,溫聲道:「我還有些事,你就留在客棧,不要亂跑。」
柳意撇了撇嘴,師兄總是很忙的樣子,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
洛水湖,雖說是湖,其實是一條小河,是海口城唯一算得上是景點的地方,湖畔楊柳依依,即便是在冬天,依舊美不勝收。
柳葉大多已經掉落,柳條半垂在湖面,不時有微風吹過,在湖面盪起淺淺漣漪。
湖水淨透,澄澈無比,甚至能看到不時游過的小魚和湖底似發著光的鵝卵石。
更為難得的是,夕陽映照之下,湖面泛出淺淺的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像彩虹的色澤,在冬日裡顯得格外溫暖。
正值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夕陽映紅的半邊天,天際半彎新月初升,銀白的下弦月掛在柳梢上,蘇千澈不由想到一句詩: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湖畔很安靜,沒有其他人,唯有一紫衣男子站在一株柳樹下,男子穿著淺黃色披風,身材挺拔修長,側臉深邃俊朗,淺棕褐色雙眸映照著湖面的盈盈波光。
湖面的風吹起男子額角髮絲,髮絲在腦後輕舞,為他硬朗的輪廓增添了幾分柔和和飄逸。
湖面上,有一座半弧形石拱橋,蘇千澈站在橋上,眸中映著男子修長的身形。
從第一次見面,他對她的厭惡,到後來的糾纏,再到他為她擋箭,想起來,在這不算長的時間裡,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初見時對他不耐的感覺早已沖淡,此刻男子長身玉立,靜靜站在柳樹下的模樣,像是一幅優美的風景畫。
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男子轉過頭來,看到站在橋上的她,向來沉穩的臉上,勾出一抹淺淺的笑。
那笑雖淺,卻如初升的朝陽,極溫暖,仿佛能融化了冬日的寒冰積雪。
男子唇角淺淺勾起的弧度,一如他為她擋箭之後的那一抹笑,與記憶中的笑容完全重疊,蘇千澈再次晃了神。
那一年也是冬天,剛下過一場大雪,少年帶著她來到城外湖邊,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少年卻興高采烈地帶著她來到湖畔某處,那裡的冰面被鑿開一個洞,不是能看到一些小魚從洞口游過。
少年不知從哪裡找到的兩個細細的鉤子,用繩子系好,在細鉤上串上魚餌,兩人蹲在冰洞旁,把細線放進冰洞,用拴著魚餌的細線釣著小魚。
兩個小小的人都秉著呼吸,生怕一不小心便把魚兒嚇跑。
他們釣了整整一下午,卻只釣到幾隻不到小指粗細的小魚,可他們卻很高興,即便臉頰雙手都凍得通紅,她還是高興了一整天。
鼻端有男子身上淺淺的松香氣息,蘇千澈回過神來,便見簡澤軒已經站在了面前。
兩人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他淡棕褐色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她,眼底深藏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懷王殿下,前些日子你為我擋了箭,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你。」蘇千澈轉過身,左手放在拱橋上的石柱上,目光看向遠處被夕陽映照得通紅的湖面,「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會這麼做,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她轉過頭看著他,嘴角帶著一抹輕微的笑意。
沒有邪氣,沒有敷衍,她是實實在在地感謝他。
簡澤軒微抿著唇,又向前邁了半步,走到少年身邊,左手抓著石欄,雙眸看著她,低沉的聲音顯得有些啞:「我說過,會保護你。」
蘇千澈有些愣,這句話,他何時說過?
