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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30:06 作者: 明開夜合
梁碧君擰著眉,「你是不是放棄得太輕易了?」
梁芙仍是那副沒有所謂的表情,「我也不是非得跳舞啊----對了,你猜我昨天收拾房間,發現什麼?」沒給梁碧君「猜」的機會,她丟下勺子起身,往樓上去,「我拿下來給你看。」
前幾天梁芙去過團里了。
那天是演出日,泰半演員都要侯在劇院,團里幾乎沒人。梁芙去的時候誰也沒驚動,直奔練功房。路上被幾個工作人員和面生的新演員撞見,他們好奇打量她,但無一人敢上前去打招呼。
熟練穿好足尖鞋,熱身,壓腿……基本動作做下來都無礙。醫生說她復建效果不錯,建議看看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緊跟著加高難度,她深吸一口氣,看著整面牆鏡中的自己,以右腳為支點,雙手端起,扯動身體,旋轉。
因前面一切順利而生出的喜悅心情,一霎被腳踝傳來的劇痛撕得粉碎。她摔坐在地板上,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難過,而是茫然,好像一隻明明已經飛到半空的氣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又被拽了下來。
她不信,不服,撫著腳踝緩解,再試,再摔,再試,再摔……
那天,她一直捱到劇院那邊演出結束時才離開。人恍恍惚惚,上了計程車才發現自己把足尖鞋穿了出來。團里是有規定的,那鞋只能在練功房裡穿。她把鞋脫下,兩隻疊放,發泄似的拿帶子把它們捆得死緊。計程車經過雨後積水的淺坑,她揚手想把鞋扔出去,卻又在最後一秒收回。她赤著腳下了車,從小區門口一路走回公寓,把那雙鞋隨手扔進了衣櫃的最深處。
梁芙趴在床上,把臉埋在被單里,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把枕頭下方的日記本撈出來。
日記本是硬殼,封面印刷幼稚圖案的卡通圖案,有些年代的東西了,翻開來紙張脆黃,很多字跡已經洇滅模糊,殘留的是拿碳素鋼筆寫的那些。
梁芙蜷腿坐在沙發上,獻寶似的指著那比小學生還要幼稚的字跡給梁碧君看,「喏。」
十歲的梁芙有宏願,愛做夢,上課不聽講,從雜誌里剪下漂亮貼畫,一張是舞裙,一張是婚紗。她立志做世界上最好的舞者,和最幸福的新娘。
梁碧君眉頭擰得更緊,「梁芙……」
「我準備跟傅聿城結婚了。」
梁碧君是很少生氣的,她年過不惑,明白生氣除了把事情推向更難解決的糟糕境地,於事無補。她對婚姻和愛情已然沒有執念,也不認為自己適合做母親,但對梁芙她有超越姑侄情誼的寵愛。
梁碧君捺著火氣,「我認為你現在最好不要這麼草率。」
「我跟傅聿城認識也快兩年了,交往一年多,我不覺草率。」
梁碧君把日記本合上,凝視梁芙,「一事不順就拿另一事做避風港,你這種逃避行為,把小傅當什麼呢?」
「你認識我們團的楊老師,她年輕時也是蜚聲業內,結婚後退居二線做老師,帶出我這樣的學生。她能走的路,我不能走嗎?」
梁碧君再也忍不住,「你才多少歲!二十三!不滿二十四!你要過那樣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嗎!」
梁芙挑了挑眉,笑了,「姑姑,你是瞧不起家庭主婦嗎?你為什麼不信我離開舞台一樣能幸福?」
「瞧瞧你現在有多幼稚,我都不屑反駁你。你小時候吃那麼多苦為了什麼,一點困難就能把你打倒?」
梁芙笑著,把臉轉過去,望著一窗綠蔭,鴉羽似的睫毛凝起水霧,沒讓梁碧君看見,「……你不信,那我就證明給你看好了。」
「梁芙。」梁碧君頗感頭疼,這事兒恐怕已經超出她的能力範圍,「……如果你真的想結婚,我支持,但你別本末倒置。你不用向任何人證明任何,你就是太想向人證明你是對的。衛洵的事是這樣,這件事……」
「不要提衛洵。」
梁碧君盯住她,「為什麼不能提?在你這兒,衛洵的事還沒翻篇嗎?」
「除非你們承認當時你們做錯了,不然在我這兒,永遠翻不了篇。」
梁碧君把那日記本往她懷裡一扔,站起身。這番話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她決定建議梁庵道幫梁芙聯繫心理醫生。
·
從濃陰走到一盞路燈下,傅聿城看見了梁芙。
暮夏不算太熱的傍晚,她穿雪紡料的短衫,復古樣式牛仔褲,長發編成一股辮,拿紅藍相間的綢巾系在尾端。她是晚霞最艷麗的那一抹,來往學生推著自行車,總要忍不住停下來多看她幾眼。
從三月到八月,整五個月時間,他們的關係像是行舟遇灘涂,那樣不慌不忙地擱著淺。
梁芙不說未來如何,傅聿城也不忍心過問。凡有時間,傅聿城總會陪她去做復建,在不用上課加班的晚上,牽著手走街串巷,帶她看晚上熱熱鬧鬧的不夜城。他倆都是崇城土著,對這座城市卻各有各的理解,像她看見柳梢青,他卻看見梁間燕。
傅聿城走到她跟前,隨手把她鬢邊落下的碎發往她耳後一攏,問她吃過飯沒。
「家裡蒸龍蝦,我不愛吃,跑出來了。」
「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