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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方才嗡嗡作響的伏魔殿重新安靜下來後,藍忘機轉頭對魏無羨道:「你繼續。」
蘇涉眼中怒意滔天,上下嘴唇卻被粘得死緊,喉嚨更是gān啞如火。比起不能開口攻擊魏無羨的焦急,現在更讓他心頭如焚的是受制於藍忘機的屈rǔ。他反覆以手指劃著名自己的喉嚨,試圖解開禁咒,無濟於事,只好望向藍啟仁。豈知藍啟仁面容冷然,巋然不動,看都不看他一眼。本來藍啟仁是可以解開的,而且只要是藍家長輩解開的禁咒,出於尊敬,藍忘機一定不會再對他施術。可當初秣陵蘇氏獨立出姑蘇藍氏時,兩家有過的不少不愉快,因此這時的藍啟仁並無助他解術的意思。
眾人心道,看來只要有人試圖和魏無羨爭吵,藍忘機就會封了他的口,一時噤若寒蟬。不過,總有不怕死的勇士在這種時候站出來,嘲諷道:「魏無羨,你真不愧是夷陵老祖啊?好霸道啊,這時打算不讓人開口說話?」
魏無羨道:「請你講一講道理。只要你肯講道理,你就會發現,並不是我不讓你們說話,而是你們先不讓我說話。只要我一開口,立刻就有無數張嘴以各種理由讓我閉嘴,而不幸的是我又恰好不想閉嘴,所以,就只好讓你們先閉嘴了。否則就沒人肯聽我心平氣和地說話,我有什麼辦法?」
他指著蘇涉道:「比如說這個……這個誰。不好意思,我還是不記得你名字。真奇怪,從剛才起,他就一直攔著我,不讓我辯解,不讓我盤問,不讓我幫你們縷清事qíng經過、探尋真相。非但要堵住我的嘴,而且還反覆提醒你們,我是你們的仇人,生怕你們不上來送死,生怕你們多活一刻,這是什麼道理?有這樣做盟友的嗎?」
過往,秣陵蘇氏的家主為了彰顯其高潔有品,一向冷冷的不愛多言,不表露qíng緒。簡而言之,一向喜歡模仿藍忘機的一言一行。被魏無羨這麼一提,不少與他以前打過jiāo道的人都心內微疑:蘇宗主今天的話,似乎確實太多了些。當然,旁人沒有表態,他們也不便表態,是以都謹慎地選擇了沉默。
魏無羨道:「沒人的話,那我繼續說了。人總不會突然失去靈力,總得有個途徑和契機,因此,在你們在上亂葬崗的途中,必然都接觸過同一樣東西,或者都經歷過某一件事。有沒有人願意想一想,究竟這是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事?」
鴉雀無聲。半晌,一人茫然道:「……接觸過同一樣東西?做過同一件事?我們上亂葬崗的時候,好像都喝了水?唉,想不起來,不知道啊。」
一聽這聲音,眾人皆心想:「又是他!」
誰會在這種時候還不識趣地積極響應魏無羨,讓gān什麼gān什麼、讓想什麼想什麼?也只有那位「一問三不知」聶懷桑了。
有人忍不住道:「上山途中根本沒人喝水!誰敢喝這屍山上的水?」
聶懷桑又亂猜道:「那是都吸入了山中霧氣?」
亂葬崗上山嵐渺渺,若是這霧有什麼古怪,倒也說得通。立刻有人附和:「有可能!」
金凌旋即道:「沒可能。霧氣在山頂更濃郁,可我們都被綁在山頂上兩天了,靈力也還在。」
魏無羨道:「不是食物,也不是風水問題。你們都忘了,山上之後,還有一件事,是你們都做過的。」
藍啟仁道:「什麼事。」
魏無羨道:「殺走屍。」
一名少年脫口道:「啊,莫非是在義城時那樣,走屍的身體裡有屍毒粉一類的東西?!阿爹,你們殺那些走屍凶屍的時候,有沒有從它們身體裡噴出顏色奇怪的粉末?」
他父親道:「沒有粉末,沒有!」
這少年不死心道:「那……那液體呢?」
江澄冷冷地道:「行了。若是殺了走屍之後有什麼古怪的粉末或液體噴出,我們還不至於都沒覺察到異常之處。」
那名以為自己捕捉到玄機的少年臉一紅,抓耳撓腮起來,他的父親連忙把剛才激動過頭的兒子拉下去坐好。魏無羨道:「確實是和殺走屍有關。不過,問題不是出在走屍身上,而是出在殺走屍的人身上。」
他轉向藍啟仁,道:「藍老前輩,我想請問你一個問題。」
藍啟仁漠然道:「有什麼問題,你不會問他,還要來問我?」
藍啟仁雖然迂腐,卻不是莽夫,是以耐著xing子聽了這麼久。可臉色還是難看的很,不過魏無羨從小就被他甩臉色,後來更被無數人甩過臉色,早不以為意,想想這是一手帶大藍忘機的叔父和先生,更覺得沒什麼好生氣的,摸摸下巴笑道:「我這不是怕當著您的面問他太多事qíng,您要生氣嗎?不過既然您都叫我問他,那我就問了哈。藍湛啊。」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秣陵蘇氏是從姑蘇藍氏分離出去的一個家族,對吧。」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雖然分離出去了,但秣陵蘇氏的絕技還是從姑蘇藍氏『借鑑』來的,是嗎。」