以他們的關係,似乎還沒有到那麼深的程度。
簡澤軒眸光深深地看著她,雙手攬著她的雙肩,她能聽到男子劇烈的心跳聲,能聽到他極力壓制,卻依舊不穩定的呼吸。
不知為何,她沒有推開他。
男子伸手在懷裡摸索了一番,他的手有些抖,帶著幾不可見的輕顫,一如他的心,在不規律地跳動個不停。
手中碰到微涼的硬物,簡澤軒手指握了握,啞聲道:「小……」
「哈哈,我就說這小子是兔兒爺吧,瞧瞧,剛才還與那個面具男人卿卿我我,現在就到湖邊與另一個男人幽會了。」
一道粗獷的聲音打斷了簡澤軒的話,他倏然轉過頭去,卻見六個男人從湖畔走過來,六人都穿著相同的服飾,顯然出自一個門派。
為首的男人長得很是粗獷,滿臉的絡腮鬍子,此刻臉上帶著微縮的笑意,眼底帶著一絲惡毒的恨意。
「哈哈,小子,既然你那麼饑渴,不如跟了哥哥,哥哥保證讓你爽翻天。」男人搓著手,笑得很是蕩漾,「瞧瞧,你找的都是些小白臉,怎麼能滿足你的需求?只有像哥哥們的這樣健壯的身材,才能讓你欲仙欲死。」
「哈哈哈哈。」粗獷男人身後,五個男人同樣大笑著附和。
六人一邊笑著一邊往朝橋上走過去,目光都毫無保留地上上下下打量著白衣少年,他們雖然不好這口,這眼前這小子,卻比許多女子都要水靈,身材也是極好,或許滋味會非常不錯,不然怎麼能與那麼多男人勾搭?
這個自稱喻副門主的粗獷男人,本來已經受了傷,可他不甘心被那兩個囂張的小子欺負,甚至那個面具男還口出狂言,說要滅地煞門滿門,這樣的仇,他怎能不報?
於是他便帶著人在街道上徘徊,希望能遇到二人中其中一人,沒想到還真的讓他等到了,那個看上去極為柔弱的少年,竟然自己一個人來到了湖邊,這樣落單的時候,不正是報仇的最佳時機!
蘇千澈轉頭,眸光慵懶地看著他們。
這幾個人,還真是巴巴地趕來送死。
簡澤軒目光陰沉,把東西放回懷裡,轉過身把蘇千澈護在身後,陰沉的目光看著來人,「你剛才說什麼?」
喻副門主六人接觸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個哆嗦,暗道難道此人是一塊鐵板?
可想到地煞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喻副門主很快便拋棄了心中想法,除了離雲宮和魔魂殿,哪一個江湖勢力是地煞門不敢惹的?
「怎麼,我說你的小情人,你不願意了?他剛才可是和另外的男人在同一輛馬車上,哈哈,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喻副門主哈哈大笑著,卻暗自戒備起來。
簡澤軒眸中閃過濃郁暗光,一言不發,渾身氣勢卻在瞬間爆發開來。
他只是要向小千坦誠身份,為何卻有不長眼的來搗亂?
強大的氣勢壓迫如同巨浪席捲而來,喻副門主首當其衝,被凜冽的氣勢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雖然早有準備,他還是受到了巨大衝擊,連忙用內力護住心脈,卻還是晚了一步,被氣勢逼得喉嚨腥甜,硬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身後五人同樣不堪,齊齊吐血。
而站在男子身後的蘇千澈卻絲毫沒有感受到氣勢壓迫,她微挑起眉,看著面前男子寬厚的肩膀。
沒想到簡澤軒的實力也挺不錯的。
「竟然趁我們不備偷襲!」喻副門主捂住胸口,猛地從身後拔出長刀:「兄弟們上,給我廢了他!」
身後五人不愧是地煞門精英,雖然受了些內傷,卻在喻副門主下令的第一時間拔出刀來,六人齊齊向簡澤軒衝過去。
人還未到,長刀帶起的風聲便呼嘯著吹過來,吹起簡澤軒頭上髮絲舞動。
簡澤軒袖袍一揮,直接揮開喻副門主殺過來的長刀,眸中寒光乍現,聲音低沉地說到:「若你們現在向她道歉,並自斷一臂,本王還可以饒你們一命,如若不然……」
「哈哈,不然什麼?你難道還想殺了我們不成?即便你想殺,也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喻門主早就囂張慣了,最是受不得威脅,簡澤軒的話讓他像是受到莫大的屈辱一般,他高聲喝著,再次瘋狂地提刀看向紫衣男子。
簡澤軒再次隨意一揮袖,便化解了喻副門主的攻擊。
其餘無人還保留著些許理智,畢竟這個男人剛才展示出來的氣場,絕對不是他們可以抵擋的,而他似乎也並不顧忌海口城不能殺人的規矩,若是他真的下了殺手,幾人折在這裡,那可就冤枉了。
「副門主,我看……」最後一人有些遲疑地喊道。
「看什麼看,給我上,殺了他!」喻副門主此刻已經紅了眼,這男人竟然把他當成猴一樣耍,他一定要讓這男人付出代價!
