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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窮奇道什麼事兒?夷陵老祖縱鬼將軍濫殺無辜那事兒?那不是一年多以前的舊帳了嗎,怎麼最近又翻出來了?」
才過了一年多,就在別人嘴裡演變成「濫殺無辜」了,魏無羨也是無話可說。
緊接著,另一人道:
「不是那件。是最近的。窮奇道鬧凶啦。」
眾人紛紛奇道:「窮奇道?那裡能鬧什麼?不是老早就被蘭陵金氏占了,準備改建成『金星雪làng谷』嗎?在他們眼皮底下能鬧什麼,不是應該立刻就被鎮壓了?」
「就是因為沒能被鎮壓,所以才凶!不知道吧?聽說當初被夷陵老祖弄死的那幾個督工,回來了!」
魏無羨把玩酒杯的手一滯。
那人繼續道:「聽說這幾隻惡鬼兇殘無比,成日在山谷里害人,原本在那裡勞作的許多修士都受傷了,蘭陵金氏的人也拿它們沒法子,山壁兩旁剛剛刻上新的浮雕,還沒種滿金星雪làng,就被封住了山谷口,不讓任何人靠近,扔下就不跑了……」
「哈哈哈哈……倒是很符合他們家的行事風格……」
出了茶樓之後,魏無羨行了一陣。行到人少之處,一道身影默默跟了上來。
魏無羨心中越想越奇怪。
那幾名督工又不是什麼怨氣驚人的類型,如何會忽然作祟?聽旁人傳聞,蘭陵金氏這些天來居然還被bī得束手無策。不由讓他好奇之中,又多了幾分好勝之心。
基本上魏無羨聽到什麼地方有奇聞怪事都要去湊一湊熱鬧,夜獵一場,收幾隻鬼將,思忖一陣,覺得很有必要去看看。
他問道:「咱們出來多久了?」
溫寧道:「一日半。」
為防止突發狀況,魏無羨一般不離開亂葬崗超過四天,他道:「還有時間。去一趟天水吧。」
二人趕至窮奇道。山谷口果然遠遠拉起了一道高高的鐵欄,尖尖的鐵桿直聳向天際,拒絕閒雜人等的入侵。溫寧雙手握住兩道鐵欄,微微用力,三指粗的鐵欄便被他掰出了兩道明顯的弧度。
從彎曲的鐵欄之中穿入,在窮奇道中漫步穿行,山谷里空無一人,極為僻靜荒涼,偶爾響起一兩聲咕咕怪鳴。
魏無羨道:「有異樣嗎?」
溫寧翻起白眼,片刻之後,落下瞳仁,道:「沒有。好靜。」
魏無羨道:「是有點太靜了。」
而且,「靜」的不止是這座山谷,而是更龐大的空間。
魏無羨迅速覺察事有蹊蹺,低喝道:「走。」
他剛剛調轉方向,溫寧突然抬手,截住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支直衝魏無羨心口而來的羽箭。
猛地抬頭,山谷兩旁、山壁之上,四面八方、各個角落裡鑽出來許多人。約一百來號,大多數穿著金星雪làng袍,也有其他服色的,皆是身背長弓,腰挎寶劍,滿面警惕,全副武裝。以山體和其他人為掩護,劍尖和箭尖,盡數對準了他。
那支率先she向魏無羨的羽箭是為首一人she出的。定睛一看,那人身形高大,膚色微黑,面容俊朗,有些眼熟。
魏無羨道:「你是誰?」
那人she完一箭,原本是有話要說的,被他這麼一問,什麼話也忘了,大怒道:「你居然問我是誰?我是----金子勛!」
魏無羨立即想起來了,這是金子軒的堂兄,他在金麟台的宴廳里見過此人一面。
他道:「哦。是你。你領著這些人埋伏在這裡準備做什麼?」
這當然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埋伏。恐怕根本沒有什麼鬧凶之事。只因為旁人無法突破亂葬崗腳下的屍陣,魏無羨又神出鬼沒,難以追尋蹤跡,金子勛便封住窮奇道的山谷口,故意散布謠言,說此地有惡煞出沒,而且鬧的還是當年被溫寧撕碎的那幾名督工,引四處夜獵的魏無羨前來鑽套子。
只是魏無羨不明白,他這一年來並未做什麼觸犯金子勛利益的事。即便一年多以前他曾與金子勛在宴廳有過不快,金子勛意圖報復,那也不該拖了一年才報復。何以忽然要帶一群人在這裡圍堵他?
金子勛沉著面道:「魏無羨,你不要裝蒜了。我警告你,立刻解了你下的惡咒,我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不追究計較。」
魏無羨一聽便知有麻煩了。即使明知會遭到怒斥,他也必須問清楚:「什麼惡咒?」
「你還明知故問?」金子勛猛地扯開了自己的衣領,咆哮道:「好,我就讓你看看,你親自下的惡咒成果!」
他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dòng!