藍忘機道:「是。」
魏無羨道:「姑蘇藍氏的秘技之一破障音有驅邪退魔之效,其中以七弦古琴最為深奧高超,所以,修琴的人也是最多的。秣陵蘇氏有樣學樣,他們家也是琴修最多,沒錯吧。」
藍忘機道:「不錯。」
魏無羨道:「秣陵蘇氏的家主雖然帶技出走姑蘇藍氏,自立門戶,他自己的琴技卻並不如何登峰造極,教出來門生也時常錯漏百出,是不是?」
藍忘機坦然道:「是。」
伏魔殿中數千人看著他們兩個坐在台階上,一唱一和地譏諷蘇涉,看看這邊,又去偷瞅臉色鐵青的那邊。雖說都覺得魏無羨言語刻薄yīn損,可同時也覺得他說的都是大實話。因為蘇涉過往莫名高冷,早得罪了大大小小不少家族,此時看他當眾被揭疤、被人把臉放到地上踩,在這生死攸關危急時刻,竟也生出了一陣不合時宜的幸災樂禍、痛快泄恨之感。
藍思追卻暗暗奇怪:「含光君並不喜歡當眾給人難堪,雖然看這位蘇宗主下不了台我還挺……咳,但為何含光君今天如此不留qíng面?」
魏無羨和藍忘機你一眼,我一語,旁若無人地問答。越來越多的人都漸漸聽出,他們並不是在單純地譏諷蘇涉,而是在抽絲剝繭,因此聽得越來越認真。接下來,魏無羨緩緩地道:「……也就是說,就算上亂葬崗殺走屍時,秣陵蘇氏彈奏的戰曲之中,有一段旋律不對勁,姑蘇藍氏也會見怪不怪,只覺得是他們技陋出錯,記岔了曲譜,卻並不會留意究竟是失手彈錯,抑或是故意彈錯的,是這樣嗎?」
聽到這最後一問,蘇涉瞳孔一縮,壓在劍柄上的手猛地青筋bào起,劍鋒悄然出鞘了半寸。
藍忘機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睛,和魏無羨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隱隱的瞭然。
他道:「正是如此。」
☆、第81章 丹心第十九3
蘇涉鋥地拔出了佩劍,魏無羨用兩根手指把劍鋒撥開,微笑道:「做什麼?可別忘了,你現在靈力盡失啊,這樣威脅我有用嗎?」
蘇涉舉著劍,刺也不是,收也不是。一陣咬牙,吐出一口血,終於qiáng力破除了禁言術,可一張嘴,聲音沙啞得猶如蒼老了四十歲:「你們針對我翻來覆去,究竟含沙she影什麼!」
魏無羨道:「我這是在含沙she影嗎?那我再說清楚些。你們失去靈力,一定是因為都做了同一件事。什麼事?殺走屍。殺走屍的時候,這位秣陵蘇氏的蘇宗主,和你們一路上來。他裝作是御琴退魔,其實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戰曲的一部分篡改成了另一段害人的旋律。你們在浴血奮戰,而他表面上和你們一同戰鬥,暗地卻下yīn手……」
蘇涉道:「含血噴人!」
魏無羨道:「在場姑蘇藍氏的琴修不少吧?方才你們上山時,秣陵蘇氏所奏戰曲是不是有錯?」
端坐在殿中的諸名藍氏琴修思索一陣,一人道:「當時戰況激烈……我等實在沒有jīng力再去注意旁人彈的是不是jīng准。」
聞言,蘇涉面色稍霽。藍啟仁卻忽然道:「確實有幾處不對。」
別家有人疑道:「世上當真有這樣邪門的曲子,聽了就能讓人失去靈力?!」
魏無羨道:「怎麼沒有?琴聲能退魔,為何不能召邪?有一本東瀛秘曲集,叫做《亂魄抄》,裡面抄錄的都是東瀛之地流傳的邪曲,連殺人秘曲都有,讓人暫時失去靈力,又為什麼不可能?藍啟仁前輩就在這裡。你問他,姑蘇藍氏的藏書閣下、□□室中,有沒有這本書?」
定了定神,蘇涉冷笑道:「就算有這種曲子,當年我在姑蘇藍氏學藝時,品級不夠根本進不了□□室,無緣得見。後來我也不曾邁進雲深不知處一步,對這本書更是聞所未聞!倒是你,對這《亂魄抄》如此熟悉,又和含光君親密異常,豈不是比我更有可能接觸這本書?」
魏無羨笑道:「我可沒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演奏過什麼曲子。誰說一定要你能進□□室?你主子能出入自如不就行了?篡改曲譜的伎倆,大概也是他教給你的吧。」
能在雲深不知處出入自如的位高權重者,蘇涉的主子,不必明言,誰都知道,只有斂芳尊!
