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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眾人紛紛閃避。其實倒也不必,因為藍忘機動起手來就和魏無羨說起話來一樣,步步緊bī,不留餘地,蘇涉不得不全力應對才能不落於下風。他踉踉蹌蹌退至台階前,低頭一看,腳下正是紅色的咒陣。

    藍忘機神色一凜,魏無羨心道:「要糟!他要破壞這個剛剛補好的陣法了!」

    果然,蘇涉咬破舌尖,含了一口血,往地上一噴。密密麻麻的血跡遮蓋住了黯淡不清的紅色痕跡。藍忘機顧不得再去與他纏鬥,左手在避塵鋒芒上一划,試圖重繪。蘇涉趁機摸出一張符咒,往地下一摔,一陣藍色的火焰和煙霧滾滾冒起。

    傳送符!那多次出現的霧面人,果然就是蘇涉!

    魏無羨蹲到藍忘機身邊,道:「怎麼樣?」

    藍忘機用流著血的手指在地面上描畫了一陣,搖了搖頭。新血已徹底覆蓋破壞了原來的咒印,補不回來了。

    魏無羨把他的手拿起來,用自己的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和灰,道:「沒用就別畫了。」

    陣法將破,搖搖yù墜。秣陵蘇氏那群門生面色茫然,看來蘇涉並沒有告訴他們自己彈的是錯誤的曲子,也沒告訴他們避免失去靈力的法子。也就是說,在原本的計劃里,這群秣陵蘇氏的門生,和旁人一樣,都是要去死的。他們生怕旁人心生怨恨,要找他們報復發泄,擠成一團。然而伏魔殿內已一片惶恐,沒幾個人顧得上報復他們。幾名家主抓住自己的兒子,叮囑道:「待會兒群屍一衝進來,你護住自己,想辦法逃出去,無論如何也要活著!知道嗎?!」

    金凌聽了一陣ròu酸,然而心底也有點期待自己舅舅也說這句話,等了半天也沒見他有所表示,忍不住使勁兒瞅他。

    江澄終於把目光轉了回來,yīn霾微散,卻皺起了眉:「你眼睛怎麼了?」

    ……金凌頗為不快地道:「沒怎麼!」

    魏無羨正在一邊低聲和藍忘機商量,一邊撕下一端gān淨的袖子給藍忘機清理包紮手上傷口。兩人似乎說定了什麼,正點頭時,背後突然衝出一道身影,劈劍斬來。兩人輕飄飄閃開,魏無羨定睛一看,道:「怎麼又是你?」

    又是那名在不夜天城一晚因他失去了一條腿的中年男子。他雙目血紅,持劍道:「魏無羨,你剛才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魏無羨道:「事qíng敗露,蘇涉都亮劍了,而且逃跑了。你還有什麼不信?」

    中年男子又是一劍劈來,大吼道:「我不相信!只要是你說的,我都不信!」

    仇恨會蒙蔽一個人的雙眼,讓他絕不肯承認任有利於自己仇人的東西。

    藍忘機看了看自己手上包紮到一半、還沒打結的布條,右手伸指一彈,一聲金石之響,徒手彈開了那名男子魯莽的劍鋒。

    那中年人倒在地上,人群中又奔出來一名少年,正是那個父母雙亡的年輕修士,盯著魏無羨,恨恨道:「魏無羨,你別以為……你……你手上的累累血債,我們終歸是要討還的!」

    魏無羨給藍忘機打完了那個結,道:「還?」

    他轉過身來,道:「是。我手上是血債纍纍。不過,早在十三年前,你們不是已經討還過一次了嗎?「

    他道:「你們還想討還什麼?無非是要我下場悽慘、以消自己心頭之恨罷了。請問我的下場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你沒了一條腿,我碎屍萬段,死無全屍;你失去雙親,而我早就家破人亡,被家族驅逐,是條喪家之犬,雙親骨灰都沒見著一個。」

    江澄坐在人群之中,聽到這段話,搭在金凌肩膀上的五指漸漸抓緊。

    魏無羨繼續道:「還是恨溫氏餘孽?可是溫氏餘孽已經一個不留了。大部分死在了she日之徵的戰場上,少部分死在了你們給他們劃的一塊拘禁地里。

    「最後的五十多個老弱殘兵,全都死在了這兒,就在你們腳下的這片土地上。就死在你們手裡。」

    他道:「說吧。你們還想我怎麼還?」

    藍忘機盯著自己手上的那個結,末了,終於放下了袖子,掩住了它。

    伏魔殿中,一時死寂。

    殿外的屍群已經湧進門來一波,被溫寧擋了回去,可很快又有另一波從側面突入,支撐不了多久了。

    仇人就在面前自己卻無力殺之,再加上被這群非人之物的咆哮喚起了內心的恐懼,那中年男人絕望地道:「……反正這整座亂葬崗已經被凶屍重重包圍……今天橫豎都是要死了!這個仇……」

