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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應該是可以義無反顧地憎恨魏無羨的。但此時此刻,正在他體內運轉靈力的這顆金丹,卻讓他無法恨得理直氣壯。
魏無羨不知該怎麼回答。
一開始,就是因為不希望看到這樣的江澄,所以才決定不告訴他。
他答應過江楓眠和虞夫人什麼,他都牢牢記在心裡:好好照顧扶持江澄。這樣一個爭qiáng好勝到bī近極端的人,如果得知了這件事,終其一生,都會鬱郁不快,痛苦難堪,無法直視自己。他心裡永遠都會有一個過不去的坎,總是惦記著他是靠著別人的犧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這根本不是他的修為和成就。他贏了也是輸了,早就沒有資格爭qiáng好勝了。
後來,則是因為累金子軒和江厭離因他而死,更沒臉讓人知道。在那之後告訴江澄這件事,就好像在推卸責任,急於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訴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為江家付出過的。
江澄哭得無聲,淚水卻已橫七豎八爬了滿臉。
當著人前哭得如此難看,這於曾經的他而言,是絕不可能的事。而且從今以後的每時每刻,只要這顆金丹還在他體內,還能夠運轉靈力,他就會永遠記得這種感受。
他哽咽著道:「……你說過,將來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屬,一輩子扶持我,永遠不會背叛雲夢江氏……這是你自己說的。」
「……」沉默片刻,魏無羨道:「對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搖了搖頭,把臉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聲。
半晌,他悶聲嘲諷道:「都這種時候了,還要你來跟我說對不起。我是多金貴的一個人哪。」
江宗主出言總是帶三分譏諷,只是這一次,嘲諷的卻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忽然,他道:「對不起。」
魏無羨愣了愣,無意識摸了摸下巴,道:「……你也用不著說對不起。就當我還江家的。」
江澄這才抬起臉,眼球布滿血絲,紅著眼眶看他,啞聲道:「……還我父親,我母親,我姐姐?」
魏無羨按了按太陽xué,道:「算了。過去的事了。都別再提了吧。」
這並不是什麼他喜歡不斷重溫的舊事。他不想再被迫回憶一遍自己清醒時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覆qiáng調提醒,這是什麼樣的一種付出。
如果是在前世被拆穿這件事,他多半會哈哈哈哈地反過來安慰江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你看我這麼多年沒那顆金丹,還不是風生水起地過來了」。但是現在,他確實沒力氣這樣雲淡風輕地故作瀟灑了。
憑心而論,他真的沒有那麼灑脫。
這種事那麼容易看開的嗎?
不可能的。
十七八歲的魏無羨,其實驕傲不輸江澄。曾經也靈力qiáng勁,天資過人。整天摸魚打鳥,通宵爬牆坑人,照樣能遙遙領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門十八條街。
但是,每當夜深人靜時輾轉反側,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無法再以正統之途登頂、永遠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結舌的驚艷一劍的時候,反過來想一想,如果江楓眠沒有把他帶回蓮花塢,可能他這輩子都和這些仙門世家無緣,根本不會知道,世上還有如此玄奇瑰麗的一條道路,只不過是個流落街頭見狗就逃的小混混頭子,或者在鄉下放牛偷菜,chuīchuī笛子混混日子,無從修煉,更不可能有機會結丹,心裡就會好受很多。
就當是報答,或者是贖罪。就當從來沒有得到過那顆金丹。
這麼開導自己的次數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樣瀟灑不羈,順便還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讚美一下自己的境界。
江澄狠狠一擦臉,抹去了眼淚,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魏無羨則抓緊了藍忘機的手。
況且,現在的他是真的覺得,已經過去了,沒那麼重要了。
最重要的,已經被他抓在了手上,放在了心裡。
……等等?
魏無羨猛地蹦出一個念頭。
他忽然想到,今晚藍忘機推開自己的時候,還有一個細節。他好像對自己說「謝謝」反應格外激烈。既然拜溫寧所賜,藍忘機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麼除了他誤以為自己一時興起在趁酒胡搞,是不是也有一點其中的原因?
以前他都在什麼qíng況下對藍忘機說過謝謝,魏無羨又……記不大清了,不過應該和道歉一樣,都沒給藍忘機留下什麼好印象。江澄沒了金丹,魏無羨就把金丹剖了送給江澄,藍忘機見了,會不會隱約覺得自己為了感恩什麼都肯付出?!
魏無羨立即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豈有此理!我可沒那麼偉大!跟那完全沒關係!!!」
藍忘機低下頭,目露疑惑之色。魏無羨心想不管有沒有這個原因,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得再qiáng調一下,讓藍忘機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把藍忘機拽下來,撲到他身上,揪著他的領口道:「藍湛啊,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對吧?!」
藍忘機險些被他撲倒在地,睜眼看他,道:「……聽到了。」
豈止是藍忘機聽到了,當時在場的,有誰沒聽到!
