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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方才果然不是他看錯了,這名夥計的臉,確實是紅色的。這紅是一種仿佛周身皮膚都被開水煮過的熟ròu紅色,而且他還起了一臉的燎泡,看起來駭人又噁心。

    魏無羨取出袖中應急治傷的藥粉,拆了五六包往這夥計臉上撒去。藥粉極佳,他臉上的燎泡立刻消退了大半,昏迷中的呻|吟也沒那麼痛苦了。

    看見效奇快,魏無羨又想起來,這些藥粉包都是藍忘機給他的。每次他們出發之前,藍忘機都會把各種必備事物整理好,放到他桌上,魏無羨只需要裝進袖子裡就行。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把拆開了的藥粉紙包又撿了起來,一張張折好,收回袖中。

    燒死是慘死,這種死法很容易滋生怨靈,然而這客棧里的殘魂都很弱。如果縱火兇手真是金光瑤,那麼他也一定下過狠手處理它們,才能把火場亡魂的怨氣折磨得殘存無幾。再加上事qíng已經過去十幾年,所以此地的怨靈們才只是輕微作祟,只能引發幻覺、騷擾此地居住者的正常生活,而無法真正地傷人害人。如果它們作祟超出了人的容忍限度,很快就會被鎮壓或者抹殺。不久之前他和藍忘機進到裡面來的時候,都一致判斷它們不會有多大害處,所以才敢暫時放置,而不是立即處理。

    可是,這些原先並不危害人身的怨靈卻在此刻突然之間兇悍程度倍漲,一定是出了什麼變故。「變故」又分為許多種,如可能風水被改變了,或者這附近有其他的凶邪惡煞出世,給它們帶來了影響,或者這間客棧被人設了什麼陣。但,風水改變非一朝一夕之事;如果附近有其他厲害的邪祟出世,溫寧不會覺察不到;客棧若是被人動過手腳,魏無羨更不可能看不出來。所以,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

    害死他們的兇手,到這附近一帶來了。

    這些原本苟延殘喘的怨靈感應到放火燒死他們的人回來了,於是,便被激起了凶xing!

    排除其他可能,就只剩下這一種最可信。但金光瑤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恰恰出現在他雲夢的故鄉?

    魏無羨還沒作出判斷,躺下地上的那名夥計忽然爬了起來。

    他一站到魏無羨面前,魏無羨立即看出,這具身體並不是在被他真正的主人cao控。

    「它」重新抓起了那把切ròu尖刀,雙手緊緊握著,閃亮的刀尖對準魏無羨,目光怨毒。魏無羨示意溫寧不動,「它」卻沒有拿刀去刺魏無羨,而是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繞過他們,衝出客棧大門,朝一個方向追去。

    恐怕是要追兇手報仇去了!

    若真是去追金光瑤,那麼他應該還沒走遠。當機立斷,魏無羨對溫寧道:「你知道我和含光君住的是哪個客棧吧?幫我去跟他說一聲,我先跟緊他!」

    若不跟緊,說不定轉眼就要跟丟了。不知金光瑤來這裡是要gān什麼,說不定藍曦臣也受制於他身邊,萬一拖得久了,澤蕪君有什麼差池,藍忘機必然也……總之事不宜遲!

    那名夥計奔跑的姿勢十分彆扭,仿佛是一個被裙子牽住腿腳的女人在小碎步跑。由此魏無羨判定,附身在他身上的,應當是當年思詩軒的一名jì|女的怨靈。可奔跑姿勢縱然詭異,速度卻越來越快,魏無羨跟了他一程路,約一炷香後,兩人奔出了城,進入了一片森森的古林。

    莽莽深林,古木參天。魏無羨緊跟前方身影,頻頻回頭,不知為何藍忘機還沒有跟上來,溫寧去報個信,應該要不了這麼久。再一轉身,前方便出現了隱隱的火光。

    就在那裡!

    可正在這時,那名夥計手中的尖刀卻突然掉落,人也跌坐在地。

    魏無羨搶上前去一看,他臉上的燎泡又起來了,體內的怨靈又激動了。這也意味著,兇手,已經離他們很近了!可同時,這具ròu身已經快承受不了這麼大的怨氣了,再讓他跑下去,必然有恙。魏無羨暗罵自己粗心,心急之下竟然險些害了這個普通人,低聲道:「張嘴。」

    被附身的夥計當然不會聽他的,魏無羨也沒指望「它」聽話,不過意思意思而已,直接左手掐住了夥計的喉嚨,bī他張嘴,右手翻出一張符篆,塞進他口裡,再手動閉緊他牙關,旋即閃身避開。