    魏無羨卻道:「誰說今天橫豎都要死了?」

    他一邊說著這句話,一邊脫掉了黑色外袍。不知這人究竟想gān什麼,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黑衣之下是雪白的中衣,藍忘機拔劍出鞘,魏無羨順手在避塵的劍刃上一划,低頭,在身上畫了數十道血紅的痕跡。

    赤紅色的咒印,畫的越多,殿內眾人越是屏氣凝神。

    他們都認得這個紋路,卻都難以置信,或說難以承認。

    添上了最後一筆,魏無羨仰起頭,整了整衣領。

    穿在他身上的,已經不是一件白衣----赫然是一面將所有凶邪妖煞之物、盡數吸引到一人身上的,召yīn旗!

    ☆、第82章 丹心第十九4

    那名中年男子仍癱坐在地上,仰頭望著他,愣愣地道:「……你要做什麼?」

    魏無羨挑眉道:「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召yīn旗是做什麼的,所以才這麼喜歡使用它。」

    召yīn旗的功用,當然只有一個。可是,就算現在有一個人,願意用自己的血ròu之軀吸引即將衝破陣法的屍群,來換取其他人的安全,這個人,也絕對不應該是魏無羨!

    那名年輕修士怔了怔,突然湧上一臉憤怒。他大喊道:「這算什麼?贖罪嗎?!惺惺作態地表示悔過了、做點好事,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魏無羨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罷了。」

    「好奇什麼?!」

    魏無羨笑容可掬道:「我很好奇,你們不是最喜歡罵我嗎?什麼忘恩負義,喪心病狂,邪魔歪道。我就是想看看,被最痛恨的忘恩負義、喪心病狂、邪魔歪道之徒救了,諸位會是什麼感覺?」

    那年輕人死死瞪著他,咬牙道:「……沒用的。我告訴你,魏無羨,無論你做什麼,你都不要指望我會原諒你,或是忘記我父母的仇。」他大聲道:「永遠不會!」

    魏無羨道:「沒誰讓你原諒我,也沒誰讓你忘記你的仇。你要聽實話嗎?你恨不恨我,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對我也一點影響都沒有。你若真恨我,歡迎來戰,隨時奉陪!可是報不報的了仇?這就看你自己的了。」

    那人一臉糾結難忍,道:「……我……我!」

    魏無羨卻不想再和他繼續糾纏了,道:「讓開。」

    藍忘機則道:「借過。」

    那年輕人擋在台階上,看著面前並肩的二人,雖然心有不甘,但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凶屍咆哮之聲,心中一悸,腳下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路。

    魏無羨和藍忘機對視一眼。藍忘機點了點頭,魏無羨微微一笑,無聲地吸了一口氣。

    下一刻,兩人一齊對著伏魔殿前的重重屍群沖了過去!

    魏無羨轉身正面朝向屍群之後,他胸前的召yīn旗紋路bào露了出來,走屍們空dòng的眼白里映入了血紅的咒印,當即瘋狂騷動起來,前赴後繼朝他撲去,就在此時,避塵出鞘,藍忘機飛身上劍,將魏無羨順勢一拉,帶了起來,從屍群頭頂越過。

    立竿見影,伏魔殿前的屍群瞬間如cháo水般退得gāngān淨淨,朝那兩人追去!

    不多時,那非人的嚎啕與嗬嘶之聲便再也聽不見了。

    而伏魔殿裡,一片死寂。每個人心頭都滿是荒唐。

    魏無羨要他們嘗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大張旗鼓來圍剿,結果反倒被圍剿了;搖旗吶喊要除害,最後還要靠這個「害」來救自己的xing命。

    真不知究竟該說是滑稽、是詭異、是尷尬、還是莫名其妙。感覺在這場大戲中義憤填膺、上躥下跳的自己,著實不怎麼風光體面。

    好一陣子,伏魔殿裡連竊竊私語都聽不到。不知靜默了多久,才終於有個人試探著道:「……圍山的屍群,是不是,都被引開了?」

    眾人心道:「怎麼又是他!」

    聶懷桑四下看了看,見沒人回答他,又問了一句:「它們走了的話,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這話倒是問對了。現在每個人都巴不得立刻cha上翅膀踩著劍飛回自己家裡去。不走難道還在這裡留著等魏無羨和藍忘機回來?