魏無羨道:「好。那我們再確認一下吧。來!」
他在藍忘機唇上啄了一下,見藍忘機睜大了眼睛,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姑蘇藍氏家教比較嚴,旁邊有人靠太近的話不太好,便對一旁的江澄和金凌道:「那個,麻煩你們迴避一下。」
江澄:「……」
金凌震驚道:「我舅舅是傷號!」
魏無羨道:「所以我讓他迴避啊。」
江澄方才的qíng緒還沒收住,眼眶還是紅的,臉色卻發青,不想說話。
藍曦臣道:「魏公子,你……還記得自己被抓被俘虜了嗎?」
魏無羨想了想,道:「藍宗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覺得被抓被俘虜就一定要苦大仇深地老實坐著。我愁雲慘澹地端正坐好也是被抓被俘虜,我躺下來休息也是被抓被俘虜,我這樣那樣gān什麼都是被抓被俘虜。為什麼我就不能讓自己被抓被俘虜的時候舒服一點高興一點?放心吧,只是親兩下,真的不gān別的。藍湛,我們來!」
恰在此時,身上蓋著藍曦臣外袍的聶懷桑悠悠轉醒過來。他哎喲哎喲地小小叫了幾聲,勉qiáng爬起,睜眼看到的畫面,就是魏無羨在他對面急不可耐地把睜著一雙眼睛、看起來很嚴肅的含光君按在地上親,當即一聲慘叫。
與此同時,從觀音廟的大殿後傳來了一陣怪異的嗤嗤之聲,似乎噴出了什麼東西,片刻之後,那群蘭陵金氏的修士們也齊聲慘叫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後面加了一點點內容。今天腰痛不能久坐就不更了,不好意思啦。還是希望大家在評論區討論的時候看到和自己不同的觀點不要反應太大,和諧為上。謝謝麼麼噠
☆、第105章 恨生第二十一 8
廟內所有人皆是神色驟變。
藍忘機身形微動,似乎想起身,魏無羨卻又用力地把他壓了回去,摸了摸他的臉,嘻嘻笑道:「……別動。」
藍忘機看了看他,果然沒動。須臾,一陣輕微的刺鼻氣味飄了出來,藍曦臣以袖掩面的同時,眉目間隱隱有擔憂之色自然而然地流露。緊接著,兩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沖了出來。
蘇涉扶著金光瑤,兩人都是面色蒼白,而殿後的哀嚎之聲還在繼續。蘇涉道:「宗主,你怎麼樣?!」
金光瑤額頭有微微冷汗沁出,道:「沒怎麼樣。方才多虧你了。」
他左手垂著提不起來,整條手臂都在發抖,似乎在qiáng忍痛苦,右手則伸入懷裡取出一隻藥瓶,想打開,單手卻不便。見狀,蘇涉忙接過藥瓶,倒出藥丸放進他手心。金光瑤低頭服了,皺眉咽下去,眉頭又迅速舒展。
藍曦臣猶豫片刻,問道:「你怎麼了?」
金光瑤微微一怔,面上這才湧上一絲血氣,勉qiáng笑道:「一時不慎。」
他左手的手背道手腕上多出了一片紅色,仔細看,那片皮膚仿佛是被炸過的熟ròu一般,肌理都爛了。
大殿後的慘叫聲很快便湮滅無聲,等到那股刺鼻的氣味漸漸消散,魏無羨這才放開藍忘機,兩人一同繞到殿後查看,不過仍未貿然進入,而是依然留有一定距離。只見一個深坑之旁堆起一座高高的土包,一口頗為jīng致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其上還有一隻漆黑的箱子,兩樣東西已經打開,還有稀薄的白煙從中緩緩逸出。
那刺鼻的氣味就是這些白煙,必然是致命的毒物。完全不用想,因為棺材之旁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屍體,都是方才苦掘的修士們,現下已經化成了一具具爛熟的死屍,連身上的金星雪làng袍都被腐蝕得只剩焦黑的殘片,可見這白煙毒xing有多重。
金光瑤沉著臉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纏在受傷的手背上,手指微微發抖,正要走過去察看,蘇涉道:「宗主,我去!」
他便搶在前面,以劍氣驅散殘留的毒煙,劍尖在那隻漆黑的箱子上一捅。鐵箱翻地,空無一物。
金光瑤再也忍不住了,踉蹌著走上去,看他神qíng也知道,棺材裡也是空的。他剛剛才回復了點的氣色頃刻退得gān淨,嘴唇鐵青。
藍曦臣過來,也看到了殿後的慘狀,震驚道:「你究竟在這裡埋了什麼東西?怎會如此??」
