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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纏爛打,說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廢了丹也不愁沒路走,可江宗主這個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個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藍忘機凝視著魏無羨的臉,溫寧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藍公子,你好像並沒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這件事麼?」
「……」藍忘機澀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靈力受損有異。」
卻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溫寧道:「如果不是因為這樣……」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路可走。
正在這時,藍忘機肩頭歪著的那顆腦袋微微一動。魏無羨的眼睫顫了顫,悠悠轉醒過來。
☆、第90章 寤寐第二十
溫寧連忙噤聲。
在划槳行船的水流聲中,魏無羨頭痛yù裂地睜開雙眼。
他整個人都倚在藍忘機身上,發現置身之地已不是蓮花塢,半晌都沒弄清狀況,直到看見藍忘機的左手,袖子上點點血跡,仿佛雪地里落下了一串梅花,這才想起他氣昏過去之前發生了什麼。
他臉上登時一陣慘不忍睹的神色變幻,倏地坐了起來。
藍忘機過來扶他,可魏無羨的耳鳴還未消退,胸膛里也堵著一股血腥之氣,難受極了。他擔心自己又一口血吐到生□□潔的藍忘機身上,連連擺手,轉身側到一邊,扶著船舷忍了一陣。藍忘機知道他現在不好過,默默的一句話也沒問,一手撫在他背上,一股溫和的細細靈流輸送入他體內。
等忍過了喉嚨間那陣鐵鏽味,魏無羨才回過頭來,擺了擺手,請藍忘機撤手。
靜坐片刻,他終於試探著開口了:「含光君,我們怎麼出來的?」
溫寧神色立刻緊張起來,定住了船槳。
藍忘機果然信守承諾,隻字不提他捅出來的事,但也沒有撒謊編個說辭,只是不語。見狀,魏無羨便默認為是打了一架才得以脫身的了。不然江澄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就放他們走的。
魏無羨抽出一隻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鬱結之氣,半晌,不吐不快般地吁道:「江澄這個混小子……真是豈有此理!」
藍忘機眉尖微動,沉聲道:「別提他。」
聽他語氣不善,魏無羨微微一怔,立刻道:「好,不提他。」
斟酌片刻,又道:「那啥。含光君,你不要在意他說的話啊。」
「……」藍忘機道:「哪句。」
魏無羨眼皮跳了跳,道:「哪句都是。這小子從小就這幅德xing,一生氣說話就口不擇言,特別難聽,風度教養通通不管不顧。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罵的出來。這麼多年都沒半點長進。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邊說,一邊暗自留心藍忘機的神色,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本以為,或說期望著,藍忘機不會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但意料之外的是,藍忘機的臉色不怎麼好看。
他只是點了點,卻連「嗯」也沒有說一聲。
看來,對於江澄方才的惡言,藍忘機比他預想的還要不快。或許是他單純地不喜江澄為人,又或許……是他對被斥責為「拉拉扯扯」、「不知檢點」、「亂七八糟的人」這種事格外不容。
畢竟,姑蘇藍氏是家訓為「雅正」的名門世家。藍忘機從小所受家教也是極其嚴格端方的。
這些日子走下來,他雖然覺得,藍忘機對自己應該是頗為看重、有所不同的,但終歸不能dòng察人心,不能確定:「看重」究竟有多重,「不同」又是不是真是他以為的那種不同。
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想入非非,一廂qíng願,自信過頭。