    一名女修道:「現在諸位的靈力恢復了多少?」

    此前一直有不少人拿著符篆,試驗自己能不能以靈力將之引燃,一個時辰早就過了,才陸陸續續有人手中的符紙蔫蔫亮起。聽人發問,紛紛答道:「我回來了兩成。」

    「我一成……」

    「恢復的好慢啊!」

    那名女修道:「看樣子都是兩三成。這樣貿然下山的話,若是再遇上什麼,會不會又有危險?」

    有人嘀咕道:「能有什麼危險?那可是魏無羨親手畫的召yīn旗。我看大概方圓十幾里的凶屍惡靈都會被他引過去了……」

    這句話又讓人伏魔殿裡眾人不知該接什麼好,又沉默起來。

    紫電重新流轉起靈光,雖然時明時暗,但好歹不再熄滅了。江澄的臉被映得泛起紫光,詭譎莫測。他起身道:「兩三成也夠用了。這殿裡的陣法已被破壞,就算繼續留在這裡,它也起不到保護作用。」

    藍啟仁亦緩緩起身,表態道:「此地不宜久留。」

    姑蘇藍氏的門生紛紛隨他起立。見雲夢江氏和姑蘇藍氏都提倡離去,其他家族自然也是要緊跟頂樑柱的。只有秣陵蘇氏和蘭陵金氏的修士們不知如何自處。好在眼下眾人都不想起額外衝突,沒人理會他們,於是他們也低頭跟在人群之後,藏頭露尾地出了伏魔殿。

    一群人在林中行了一陣,忽然有人大叫一聲。眾人已是膽戰心驚,糙木皆兵,一聽就是一陣刀光劍影:「什麼?什麼東西?!」

    驚叫的那人道:「鬼……鬼將軍!」

    果然,人群的最後,遠遠跟著一個一身黑衣、面色慘白的身影。正是溫寧。

    江澄握緊了紫電,然而現在他只有三成不到的靈力,縱使握得手背青筋bào起,也絕不會貿然上前自討苦吃。聶懷桑心悸道:「還以為鬼將軍跟著那兩位走了,怎麼突然冒出來跟在我們後面?他想gān什麼?」

    「是啊,他跟著我們想gān什麼?」

    警惕來、警惕去,喊話,不應;質問,不答。眾人又不願直接和他先起衝突,便暫且提心弔膽地繼續下山,看這鬼將軍究竟想gān什麼。然而,他們走,溫寧也走。他們停,溫寧也停。一路下來,溫寧除了遠遠跟著,什麼也沒gān。等到一回頭,發現他終於消失不見時,卻已經到了亂葬崗的山腳了。

    許多人心中都隱隱有個念頭:也許鬼將軍這一路跟著,是在保護他們?

    可這個念頭教人不怎麼願意承認,於是很快就沒人細想究竟合不合理了。

    上亂葬崗時是一路殺上來的,花了半日時間。下山時沒了凶屍攔路,原本應該很快,可眾人靈力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兩三成,一面要提防鬼將軍突然發難,一面還要留心萬一還有什麼凶物埋伏,走的更慢,待到下山時,天色已暗。

    離亂葬崗最近的那個小鎮上有一片空曠的糙地,之前眾家就是在此集合整隊出發上山、準備圍剿的。入夜之後,鎮上燈火已滅,萬籟俱靜。眾人回到這裡時,已是身心疲倦、láng狽不堪,連方陣都站得歪歪扭扭、參差不齊。勉qiáng打起jīng神清點人數,發現竟然幾乎沒有出入。原本出發之時他們都覺得,比起十三年前的第一次亂葬崗圍剿,此戰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必然悲壯得可以載入史冊。誰知上山是多少人,下山還是差不多。這第二次「圍剿」確實可以載入史冊,不過,不是憑其悲壯慘烈,而是因為,這絕對是玄門百家最滑稽可笑、莫名其妙的一次行動。

    有人慶幸劫後餘生,也有人慨嘆風雲變幻。幾十名家主聚在一起,簡單商議後,一致同意先尋一個安全之所,休整到靈力恢復至八成以上再各自歸家,避免途中多生枝節,另有不測。

    距離夷陵最近的「安全之所」,自然是雲夢江氏的蓮花塢。作出決策後,這隻數千人組成的隊伍又風塵僕僕朝夷陵附近的碼頭出發。靈力未復,不得御劍,水路是到達蓮花塢的最快途徑。然而決策匆忙,附近一時半會兒湊不齊那麼多船隻,家主們只得把碼頭所有的大小舟船、包括漁船也包了下來,塞塞擠擠裝滿了各家子弟,順水而下。

    十幾名世家子弟們擠在同一條漁船上。這些少年過往幾乎個個都養尊處優,從沒擠過這種yīn暗、老舊,四處堆積著髒兮兮的漁網和木桶、散發著魚腥味、木板嘎吱作響的破漁船。夜裡風大,船身起伏搖晃,幾個北方的少年暈船暈得厲害,忍了一陣,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衝出船艙,一陣gān嘔,頭昏眼花地癱坐在甲板上。

    一名少年道:「哎呀我的媽,晃得我肚子裡翻江倒海的!哎思追兄,你也吐啊?你不是姑蘇人嗎?你又不是北方人,怎麼暈船比我吐得還厲害!」

    藍思追擺了擺手,青著臉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四五歲的時候坐船就這樣了……可能我天生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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