    那名夥計捂著嘴,臉色青紅jiāo替一陣,片刻之後,突然從口中噴出一道洶湧的綠焰。

    綠焰之中,依稀能辨出一個扭曲的女人頭臉,仿佛正在嘶嚎尖叫,一閃而逝,灰飛煙滅。夥計也隨即癱軟地倒在了地上。

    看他臉色已不再是像被煮熟了一般的猩紅,回復了正常,魏無羨無暇再去顧他,又拆了一包藥粉撒在他臉上,將這名夥計拖入糙叢之後,朝火光之地悄然無聲地潛行而去。

    待看清那是個什麼地方後,卻忍不住一陣愕然。

    高坡之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燈火通明的觀音廟。

    觀音廟外站著數名負箭持弓、拔劍在手的修士,著清一色的金星雪làng袍,正在警惕地四下遊走。魏無羨立刻俯下身去,藏在灌木叢後。

    讓他愕然的不是這是一座觀音廟,也不是那些蘭陵金氏的修士,而是站在廟宇庭院的那個白衣人。

    藍曦臣。

    ☆、第100章 恨生第二十一3

    距離不近,但藍曦臣和藍忘機的容貌一模一樣,他絕不會看錯。

    魏無羨猜到金光瑤也許會想辦法把藍曦臣挾制在身邊,但沒想到藍曦臣能夠不帶枷鎖、不受捆綁,如此平和地站在一群蘭陵金氏的修士之中。連他的佩劍和dòng簫裂冰也都佩在他腰間。

    澤蕪君若是要出手,光憑觀音廟外巡邏的這幾個修士,又如何能擋得住他?雖說魏無羨願意相信,作為姑蘇藍氏家主,藍曦臣有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但他還是為藍忘機感到略微不安。

    藍忘機沒來,現在他手頭邊也沒有供驅使的屍或凶靈,若是yīn虎符還在金光瑤手裡,怕是不好正面應對。於是,魏無羨咬破手指,將滴血的指尖往腰間的鎖靈囊口送去。

    他本想誘使幾隻小鬼,幫他悄然無聲地召些yīn煞之物過來。誰知,正在此時,從他身後遠處,傳來一陣犬吠之聲。

    魏無羨當場魂飛天外。

    他幾乎是肝膽俱裂地忍住了躥上樹去直衝雲霄的衝動,打著哆嗦趴到了地上,聽著那陣犬吠越來越近,滿心恐懼,不由自主地念道:「救命啊藍湛,藍湛救命啊!」

    念完之後,仿佛從這名字里稍微吸了點膽子,又哆嗦著勉qiáng爬起,bī自己冷靜。然而觀音廟外的數名修士已如臨大敵地搭弓上弦,朝他這邊的高坡聚來。魏無羨千盼萬盼,盼望這狗是條無主的野狗,趕緊來個人一箭she飛。豈料天公到底不作美,犬吠之中,又響起了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斥道:「仙子,給我閉嘴!你怎麼又往回跑了,到底是哪兒?!」

    金凌!

    那些蘭陵金氏的修士大多都聽得出金凌這位小少主的聲音,也知道他養了一條黑鬃靈犬,箭在弦上,依舊警惕,卻收住不發,似在等待指令。可這其中大約有一人從未見過金凌,或是存了滅口一切闖入者的決心,鬆手一箭,呼嘯著朝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出!

    聽那尖銳的破風聲,魏無羨便知she箭人是高手,若是被這一箭she中,金凌非被穿胸透骨不可。他手邊能立刻格擋的東西只有一樣,qíng急之下,魏無羨倏地躍出,在黑暗之中,用一管竹笛準確無誤地截住了那支來勢洶洶的飛箭。

    金凌聽到了前方異響,勒住滿地亂轉的仙子的繩子,警惕地道:「誰?!」

    魏無羨喝道:「跑!」

    剩餘的數隻羽箭都調轉箭頭,已對準了他。竹笛雖是截住了那一箭,卻也已四分五裂,不能再chuī奏。魏無羨疾退數步,手指捏了個圈兒,正準備抵到唇邊以哨聲代替,一個聲音卻驀地在他背後響起,笑道:「我奉勸你最好不要。笛子裂了沒什麼,若是手指或者舌頭沒了,那多難過。」

    魏無羨立即收了手,贊同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那人道:「請吧?」

    魏無羨點頭道:「金宗主客氣。」

    金光瑤笑道:「應該的。」

    他們狀似若無其事地下了坡,步行至觀音廟前,幾名修士也把金凌帶了下來,並不粗魯,也是很客氣地拔出了劍包圍著他。金凌看著他們,遲疑片刻,還是先叫了一聲:「小叔。」

    金光瑤道:「你好啊,阿凌。」

    金凌又去偷偷地瞅魏無羨。魏無羨見他身旁沒狗,這才收攏三魂七魄。無語片刻,道:「你這孩子……這麼晚,一個人帶著狗到這裡來gān什麼?」

    他卻不知,他和藍忘機、溫寧乘船離開蓮花塢後,金凌偷偷地去找他,想和他說話,人卻沒了蹤影。於是沖他那不知道發什麼瘋到處抓人讓人拔一把破劍的舅舅發了一通脾氣,便決心牽著那黑鬃靈犬去追蹤魏無羨他們。仙子循魏無羨等人氣味追到近處,卻猛地覺察到了這一帶潛伏的騰騰殺氣,突然調轉方向,咬著主人衣服要逃,狂吠示警,金凌這才呵斥它。