聶懷桑只看了一眼,已嚇得跪在地上嘔吐不止。金光瑤嘴唇顫了顫,沒說出話來。一道閃電劈下,將他的臉映得一片慘白。他那表qíng著實可怖,使得聶懷桑打了個寒戰,連吐也不敢大聲了,眼含淚光捂著嘴縮在藍曦臣身後,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瑟瑟發抖。藍曦臣回頭安慰了他幾句,金光瑤則是連像之前那樣作溫柔可親之態的餘力都沒有了。
魏無羨笑道:「澤蕪君,這你可就冤枉金宗主了,這裡的東西,根本就不是他埋的。」
金光瑤的目光緩緩移向他。魏無羨接著道:「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現在也恐怕早就被人換過了。」
蘇涉舉劍指他,冷聲道:「你什麼意思?魏無羨,是不是你搞了什麼鬼!」
魏無羨道:「這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你們都看到了,今晚我什麼別的都不想gān,哪有心思來搞你們的鬼。金宗主,你可別忘了那個神秘的送信人。他既然能一五一十地查出金宗主你過往的那些隱秘事跡,搶先一步到這裡來把你想挖的東西挖走了,再換上毒煙暗器,等你過來時送給你,這又有什麼不可能?」
從這群修士沒有挖到他們應該挖到的東西的時候,魏無羨就知道,自有人來收拾金光瑤。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各種禮物,一件一件慢慢送給他。莫家莊的左手、被引到義城的世家子弟們、一路上的詭異的死貓、寫滿陳年秘事的告密信……
魏無羨笑道:「金宗主,你有沒想過,今晚你是螳螂,但是還有一隻huáng雀。那個一直盯著你的送信人,此時此刻,說不定就在暗處窺看著你的一舉一動。不對,說不定,並不是人……」
悶雷陣陣,雨勢滂沱。聽到「不是人」三個字,金光瑤的臉上,有一瞬間閃過了幾乎可以稱為「恐懼」的神色。
蘇涉冷笑道:「魏無羨,你少作這些虛張聲勢的恐嚇之語……」
金光瑤舉起右手阻住他,道:「別費無謂的口舌之爭。把你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
方才他臉上那一絲恐懼轉瞬而逝,各種qíng緒都被迅速控制住,歸於冷靜。方才蘇涉和仙子撕斗,被仙子零零散散抓傷了不少地方,手臂、胸口都有衣物破損,尤其是胸口,抓痕入ròu透骨,白衣上透出許多血跡,若不處理,拖久了怕是要行動困難,不便應付可能到來的突發狀況。金光瑤從懷裡取出一枚藥包遞給他,蘇涉雙手接過,道:「是。」果然不再和魏無羨多言,轉過身去,解開衣服處理身上傷口。金光瑤被毒煙灼傷的左手還是有些不聽使喚,只得也先坐在地上調息。剩餘的修士們則持劍在觀音廟內走來走去,監督巡邏。聶懷桑看到這些明晃晃的刀劍眼睛都直了,身邊沒有護衛,大氣也不敢出,縮在藍曦臣身後的角落,打了好幾噴嚏。
魏無羨心道:「這個蘇涉對別人yīn陽怪氣,對藍湛更是怨氣深重,對金光瑤倒是尊敬有加。」
他這麼想著,不由自主去看藍忘機。誰知,恰好看到一縷寒意從他目中閃過。
藍忘機對蘇涉冷冷地道:「轉身。」
蘇涉正在低頭給胸前的幾道爪印上藥,側身對他們,忽聽藍忘機這語氣不容違背的一句,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轉了身。
這一轉身,江澄和金凌都睜大了眼睛。
魏無羨臉上的笑容也瞬間收斂了。
他沉聲道:「……竟然是你!」
蘇涉這才反應過來,立即掩上胸口衣衫。然而,這邊面對他的幾人已經把他方才露出來的胸膛看得清清楚楚。在他胸口靠近心臟的一片皮膚上,密密地生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黑dòng。
千瘡百孔詛咒的痕跡!
而且,這十有**不是被下咒後留下的惡詛痕。如果是那樣的話,看這些孔dòng的擴散程度,此時蘇涉的內臟乃至金丹都應當已經生滿了黑dòng,絕對無法使用靈力。然而,他還能反覆使用大量消耗靈力的傳送符。那麼這些痕跡的來源便只有一個解釋----這一定是他下咒去咒別人、被反彈詛咒之後留下的痕跡!
當年金子勛被人下了千瘡百孔之後,一定到處搜羅過最qiáng的醫師和咒術師來設法補救。醫道並非魏無羨所擅長,但他知道,有些咒術師是能夠以反彈之術打回部分的詛咒的,只是此術難jīng,反彈的力道大大弱原詛咒的威力。金子勛必然也曾寄希望於此種反擊術,然而無法治本,頂多只能讓下咒者吃點下苦頭,他自己身上的惡詛卻還是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