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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澤蕪君一向極有涵養,可此刻涉及藍忘機,他卻是動了真氣。
魏無羨道:「戒鞭痕?!」
他重新抓住藍曦臣,道:「藍宗主,我真的不知道,請你告訴我,他身上那些傷究竟是怎麼來的?」
藍曦臣原本已臉現慍色,可仔細看了魏無羨的神qíng過後,怒意微斂,試探著問道:「你……記憶有損?」
魏無羨道:「我的記憶?」他立刻拼命去想有什麼東西是自己忘了的,道:「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記憶有……有!」
他確實有一段記憶模糊不清。
血洗不夜天!
當年那一晚,他以為溫qíng和溫寧姐弟已經被挫骨揚灰,看到各大世家慷慨激昂的討伐陣勢,更是親眼目睹了江厭離死在自己面前----之後狂xing大發,合併了yīn虎符,放任它大開殺戒。
被這枚虎符cao縱的死者殺死的人,又變成了新的凶屍,由此製造出源源不絕的殺戮傀儡,才造就了一個血塗地獄。
然而魏無羨經歷過這些後,ròu身和jīng神都嚴重受創,雖然還能勉qiáng支撐著站立不倒,恍惚間感覺自己離開了這片屠宰場一般的廢城,整個人卻有好長一段時間意識不清。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夷陵亂葬崗附近的一座小山下。
藍曦臣道:「你記起來了嗎?」
魏無羨喃喃道:「不夜天那一次?我,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迷迷糊糊中走回去的,難道……」
藍曦臣氣得幾乎要笑了:「魏公子!不夜天當晚,你與之敵對的,是多少個人?三千之眾!縱使你再怎麼不世奇才,在那般境況下全身而退?怎麼可能!」
魏無羨道:「藍湛他做了什麼?」
藍曦臣道:「忘機他做了什麼,若你自己不記得,我怕他永生永世也不會主動告訴你。那好,便讓我來說。」
他道:「魏公子,當年那一晚,你祭出兩半yīn虎符,合併為一隻,殺夠了xing之後,卻也已是qiáng弩之末。
「忘機被你發狂時cao縱的凶屍所傷,qíng況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是勉力支撐,靠著避塵才能勉qiáng站穩。饒是如此,他一見你搖搖晃晃地離開,又立即跟上。
「當時在場已沒有多少人還能清醒,我也幾乎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靈力分明快耗至枯竭的忘機一拐一瘸地追上你,把你抓起來就帶上避塵,一齊御劍離去。
「兩個時辰之後,我才恢復靈力,趕回姑蘇藍氏尋求支援。我擔心若被其他家族的人先追到你們,忘機會被當做是你的同夥,輕則留下終身污點名聲大損,重則被不由分說格殺勿論,便和叔父一起點了三十多位往日對忘機賞識有加的前輩,請求他們保密此事,御劍搜尋了兩日,這才在夷陵境內找到你們的蹤跡。
「忘機把你藏在一個山dòng里。我們到的時候,你呆呆地坐在dòng內的一塊石頭上,忘機握著你的手,正在給你輸送靈力,低聲不知在問你什麼。
「自始至終,你對他重複的都是同一個字。
「『滾』。」
魏無羨喉嚨gān啞,眼眶發紅,說不出一個字。
「我叔父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一頓呵斥,讓他解釋。他像是早就料到會被我們找到,卻說,沒什麼好解釋的,就是這樣。
「從小到大,他從來沒用這種語氣頂撞過我叔父。可為了你,忘機不光頂撞他,還和姑蘇藍氏同脈同源的修士們刀劍相向,將我們請來的三十多位前輩們都打成重傷,險些喪命……」
魏無羨雙手cha|進頭髮里,道:「……我,我不知道……我真的……」
除了重複他真的不知道,他也說不出別的什麼。藍曦臣隱忍半晌,還是道:「三十多道戒鞭痕!一次盡數罰完,一道一個人。你總該知道,打在身上有多痛,要躺多久!」
這個,他卻知道。
藍曦臣又道:「你可知他一意孤行把你送回亂葬崗之後,黯然回來領罰,在規訓石前跪了多久!那幾年說是面壁思過,卻根本是重傷難行。他將你藏在dòng中時,如何對你說話,如何看著你,哪怕是瞎了聾了,都不可能會不明白他是什麼心思,所以我叔父才怒不可遏。忘機他小時候是子弟楷模,長大後是仙門名士,一生都雅正端方不染塵埃,這輩子唯一犯下的一個錯誤就是你!你卻說……你卻說你不知道。」
「魏公子,你被獻舍回來之後,是對他如何百般表白,諸般糾纏的?每晚……每晚都要和他……你卻說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你又為什麼要做這些舉動?」
魏無羨真想回到過去那些時刻殺了自己。正是因為他不知道,所以他才敢做這些舉動啊!