他從來不覺得自信是什麼壞事,並常常為此得意輕狂。世傳夷陵老祖遊戲花叢,桃色芬芳,可實際上,他以往並沒經歷過這種心qíng,難免微覺手忙腳亂。
見藍忘機許久沒有應答,摸不透他想法的魏無羨本想用自己最擅長的cha科打諢來矇混過關。可又怕qiáng行調笑陷入尷尬。卡了一會兒,突兀地道:「咱們這是往哪兒去?」
這話題轉得很生硬,藍忘機卻配合地接了,道:「你想去哪。」
魏無羨揉了揉後腦,道:「……隨便吧。飄到哪兒是哪兒。」
忽然,他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哎的一聲道:「不行!咱們不能就這樣走了!」
他對藍忘機道:「澤蕪君還不知安危如何,也不知那群人能不能制定出什麼像樣的計劃,需不需要我們幫忙。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江澄的確是個大問題,但大不了私底下見江澄繞道走。公開場合他應該不會撕破臉皮弄得太難堪。
藍忘機卻道:「不必。」
怔了怔,魏無羨道:「可你大哥?」
藍忘機低頭看了看腰間的避塵,淡聲道:「我們自己也能行動。」
沉默片刻,魏無羨道:「謝謝。」
他知道,藍忘機原本是要和姑蘇藍氏一起行動,商議如何營救藍曦臣的,忽然改了主意,多半是考慮到魏無羨目前不想見到江澄,故此道謝。可聽到今晚這第二聲「謝謝」之後,藍忘機的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好像更蒼白了。
見狀,魏無羨忽然把心一橫,伸出手去,正要抓住他,這時,溫寧道:「那魏公子,藍公子,現在還是隨便漂嗎?我還要不要劃了?」
魏無羨:「什麼?!」
他和藍忘機都是背對著船尾而坐的,因此一直沒看到溫寧。冷不防船尾有人出聲,嚇得他頭皮一炸當場打了個滾,回頭悚然道:「你怎麼在這兒?!」
溫寧仰著臉,愣愣地道:「我?我一直都在這啊。」
魏無羨道:「那怎麼不說話!?」
溫寧道:「我看公子你和含光君在說話,所以我就沒……」
魏無羨道:「那總該出個聲!」
舉了舉手裡的船槳,溫寧辯解道:「公子,我一直在划船,一直都在發出聲音啊,你沒聽到嗎?」
魏無羨卡了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終,坐回到藍忘機身邊,對溫寧擺手道:「……算了算了,別劃了。這邊夜裡江流水急,不用劃也走得快。」
他在雲夢長大,自小在這一帶的水裡翻江倒海,自然熟悉。溫寧聞言應是,放下船槳,拘謹地坐在船尾,距離藍魏二人尚有六尺之隔。
抵達蓮花塢時是寅時,一番折騰,此時已天光微明,天幕藍中透白,兩岸山水終於顯露輪廓。
四下打量一番,魏無羨忽然道:「我餓了。」
藍忘機抬起眼來。
魏無羨當然一點都不餓,他可是不久前才在蓮花塢大門外的小攤前吃過三個餅。但藍忘機只吃了一個。而且,這是將近兩天的時間裡他吃過的唯一東西。
藍忘機本人自然絕不會表露什麼的,可魏無羨卻惦記著這件事,觀前路人煙杳杳無望,怕是還要走好長一段時間的水路才能遇到城鎮,能夠休息進食。
藍忘機沉吟道:「靠岸?」
魏無羨道:「這附近岸上都沒什麼人,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去。」
☆、第91章 寤寐第二十2
溫寧連忙拿起船槳,朝他指的方向划去。未過多久,渡船拐入一條分流,又行了一陣,駛入一片蓮湖。
湖中蓮葉高低錯落,亭亭如蓋。細長的渡船破開挨挨擠擠的蓮枝,往蓮塘深處划去。從上空看,渡船經過的地方,帶起一線的碧葉搖擺。
在掩映的碧傘之中穿行,撥開一片寬大的荷葉,驀地看見一隻又一隻飽滿的大蓮蓬藏在底下,那一剎的心qíng,仿佛是忽然發現了一筆小小的寶藏。
魏無羨笑吟吟地正要伸手去摘,藍忘機忽然道:「魏嬰。」
魏無羨道:「怎麼了?」
藍忘機道:「這片蓮塘,可有主人。」
魏無羨一臉問心無愧:「當然沒有。」
當然有。打從魏無羨十一歲起,就常常在雲夢的各個蓮塘里偷摘蓮蓬。原本已洗手不gān多年,但眼下要弄點口糧繼續趕路,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藍忘機卻淡聲道:「我聽說這一帶的蓮塘都是有主的。」
「……」魏無羨道:「哈哈哈哈哈哈是嗎,這也太可惜了。我都沒聽說過呢。那咱們走吧。」
既被戳穿,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叫藍忘機和他一起做這些胡鬧的事,堂堂含光君去偷人家的蓮蓬吃,怎麼聽怎麼不像話。去正訕訕的要去把槳,藍忘機卻舉起手,帶頭摘了一個蓮蓬下來。