    金光瑤轉頭問屬下:「靈犬呢?」

    一名修士道:「那黑鬃靈犬兇悍非常,逮人就咬,屬下不力,讓它跑了。」

    金光瑤道:「追去殺了。這靈犬聰明得很,別讓它引人來。」

    「是!」

    金凌脫口道:「你要殺它?仙子是你送給我的。」

    金光瑤不答反問:「阿凌,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問這話時,他們已進入了廟宇庭院,藍曦臣站在觀音廟前,道:「金宗主,金凌尚且是個孩子,而且是你侄子,並無威脅。」

    金光瑤怔了怔,啞然失笑道:「二哥,你在想什麼?我當然知道金凌是個孩子,也是我侄子。你以為我會做什麼?殺他滅口?」

    他搖了搖頭,對金凌道:「阿凌,你聽到了,如果你亂跑或是亂叫,或許我會對你做什麼可怕的事qíng。你自己看著辦吧。」

    雖然金凌過往和這個小叔叔關係不差,金光瑤看上去也和以前一樣和顏悅色,但這幾日裡聽了無數關於他的恐怖傳聞,金凌難免無法再用以往的目光去看他,默默走到了魏無羨和藍曦臣身邊。

    金光瑤提聲喝道:「還沒挖到嗎?加快動作!」

    廟中有齊齊人聲應道:「是!」

    魏無羨留神想去看那廟中光景。金光瑤到這座觀音廟裡來gān什麼?他在挖的是什麼東西?驚天邪器?以一當萬的神器?這時,藍曦臣走到了他身邊。

    魏無羨這才注意到,藍曦臣腰間佩劍是出鞘了一寸的,然而,沒有靈光流轉,心中登時鬆了一口氣。

    藍曦臣沒有靈力。在亂葬崗上蘇涉彈奏的那使人喪失靈力的邪曲,這曲子自然是金光瑤教給他的,恐怕藍曦臣也是中了這一招。就算佩劍和dòng簫都在身上,沒有靈力也毫無威脅。方才是一時著急,才沒想到這一層。

    藍曦臣低聲對他道:「魏公子,忘機呢?」

    聽到這個名字,魏無羨瞬間沒有再去思考其他事qíng的*了。他道:「啊,含光君?」

    金光瑤就站在附近聽著,魏無羨腦中還在飛速盤算是該說實話,還是該撒謊說他不在這裡,好讓金光瑤放鬆警惕。誰知金光瑤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自然是也在這附近了,難道魏先生覺得說他不在你身邊待著,我會相信嗎?」

    魏無羨道:「聰明人。」

    藍曦臣卻怔了怔,道:「他既然在附近,為什麼沒有和你在一起?」

    魏無羨道:「我們分頭行動了。」

    藍曦臣道:「我聽說你從亂葬崗下來,剛受了傷,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和你分頭行動?」

    魏無羨愕然道:「你聽誰說的?」

    金光瑤道:「我說的。」

    魏無羨看了他一眼,對藍曦臣道:「是這樣。今晚我睡不著,到客棧外來走走,機緣巧合才撞到這裡來。含光君住另一間房,他不知道我出來了。」

    金光瑤卻奇怪了:「你們住兩間房?」

    魏無羨道:「誰跟你說我們一定會住一間房?」

    金光瑤但笑不語,魏無羨道:「哦我知道了。」藍曦臣說的。

    魏無羨道:「你們還真是什麼都說。」

    藍曦臣卻半點沒有玩笑的意思,道:「魏公子,你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他臉上沒了和煦的微笑,轉為嚴肅,看起來和藍忘機更像了。可魏無羨沒明白,為什麼他們沒有住一間房,藍曦臣就立刻猜出他們有事了?

    魏無羨道:「藍宗主,我們能有什麼事?眼下還是先應付這位吧。」

    他眼神示意金光瑤,經他提醒,藍曦臣才道:「是我心急了。」

    金光瑤道:「含光君苦守那麼多年,若是還不能修成正果,藍宗主確實有理由心急。」

    魏無羨猛地看他:「什麼苦守?什麼修成正果?」

    聞言,金光瑤和藍曦臣倒是都驚訝了。

    魏無羨的心猛地狂跳起來,覺得有一個死了半個晚上的東西又漸漸在活過來。他qiáng作鎮定著道:「你們在說什麼?」

    金光瑤道:「我們在說什麼,魏先生,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無論真假,這要是讓含光君聽到了,那可有點傷人啊。」

    魏無羨道:「我是真不明白。你直接說!」

    藍曦臣錯愕道:「魏公子,你別告訴我,你和忘機在一起這麼久,對他的心意一無所知?」

    魏無羨抓著他,幾乎快要跪下來求他一次說個清楚了:「藍宗主,藍宗主,你,你說藍湛他的心意,他的什麼心意?是不是,是不是……」

    藍曦臣猛地把手抽回,道:「……看來你是真的一無所知。可你這就忘了他身上那些戒鞭痕是怎麼來的嗎?沒看到他胸口前的烙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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