這些坑dòng小的小如芝麻,大的大如huáng豆,均勻地遍布在他身體上,令人惡寒。
千瘡百孔!
「千瘡百孔」是一種yīn損刻毒的詛咒。當年魏無羨在姑蘇藍氏的藏書閣抄書時亂翻,翻到過一本古書,上面講到這種詛咒時配過一副cha圖,圖上那人面容平靜,似乎並無痛覺,可身上已經長出了許多個錢幣大小的黑dòng。
下咒者的怨念越qiáng,中咒者修為越薄弱,後果便越嚴重。一開始,中術者是沒有知覺的,多半會以為自己毛孔變大了,然而接下來,那些dòng就會變成芝麻大小,越到後面,坑dòng越長越大,越長越多,直到全身都被大大小小的黑dòng爬滿,仿佛變成一個活篩子,駭人至極。而且皮膚表面生滿了瘡孔之後,詛咒就會開始往內臟蔓延,輕則腹痛難忍,重則五臟六腑都潰爛!
魏無羨一眼辨了出來這種惡詛,道:「『千瘡百孔』。這咒著實厲害,不過,與本人無關。」
金子勛似是自己也噁心看到自己的胸膛,合上衣服道:「那怎麼會這麼巧?中惡咒的,剛好都是當初斥責過你的人。罵一罵你們就下這種歹毒的惡咒?什麼心胸!」
魏無羨道:「金子勛,我的確看你不怎麼順眼。但如果我要殺人,不必玩背後下惡咒這種yīn溝里的把戲。而且你們一猜就猜到是我,我會這麼明顯地bào露自己嗎?」
金子勛道:「你不是很狂嗎?敢做不敢認了?」
魏無羨懶得跟他辯,道:「你自己解決吧。我先行一步。」
聞言,金子勛目露凶光,道:「先禮後兵,既然你不懂回頭是岸,那我也不客氣了!」
魏無羨頓住腳步,道:「哦?」
「不客氣」的意思很明顯。要解開這種惡咒,除了讓施咒者自損道行,自行撤回,還有一個最徹底的解決辦法:殺掉施咒者!
魏無羨蔑然道:「不客氣?你?就憑你這一百來號人?」
金子勛一揮手臂,所有門生搭箭上弦,瞄準了山谷最低處的魏無羨和溫寧。
果然是他不主動招惹是非,是非也會來招惹他!
魏無羨將陳qíng舉起,笛音尖銳地撕破寂靜的山谷。然而,靜候片刻,沒有任何響應之聲。
一旁有人高聲道:「方圓十里之內都被我們清理過了,你再chuī也召不來幾隻幫手的!」
果然是早有預謀,將這窮奇道設成了為他jīng心布置的葬身之地。魏無羨冷笑道:「這可是你自己找死!」
聞聲,溫寧舉手,拽斷了脖子上掛著一枚符咒的一條紅繩。
這條紅繩斷裂之後,他的身體晃了晃,臉上肌ròu開始逐漸扭曲,從脖子往面頰爬上數道黑色裂紋。突然仰頭,發出長長一聲非人的咆哮!
這埋伏的一百多人里也不乏夜獵場上的好手,從沒聽過一具凶屍能發出這樣恐怖的聲音,不約而同腳底發虛。金子勛也是頭皮發麻,然而他胸膛上長的東西,讓他更難以忍受,登時一揚手臂,下令道:「放----」
正在此時,另一側山壁之上,一個聲音喝道:「都住手!」
一個白衣身影輕飄飄地落下山谷。金子勛原本已咬著牙紅了眼,一看清來人身形樣貌,還擋在了魏無羨身前,又驚又躁,失聲道:「子軒?你怎麼來了?!」
金子軒一手扶在腰間劍柄上,冷靜地道:「來阻你們。」
金子勛道:「阿瑤呢?」
去年他還對金光瑤十分瞧不起,頗為輕賤看低,如今兩人關係改善,便喚得親近了。金子軒道:「我把他扣在金麟台了。若不是我在他取劍的時候撞破了他,你們便打算這樣亂殺一場嗎?做這樣大的事,也不說一聲,好好商量!」
金子勛身中此千瘡百孔惡詛之事,實在難以啟齒。一來他原先相貌體格都不錯,素來自詡風流,無法容忍被人知道他中了這麼噁心難看的詛咒;二來中咒就說明他修為不夠,靈力防衛薄弱,此點更不便為外人道。因此,他只將中咒之事告訴了金光善,求他為自己尋找最好的秘咒師和醫師。誰知醫師咒師都束手無策,於是,金光善便給了他窮奇道截殺之計。
金光瑤則是金光善本說好派來為他助陣的幫手。至於金子軒,因為魏無羨是江厭離的師弟,再加上金江夫妻恩愛,金子軒幾乎什麼破事鳥事都要和妻子嘮叨一番,擔心他走漏了風聲,讓魏無羨有了防備,是以他們一直瞞著金子軒今日截殺一事。
當年魏無羨見金子軒最後一面時,他還是一派少年的驕揚之氣,如今成家後卻瞧著沉穩了不少,說話亦擲地有聲,有模有樣:「此事還有轉圜餘地,你們都暫且收手。」
眼看就能殺死魏無羨,金子軒卻突然攔了下來,金子勛又怒又躁,急道:「子軒,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來gān什麼的?息事寧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轉圜的,你是沒看見我身上這些東西嗎?!」
看他似乎又想掀衣露那一片坑dòng的胸膛,金子軒忙道:「不必!我已聽金光瑤說過了!」