他忽然生出一個極其可怕的想法。
如果藍忘機不知道他根本不記得前世血洗不夜天后那幾天裡的事,如果他以為自己一直知曉他的心意,那自己回來之後,做的都是些什麼事啊?
一開始用那樣浮誇的態度做盡醜事,為的就是讓藍忘機儘快噁心自己,扔他出雲深不知處,然後兩不相見,各奔東西。藍忘機不可能看不出來他真正的態度如何。
但即便如此,藍忘機還是……執意把他護在身邊,不讓江澄有機會接近他、為難他。有應必求,諸般包容。面對魏無羨花樣百出、堪稱惡劣的戲弄撩撥,還能克制有禮,從不越矩。
那麼剛才在客棧里,他忽然推開自己,會不會也是因為……以為這是他更加放肆的一時興起?
還有那句「謝謝」,究竟怎麼回事?!
魏無羨實在是不能再想下去了。他猛地朝觀音廟外衝去,數名修士立刻攔到他面前,金光瑤道:「魏公子,我可以理解你激動的心qíng……」
魏無羨此時只想沖回客棧,衝到藍忘機身邊,語無倫次地告訴他自己的心qíng,被人阻攔渾身bào躁,咆哮道:「你能理解個屁啊!」
金光瑤堅持把話說完:「……我只是想告訴你,沒必要跑得這麼急,你的含光君,他已經來了。」
一陣瘋狂的犬吠之聲響起,避塵呼嘯而來,bī退了這群拔劍在手、yù圍攻魏無羨的修士。
看著那道從天而降的白衣,魏無羨喃喃地道:「……藍湛。」
藍忘機落在廟宇庭院之內,看了他一眼,魏無羨一陣緊張,方才要說的話忽然又都皺成一團縮在了肚子裡,腹部一陣痙攣。
那黑鬃靈犬還在遠遠大叫,金光瑤道:「畜生壞事。」
金凌原本聽藍曦臣的話都聽得驚呆了,一聽到黑鬃靈犬的叫聲,回過神來,想起金光瑤方才說過的話,一個激靈,喊道:「仙子,別過來!」
魏無羨這邊則道:「藍湛,你過來!」
藍忘機召起避塵,正要動作,金光瑤卻笑道:「含光君,你最好別聽他的。」
魏無羨道:「你給我滾開!算了,我過去!」
他剛要邁步,便感覺從脖頸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銳利疼痛。
藍曦臣低聲道:「別動。」
動手腳不是他,他只是在提醒魏無羨,當心。
金光瑤客客氣氣地道:「含光君,退後五步吧。」
藍忘機的目光凝在魏無羨脖子上,臉色霎時隱隱發白。
一根細不可察的淺金色琴弦正系在魏無羨喉嚨間。
這根琴弦太細了,還塗上了特殊的色料,導致ròu眼幾乎捕捉不到,再加上魏無羨方才心神大亂,根本沒心思注意別的,這才讓它套上了自己的要害。
藍忘機立刻依言退後了五步。
魏無羨卻舉手道:「藍湛,別!別退,我,我有話對你說。」
金光瑤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吧。」
魏無羨道:「不行,很急。」
金光瑤道:「那這樣說也可以。」
他本來只是隨口一句,誰知,魏無羨恍然道:「說的也是。」
說完,魏無羨便聲嘶力竭地吼道:「藍湛!藍忘機!含光君!我,我剛才,是真心想跟你上|chuáng的!」
☆、第101章 恨生第二十一4
「……」
「……」
「……」
「……」
一片鴉雀無聲的死寂中,避塵直直掉到了地上。
金光瑤左手一翻,指間拉出五條粗細不一的琴弦,另一端固定在腰間的金環暗扣里,右手則在弦上划過,錚錚奏起。
他扯出琴弦時,藍曦臣便喝出了聲:「不要聽!」
可已經晚了,那些蘭陵金氏的修士們必定受過主人叮囑,有所防備,都搶先一步捂住耳朵,運起靈力阻隔琴音,藍忘機卻不知他們的暗號,錯過了防禦的最佳時機,將這一段詭異的旋律盡數收入耳中。待他再想阻隔時,靈力卻已無法運轉自如了。
金光瑤一鬆手,那幾根琴弦又嗖嗖地縮回腰帶里,和他的佩劍一樣,纏在他腰間。現在,藍忘機靈力已失,不成威脅,魏無羨脖子上的那一根琴弦,自然也撤去了。
頸項間的細微刺痛一消失,魏無羨便迫不及待地朝藍忘機撲去。
方才他那石破天驚的一句剖白,猶如蒼雷貫體,轟得藍忘機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一向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竟然難得現出了幾絲茫然和懵懂。