幾人無奈,又不能扔下喻副門主單獨抗敵,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這是你們自找的。」男子低沉的聲音響起,更為強大的氣勢全面爆發,讓喻副門主六人生生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敢說她的壞話,就要有死的覺悟。」簡澤軒緩緩走過去,走到喻副門主面前。
喻副門主眼裡閃著仇恨的光芒,他狠狠一咬舌頭,劇烈的刺痛讓他突破了男人的壓迫,他舉起長刀,猛地向前揮去。
簡澤軒沒想到他能掙脫,一時不察,胸口的衣服被劃破,一個翠綠色的東西從懷裡掉落出來。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有什麼東西,碎了。
蘇千澈慵懶地倚著石欄,卻在聽到這一聲清脆的聲音時,眸光看了過來。
此刻天已經有些暗,沒有星光,只有淺淺月輝灑下,卻絲毫不影響她的視線。
地面上,四處滾落著細小的翠綠色珍珠,和斷成兩半的吊墜,看上去,應該是一片葉子吧,晶瑩碧透的翡翠,似帶著淺淺的翠綠螢光,除了翡翠質地上佳,其他的都極普通,卻瞬間刺痛了蘇千澈的眼。
這是什麼,好熟悉的感覺。
簡澤軒低頭地看著地面上的碎片,面色陰沉得可怕,忽而周身仿佛被黑氣縈繞,眼底一片赤紅,血腥暴戾的氣息縈繞著他,似要把他整個人吞沒。
「死!」他低沉的聲音如從地獄而來,渾身的魔氣更讓他仿佛地獄中的索命魔鬼。
喻副門主六人怔愣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裡的驚恐無以復加。他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竟然動不了了!
簡澤軒一步一步走到喻副門主面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口上一樣,『嘭嘭』,『嘭嘭』心臟仿佛都快要跳出來。
紫衣男子伸出手,鋼鐵般的手掐住粗獷男人的脖子,用力一擰,男人連話都來不及說,腦袋便詭異地偏了過去。
簡澤軒取下他手中長刀,把男人的屍體扔在地上,眸中半絲感情也無,長刀揮動間,另外五個男人毫無反抗能力地倒在地上。
看著面前幾個已經沒有了生機的人,簡澤軒眸中夜霧退去,沾滿鮮血的長刀掉落在地。
濃重的血腥氣瀰漫在整個石拱橋上。
理智回籠的那一刻,簡澤軒身體顫了顫,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他……他竟然在小千面前,殺了這麼多人。
她會怎麼看他?會不會覺得他草菅人命,會不會嫌棄他?
簡澤軒不敢去看身後,甚至不敢回頭。
身後沒有任何動靜,只能聽到不時吹過的風,撫在柳枝上的聲音。
她走了嗎?
簡澤軒的心口跳得很劇烈,他強迫自己回過頭去,卻看到白衣的少年蹲在那一串已經碎掉的項鍊前,兩手撿起被打碎的翡翠葉片,似乎想要把它們合在一起。
小千,小千。
簡澤軒腳步艱難地走到她面前,蹲下,雙手抓著她的雙臂,雙眸靜靜看著她。
蘇千澈抬起頭,回看他。
四目相對,男子緩緩啟唇,出口的聲音有些啞。
「小千,是我,我是小六。」
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夜空安靜得仿佛已經凝滯,連不時吹過的風,都在此刻停住了腳步。
半鉤下弦月灑下淺淺月輝,照在橋上二人身上,整個世界安靜得,似乎連心跳,都已經停止。
安靜之後,便是一陣悶雷在耳邊炸響,炸得她腦海一片空白。
蘇千澈感覺耳朵一陣轟鳴,肯定是因為前世飛機失事,讓她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然,她怎麼會聽到有人叫她小千,她怎麼會聽到,有人說他是小六?