他把這個蓮蓬遞給魏無羨,道:「下不為例。」
魏無羨狂摘一氣,貪得無厭地拼命往船上堆,堆得渡船上幾乎沒有落足之地,三個人都坐在碧綠的蓮蓬堆里。撕開綠色的皮,裡面是一層蓬鬆的棕色。一顆一顆的蓮蓬粒外皮嫩青,蓮子雪白,蓮心又是更嬌嫩水靈的青。
用一船的蓮蓬填了肚子,順水又飄了一兩個時辰,他們才在雲夢的另一處碼頭上了岸。
碼頭坐落在一座小城裡,淺水處聚滿了小小的漁船,船上岸上的幾名漁夫和一名女子正在高聲對罵著什麼,火氣高漲,似乎恨不得抄起魚叉衣叉大戰一場。一些光著膀子、麥色皮膚的少年在江邊游來游去,邊看熱鬧邊扎猛子。忽見一艘渡船悠悠而來,船尾的一人低著頭,船中那兩名年輕男子卻都容貌出眾。尤其是端坐在最前的那名白衣男子,素衣若雪,氣度出塵,平時可難見到這樣的人物,正在叫罵的雙方不由得都住嘴瞪圓了眼,使勁兒往這邊瞅。
對旁人的這種目光,藍忘機早已能做到視若無睹,渡船靠岸,率先站起身來,上得岸去,回頭拉魏無羨。幾名江邊游水的少年卻魚兒一般地聚了過來,七八顆腦袋浮在渡船邊。一名少年道:「這麼多蓮蓬,你們是賣蓮蓬的麼?」
魏無羨把被剝空了的蓮蓬皮給他們看,笑眯眯地道:「賣給你們,你們肯吃?」
那原先正在大罵的女子十分敏巧,立即換了一副面孔,笑道:「幾位公子打哪兒來?走親戚麼?還是來玩的?要住店麼?」
魏無羨原本的意思是從此地上岸,再趕去蘭陵的,因此並沒有停留的打算,正要笑著謝絕,藍忘機卻道:「住店。」
魏無羨一怔:「含光君?」
藍忘機看他:「你身體狀況未明。」
此前在亂葬崗魏無羨消耗了太多jīng力,jīng神和身體都長時間維持緊繃狀態,幾個時辰前又被江澄氣得幾乎七竅流血,好一陣才緩過來,這樣的狀況確實需要好好檢查一番。雖然他現在感覺並無大礙,但若硬撐,難保關鍵時刻不突發意外。而且這兩天耗神耗力的不止他一個,藍忘機也是片刻都沒有消停。就算他不需要休息,藍忘機也需要休息。
魏無羨道:「是我急躁了。那先去找個地方住下,檢查一下吧。」
他們兩人都上了岸,可溫寧還在船上下不來。那群游水的少年見他膚色慘白,脖子面頰上還有奇怪的紋路,低著頭默默不語,怪模怪樣,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好玩,十幾雙手扒著船舷不住搖晃,晃得溫寧幾乎站不穩。
魏無羨回頭一看,立刻道:「餵!gān什麼,不許欺負他。」
溫寧忙道:「公子,我下不來啊。」
正求助著,又有兩個少年用手拍打水面,拍起水花去濺他。溫寧苦笑著束手無策。若是這群少年知道,被他們圍著瞎鬧騰的這個「人」,輕而易舉就能徒手把他們撕成零散的碎塊兒、連骨頭渣子都捏的粉碎,怕是早就魂飛魄散逃回家去了,哪還敢這樣找樂子。
魏無羨把僅剩的幾個蓮蓬拋了過去,道:「接著!」那幾名少年立即一鬨而散,搶蓮蓬去了。溫寧這才láng狽地跳上岸來,拍了拍*的衣服下擺。
三人步入城中,溫寧不喜人多的地方,過了一會兒便又消失了。那名女子則從碼頭一直跟了過來,原來她是在城裡開了一家客棧,方才在碼頭和幾個欺負她夥計的漁夫吵架。她熱qíng無比地推薦自己,想要魏無羨和藍忘機到自家客棧去歇腳,一路糾纏:「真的!房間不說大吧,但是絕對gān淨。酒菜也好,都是家常菜,包吃得滿意。」
魏無羨一直聽著,笑而不語。這種到處積極拉客的一般都是小店,他本人是什麼地方都能住,有錢睡豪房,沒錢睡樹根。但此時藍忘機在他身邊,他是絕對沒法想像藍忘機躺在樹下、或者擠在髒亂小房間裡的模樣的,只想找間體面的客棧。恰在此時,路過一間三層樓的客棧,魏無羨頓住腳步,對藍忘機道:「藍湛,就這……」
還沒說完,他看到了客棧的大堂,便收住了話頭。
那女子看了一眼,驚道:「哎喲,二位公子不是想住這家吧?」
這間客棧雖然從招牌到店面都甚為氣派,漆金點翠,桌椅擦得亮堂堂,可大堂里卻只有一個客人,一個布衫老頭正在就著一碗茶水吃花生米。夥計也都懨懨的,無jīng打采,呵欠連天。二樓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鎖。
魏無羨道:「怎麼,這家生意很差麼?」
不應該。看修葺裝潢,這客棧主人應當不缺錢,也不缺人手。坐北朝南,通風透亮。地段更是甚佳。可空dàngdàng的大堂已告訴他們:生意確實差,非常差。
那女子道:「走吧走吧,二位公子趕緊走吧。住哪兒都行,就是別住這家呀!」
魏無羨與藍忘機皆是世家出來的夜獵好手,一聽這話便知有故,對視一眼,魏無羨故意道:「為什麼?客棧挺漂亮的啊。這家房間酒菜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