被魏無羨這樣雙臂攔腰、死命摟住,已經不是第一次,可這一次,藍忘機的身體卻仿佛變成了一塊笨重的木頭,僵得連雙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魏無羨道:「藍湛,我剛才說的,你聽到了嗎?!」
藍忘機的嘴唇動了動,半晌,道:「你……」
他說話從來言簡意賅,gān脆利落,幾乎沒有斷斷續續的時候,此刻卻斷得無比遲疑慎重。須臾,又道:「你方才說……」
似乎是想重複一遍,用以確認自己沒聽錯。可那種話,對藍忘機而言,確實太難以啟齒了。
魏無羨立刻毫不遲疑地準備再說一次:「我說我是真心想和你……」
「咳咳!」
藍曦臣站在一旁,右手握成拳,抵到了唇邊。斟酌片刻,他嘆道:「……魏公子,你這話說的時機真對,場合也真對啊。」
魏無羨半點誠意也沒有地道歉:「真是對不住,藍宗主,我真是一會兒都不能再等了。」
金光瑤也像是一會兒都不能再忍了。他轉頭對數名屬下道:「去殺靈犬!不要讓我看到它又把什麼人引來。」
「是!」
這一批修士離開後,金光瑤又折回觀音廟內,道:「還沒挖到嗎!」
廟中修士道:「宗主,可能是您當初埋得太深了……」
話音未落,天邊忽然一道慘白的閃電爬過,片刻之後,驚雷乍起。
金光瑤望了望天,臉色微沉。不一會兒,空中飄起了斜斜的細小雨絲。
魏無羨抓著藍忘機,原本還在試圖把胸□□滿的萬語千言噴薄而出,冰冷的雨絲飄到臉上,讓他稍稍冷靜了些。
當年血洗不夜天后的那一晚,也是像這樣,驚雷陣陣,飄著夜雨。
金光瑤對藍曦臣道:「二哥,下雨了,進廟去避一避吧。」
即便藍曦臣已經受制於他手,他對藍曦臣卻依舊禮數周全,不苛待半分,相處種種都與往日無異,只是格外客氣一些,叫人即便是有脾氣也很難沖他發,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藍曦臣原本就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
金光瑤率先邁過門檻,步入廟中,其他人隨之而入。進了廟,抬頭一看,魏無羨和藍忘機都怔了一怔。
這座觀音廟內部寬敞,頗為大氣,紅牆金漆都完好如新,看得出時常有人jīng心打理。那些修士們在大殿後方掘土,不知已掘得有多深了,仍然沒能挖出當初金光瑤埋的那樣東西。神台上供奉的觀音像眉目如畫,比之尋常的觀世音像,少了幾分慈眉善目,多了幾分清秀和美。讓他們微怔的,是這尊觀音神像,居然和金光瑤長得幾乎有八分相似。
魏無羨心道:「……難道金光瑤是個這麼自戀的人???坐到督統百家的仙首都不夠,還要按著自己的模樣雕一座神像,接受萬人朝拜和香火供奉???還是說這是什麼新修煉法門?有可能,多半和他埋在地下的那件東西有關。」
藍忘機的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坐。」
魏無羨的思緒立即被拉回。藍忘機找來了廟中的四個蒲團,兩個給了藍曦臣和金凌,兩個留給他和魏無羨。但不知為何,藍曦臣和金凌都把蒲團挪得離這邊甚遠,而且不約而同地在眺望遠方。
很好很好。越遠越好。
金光瑤等人已繞到殿後,去察看掘地qíng況。魏無羨拉著藍忘機,在蒲團上坐了下來。
不知是不是還有些心神恍惚,藍忘機被他拉得身形一晃,這才坐穩。魏無羨略略平復心緒,凝視著藍忘機的臉。
他垂著眼帘,看不出來什麼qíng緒。魏無羨知道,光憑方才那幾句話,藍忘機恐怕還沒相信他。
被一個劣跡斑斑卻毫不知qíng的人笑著凌遲了這麼久,他無法立刻相信,這才是人之常qíng。
想到這裡,魏無羨心尖疼得有些發顫,不敢再繼續深想。只知道,得給他再來幾劑猛藥。
他道:「藍湛,你,你看著我。」
他聲音還有點發緊。
藍忘機道:「嗯。」
深吸了一口氣,魏無羨低聲道:「……我記xing是真的很差。從前的事,有很多我都想不起來了。包括不夜天那次,那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