尖銳的碎片刺進掌心,有鮮血流出,蘇千澈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
簡澤軒連忙掰開她的手,看到鮮血淋漓的掌心,頓時心疼又自責,他小心翼翼地把掌心中的碎片取出來,在身上撕下一塊布,把她的手包紮好,看著她低聲道:「小千,小心些,不要傷到自己。」
蘇千澈看著眼前的男子,卻又似透過他,看到了極遠處,片刻,她輕笑,笑容卻無端哀傷,「懷王殿下,別開玩笑了,這樣的玩笑,我開不起。」
是了,肯定是因為,她曾經在簡澤軒面前提起過小千,所以他才知道小千這個名字。
簡澤軒擁著她站起身來,把披風解下來,披在她身上,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而堅定:「小千,是我,小六。」
蘇千澈輕呵一聲,緩緩道:「懷王殿下,這個玩笑,真的不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簡澤軒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垂著眼睫看她,聲音低沉磁性:「你三歲時,我撿到了你,我們相依為命五年,我說過要守護你一生,卻食言了。」
「這是我承諾要為你做的項鍊,還沒有拿給你,卻又碎了,你能不能原諒我?」
「說得好像還真有那麼一回事。」蘇千澈輕笑,卻不知為何,帶著些苦澀。
「小千,原諒我,上一世欠你的,我用這一生來償還,好不好?」簡澤軒輕聲說著,聲音里似乎帶著祈求。
蘇千澈眸光怔愣地看他。
他說,他是小六。
他說,他為她做了一條項鍊。
他說,上一世欠了她。
可她,卻親手殺了他。
一滴淚珠從眼角滑過,蘇千澈笑出聲來,「懷王殿下,你是從哪裡聽到的故事,似乎挺不錯的。」
簡澤軒手忙腳亂地為她拭去眼角淚滴,小心翼翼地把她擁進懷裡,輕聲道,「小千,不要哭。」
小千小千,不要哭。
小千小千,不要害怕。
小千小千,小六會一直保護小千。
少年還稍顯稚嫩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蘇千澈呆愣了片刻,忽然抬起手,雙手堵住耳朵,「不,不!你走開!」她歇斯底里地喊,仿佛這樣,便能否認眼前之人就是刻在她靈魂深處的那個少年。
「小千,不怕,不要怕,我一直都在。」簡澤軒緊緊抱著她,懷裡的人兒在輕輕顫抖著,仿佛遭遇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
蘇千澈抬起頭,呆滯地看他,半晌,她猛地推開他,快速跑了出去。
他竟然是小六,他怎麼會是小六?!
那個把她當成珍寶一樣寵著的少年,真的還活著?
一串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風吹過,涼涼的。
蘇千澈用盡全力瘋狂地跑著,她想要逃離,想要躲得他遠遠的。
她親手殺了他,她該如何面對他?
「小千,小千,不要跑,我是小六,真的是小六。」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背後環住她,男子低沉的聲音似近似遠。
「不可能,不可能!小六死了,他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他,是我親手殺了他!」蘇千澈痛苦地大喊著,用力掙扎著,身體無意識地顫抖,仿佛陷入了可怕的夢魘。
簡澤軒聽到她痛苦的聲音,心裡仿佛裂開一條縫,有風灌進去,無邊的寒冷。
他用力掰過她的身體,抓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小千,我沒有死,我還活著,你看,我的心還在跳。」
蘇千澈眼神空洞,沉穩有力的跳動就在她的掌心下,一下,一下,鮮活的,溫熱的,不再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小千你看,我還活得好好的,不要自責。」簡澤軒動作笨拙又似熟練地擦去她眼角的淚。
「還活著。」蘇千澈神情呆滯地重複。
「對,還活著,我還活著……」簡澤軒低聲道,輕柔的話語仿佛在耳畔呢喃。
「小六還活著。」她無意識地重複著。
「對,小六還活著,我還活著。」簡澤軒抱著她,聽到她無意識的低喃,心裡像是被塞進一塊大石頭,堵得慌。
「嗚嗚……」蘇千澈忽然低哭出聲,就像小貓的嗚咽,帶著些哀傷和悽苦。
簡澤軒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麼辦,又聽到懷中女子大聲哭起來,嚎啕大哭,仿佛要把這麼多年的思念全部都哭出來。
簡澤軒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得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不哭不哭……」
許久,懷中的女子似是哭累了,沒有了任何動靜,簡澤軒卻依舊抱著她,沒有放開。
耳邊是男子沉穩的心跳,蘇千澈似乎也受到影響,心口緩緩平靜下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他。
簡澤軒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道:「小千,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現在,我們都活得好好的,不要再自責了好不好?」
不自責嗎?她親手終結了他年輕的生命,也葬送了她唯一的溫暖,說不自責,該怎麼做到?