金子勛道:「既然你都聽他說過了,就該知道我等不得,不要攔我!」
他二人畢竟是從小便熟識的堂兄弟,有一二十年的jiāoqíng,並不算差,此時金子軒確實不好向著外人說話,而且他也實在不喜歡魏無羨這個人,回頭冷冷地道:「你先讓這個溫寧住手,叫他不要發瘋,別把事qíng再鬧大了。」
魏無羨更不喜歡他,莫名被人圍堵,火氣更大,也冷冷地道:「事qíng原本就不是我鬧出來的,為何不讓他們先住手?」
四下一片不依不饒的叫囂。金子軒怒道:「這個時候你還qiáng硬什麼?先跟我上一趟金麟台,理論一番老實對質,把事qíng說清楚了,只要不是你做的,自然無事!」
魏無羨嗤道:「qiáng硬?我毫不懷疑,只要我現在一讓溫寧收手,立刻萬箭齊發死無全屍!還上金麟台理論?」
金子軒道:「不會!」
魏無羨道:「金子軒,你給我讓開。我不動你,但你也別惹我!」
金子軒見他執拗不肯軟化,突然出手擒他,道:「為何你就是不懂得配合!阿離她……」
他堪堪朝魏無羨伸出手,溫寧猛地抬頭!
一聲沉悶的異響。
聽到這聲音,金子軒怔了怔。低下頭,這才看到了dòng穿自己胸口的那隻手。
溫寧面無表qíng的半邊臉上,濺上了幾滴灼熱且刺目的鮮血。
金子軒的嘴唇動了動,神qíng有些愣愣的。但是,還是堅持把剛才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接著說下去了:
「……她不會想看到你這樣的……」
魏無羨的神qíng也是愣愣的。
一時半會兒,他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怎麼瞬息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不對。不應該。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他剛才明明有好好控制住溫寧的。就算溫寧已經被他催成了狂化狀態,他也應該控制得了的。明明以前都控制得住的。
明明溫寧就算發狂了也絕對不應該脫離他的控制、一定會服從他的命令不會胡亂傷人的!
溫寧將刺穿金子軒胸膛的右手抽出,留下了一個透心涼的窟窿。
金子軒的臉看上去很難過地抽了抽,似乎覺得這傷勢沒什麼大不了,自己還可以站著。但終究是膝蓋一軟,率先跪了下來。
驚恐萬狀的呼號聲開始在四下高低起伏。
「鬼……鬼將軍發狂了!」
「殺了,他殺了,魏無羨讓鬼將軍把金子軒殺了!」
「放箭!還愣著gān什麼!放箭啊!」
發出號令的人一回頭,就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bī近到了身前!
「啊------------!!!」
不是。不是的。他根本沒想殺金子軒的。
他完全沒有要殺金子軒的意思!只是在剛剛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沒能控制住!忽然失控了!
金子軒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重重向前傾倒,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他一生都高傲自大,看重自己的外表和儀態,愛好潔淨,乃至有些輕微潔癖,此刻卻側臉朝下,láng狽萬分地摔在塵土之中。臉上的點點鮮血和眉心那一點硃砂,是同一個殷紅的顏色。
盯著他漸漸失去光采的雙眼,魏無羨腦中混亂一片。
你不是說心xing如何你有數的嗎?你不是說自己控制得住嗎?你不是說絕對沒問題,絕對不會出差錯的嗎?!
「啊啊啊啊鬼將軍啊啊呃--------!!!」
「我的手!」
「饒命。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窮奇道中,已淪為一片慘叫四起的血海!
魏無羨腦中一片空白,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伏魔殿裡了。
溫qíng和溫寧都在。
溫寧的瞳仁又落回了眼白之中,已經脫離了狂化狀態,似乎正在和溫qíng低聲說話,見魏無羨睜開眼睛,默默跪到了地上。溫qíng則紅著眼睛,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