蘇涉道:「笑話!斂芳尊讓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已經是統領百家的仙督,又不需要爭權稱霸,讓這麼多人前來送死,他有什麼好處?」
魏無羨道:「若是真的沒好處,他也不會讓你三番兩次扮成個鬼鬼祟祟的霧面人來搶奪赤鋒尊的屍體和yīn虎符殘件了。你主人打的好主意,四下抓捕各家子弟,把這麼多人都引到亂葬崗來,螳螂捕蟬huáng雀在後,他自己藉口受傷不來避嫌,和你裡應外合,一個用邪曲敗人靈力,一個用yīn虎符cao縱凶屍圍山。最後上千人全軍覆沒在我的地盤,說不是我下的手,誰都不信對不對?你們也不怕撞上我,反正魏無羨臭名昭著,新仇舊恨一齊上涌,群qíng激奮根本沒人聽我辯解,說不定會再引得我殺xing大發大開殺戒,還省得你們動手了!」
一片驚疑不定之中,蘇涉qiáng自鎮定,道:「一面之詞。」
魏無羨看著他,繼續道:「你出身姑蘇藍氏,身為外姓門生,靠著剽竊模仿本家秘技建立了自己的家族。你知道姑蘇藍氏中許多人都對你和秣陵蘇氏滿心不屑,於是你就利用這份不屑。邪曲雖能害人,但對奏者靈力也有要求,光是你一個人,當然沒辦法奏出讓近千人都失去靈力的威力,所以你帶來了秣陵蘇氏的所有琴修,讓他們與你合奏!在場各家只有姑蘇藍氏有可能聽出不對,然而他們不屑於注意你,就算是注意到了你們彈錯戰曲,也只以為你學藝不jīng,把門生也教錯了。
「既然你信誓旦旦說這是一面之詞,那麼你敢不敢現在當著我的面,把秣陵蘇氏之前上山途中驅屍退魔的戰曲再彈一遍?藍湛你別聽,我聽就行了。反正我修鬼道又不需要靈力,沒了也無所謂。」
藍啟仁就站在這裡聽著。如果蘇涉現在彈的和剛才不一樣,立刻就會被揪出來!
伏魔殿中眾人悄悄地離秣陵蘇氏眾人越來越遠,不知不覺騰出了一大片空地,將他們孤立在中間。魏無羨趁機道:「不肯彈?好,沒關係。你不如看看,這是什麼?」
他從懷中取出兩張泛huáng的紙張,晃了晃,只讓人隱約看清上面記的是曲譜:「你以為之前在金麟台我們真的無功而返嗎?那銅鏡之後的密室里,金光瑤藏著的兩張從亂魄抄上撕下來的殘頁,已經被我們找到了。只要拿給藍啟仁前輩一看,讓他辨一辨裡面有沒有方才你奏過的旋律,就真相大白了。」
蘇涉冷笑道:「你撒謊。我怎麼知道這是不是你隨便亂寫的曲譜,用來污衊。」
魏無羨道:「難道我還整天帶兩張曲譜在身上準備隨時拿出來?反正是不是撒謊,藍啟仁前輩一看便知。」
蘇涉原本懷疑有詐,但見魏無羨滿面詭笑,語氣篤定,藍啟仁接了過去,看得眉頭皺起,心中一緊,道:「藍前輩,當心有詐!」說著伸手去奪那兩張紙。
正在此時,避塵的冰藍色劍光向他襲去。
蘇涉腰間佩劍出鞘格擋,怒道:「卑鄙!」
擋了一下之後,他才忽然反應過來,上當了!
蘇涉的佩劍,名叫「難平」,此刻與避塵相擊,銀色的劍身之上,正流轉著暗紅色的劍光----分明靈力充沛!
魏無羨一下子把那兩張紙折了重新收入懷裡,訝然道:「我沒看錯吧?你居然還有靈力傍身!恭喜恭喜。不過,敢問如果不是圖謀不軌,你為何要隱瞞自己沒有失去靈力的事實?」
這兩張紙自然不是什麼從金麟台上搜來的《亂魄抄》殘頁,而是藍忘機在□□室時手寫的金光瑤彈奏過的古怪旋律。
當時,藍忘機留了一份給藍曦臣對照察看,魏無羨則順手把他和藍忘機的那兩份收了起來,帶在身上。方才剛好拿出來騙人,讓蘇涉疑慮焦躁。再加上此前他故意言語嘲諷,反覆刺激蘇涉,果然令他心浮氣躁。最後,不需魏無羨言語提醒,藍忘機突發一試,蘇涉便漏了底。
原本倒也可以直接對蘇涉動手,bī他自衛bào露靈力未失的事實。可若不一步一步引蘇涉自己露出馬腳、再將來龍去脈點點滴滴告訴旁人,效果恐怕就沒這麼好了。
蘇涉見一時大意,被探出了底,和藍忘機拆了幾招,感覺吃力,剛想騰出手抓個人質,魏無羨立刻看破了他的意圖,道:「當心!他要抓ròu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