「你想想,若是沒有當年的事,我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重逢,對不對?」簡澤軒再次安慰她。
蘇千澈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是小六?」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小六明明早已經離開了。
「真的,比真金還真。」簡澤軒笑道,「小千,見到我,你不高興嗎?」
「你明明是懷王……」蘇千澈嘟起嘴。
曾經還與她有婚約呢!
現在想想,要是當時她並沒有退婚,現在他們是不是快成親了?
想到要與小六成親,她就覺得……好像有些奇怪……
「嗯……怎麼會是我的小六。」
雖這般說著,她卻下意識把他當成了小六。
即便是這麼多年過去,他在她的記憶里,還是那麼鮮活,一點也沒有褪色。
「我是懷王,也永遠是你的小六。」
「小千,我很高興,又見到了你。」簡澤軒擁著她走到湖邊,在湖畔坐下,右手攬著她的腰,一切都像是曾經一樣。
可懷中的人兒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小軟軟的一團,聞著女子身上淡淡的幽香,簡澤軒耳根微微通紅。
蘇千澈像小時候一樣,腦袋自然地枕在他肩上,兩條腿在半空中輕輕晃蕩。
「你怎麼會突然想起來了?」蘇千澈歪著頭看他,完全不一樣的臉,完全不一樣的性格,怎麼會是同一個人?
她完全沒有認出他來。
「之前便想起一些。」簡澤軒避重就輕地說道,以免提到他受傷的事,她又要自責,「不過到最近,曾經的記憶才鮮明起來。」
「小千,你說過要養我,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簡澤軒笑著看她,分明曾經不苟言笑的臉,可在想起自己曾經的身份時,卻如此自然便能對她展現笑容。
「什麼?你說什麼?」蘇千澈裝傻,「你可是王爺哎,竟然還要讓我養你,你好意思麼。」
「那就讓我養你,好不好,我養你一輩子。」簡澤軒輕聲道。
「養我當然可以,不過一輩子嘛,就算了。不然以後你娶了老婆,她會吃醋的。」蘇千澈閉著眼,靜靜享受著這一刻。
心裡前所未有的安寧,仿佛孤苦無依的心,終於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難怪她初次見他時,他即便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她也不討厭他。
因為他是小六,她怎麼會討厭小六呢?
簡澤軒目光閃了閃,轉過頭看著身旁女子。
她的話,是什麼意思?是要把他推給別人?
「不會。」他道。
「不會什麼?」蘇千澈輕聲道。
簡澤軒薄唇微抿,眸光變得幽深。
不會什麼?不會娶別人?還是不會吃醋?
月亮漸漸被灰色雲層遮蓋,唯一的一點光亮也被遮住,夜空很暗,兩道相擁而坐的人影在夜色下,身影變得模糊。
遠處屋頂上,白衣男子靜靜站立,琉璃般清透的雙眸中,映著遠處摟在一起的兩個人。
他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身體一動不動,唯有風吹過時,吹起衣擺和髮絲飛舞。
許久,他動了動,身影一晃,便在原處消失。
客棧里,走廊上的木展看著司影緩緩走過來,面上雖然不顯,心裡卻有些疑惑。
尊主怎麼沒有把夫人帶回來?
「尊主,夫人出去了。」木展報告道。
「嗯。」司影淡淡應了一聲,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木展更加疑惑了,以尊主對夫人的在乎程度,夫人沒回來,尊主應該會第一時間去找才對,怎麼會自己回來了?
房門又被關上,司影緩緩走到床邊坐下,許久,他的眼睫動了動,微微垂下,蓋住眼底思緒。
天色越發暗了,湖邊已經有了一絲涼意,蘇千澈抬起頭看著身旁的紫衣男子,嘴角帶著輕微的笑意,「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簡澤軒道:「不想回去。」他轉頭看她,「真懷念以前,每晚都是我抱著你睡。」
蘇千澈額頭黑線,「那時候我才幾歲啊。」
沒想到小六也有任性的時候,哈哈。
簡澤軒見她慵懶的眸底閃閃亮亮,眸光閃了閃,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走吧,回去。」兩人同時站起身,夜色下,兩人的身影似乎融在一起。
忽然,一陣剛猛的風吹過,颳得人臉頰生疼,一道凜冽寒芒劃破夜空,朝蘇千澈劈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