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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金子軒好不容易逮著人,當然要追問。那女子十分聰明地沒有承認,而是滿面飛紅、含糊其辭地否認,聽起來就像是她做的、但她不願讓金子軒看破她的一片苦心那樣。於是,金子軒也不bī她承認了,行動上卻開始對這名女修士青眼有加,頗為照顧。
如此好長一段時間,江厭離都沒有發覺不對勁,直到一日,她送完湯之後也被金子軒撞上了。金子軒又是一陣追問,她聽他口氣懷疑,只好坦白承認自己是來做什麼的。然而,這個理由,已經有人用過了。可想而知,這次金子軒聽了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他當場便「拆穿」了江厭離的「謊言」,讓她「自重」。江厭離平時低調不張揚,做什麼事都不讓人看見,一時半會兒竟拿不出什麼有力證據,提自己的弟弟們,又不被相信,辯解了幾句,越辯越是心寒。
金子軒的話語裡透露出,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江厭離這樣修為不高的名門之女上戰場來能做什麼事,能幫多少忙。他覺得她就是來添亂的。
金子軒從來都不了解她,也沒想過要去了解她、相信她。
被他說了幾句之後,江厭離站在原地大哭起來。魏無羨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剛好就是這一幕。
他師姐雖然脾氣好,但從小到大,沒掉過幾滴眼淚。她從來不在人前掉眼淚,更不用說當著人的面哭得這樣大聲,這麼委屈。魏無羨驚得整個人都慌了,追問她也不說,看到一旁愣住的金子軒,勃然大怒,心想怎麼又是這狗東西,一腳踹上去就和金子軒打了起來。
兩人ròu搏,打得驚動了其他修士,全都出來拉架,七嘴八舌之下,他才弄清事qíng全部經過,更是怒不可遏,一邊放話總有一天要讓金子軒死在他手裡,一邊叫人把那名女修拖了出來。
一番對質,事qíng水落石出,金子軒整個人都僵了。魏無羨再罵他,他鐵青著臉,一句也不回擊。
後來,江厭離雖然繼續留在琅邪幫忙,卻只規規矩矩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但再也不給金子軒送湯,連正眼都不瞧他了。魏無羨和江澄離開琅邪之後,江厭離也隨他們一起離開了。
反倒是金子軒,不知是於心有愧還是怎麼樣,she日之徵後,忽然對江厭離上心起來,越問越多。
雖說的確如旁人所說,只是一場誤會,說清了就好了,可能在別人心裡,覺得多大點事,但魏無羨就是心裡不痛快。他就是討厭金子軒這個自以為是的男公主、花枝招展的孔雀、只看外表的瞎子。他還懷疑過,沒準金子軒是看金光善破天荒地認回了一個私生子,而且這個私生子還在she日之徵中風頭無兩,感覺自己地位受到了威脅,這才急著要和雲夢江氏聯姻。
在魏無羨心裡,他師姐得配世界上最好的人,風風光光地禮成。他會讓這場大禮在二十年之內,人人提起來都嘆為觀止,讚不絕口。
而如今,師姐要跟這個人成親了,他卻在外面,回不去了。
許多東西堵在他心裡,又沒人可說。魏無羨盯著那隻空了的酒盞,心道:「要是我酒量沒那麼好就好了,喝的醉了,吐個昏天黑地。又或者,藍湛跟我是好朋友,肯陪我喝酒就好了。他醉了,我拉著他說。說完之後,誰都不記得。」
吃完了甜羹的溫苑坐在蓆子上,又開始玩糙織蝴蝶。兩隻蝴蝶長長的須子纏到了一起,半天也解不開。見他著急的模樣,藍忘機將蝴蝶從他手中拿起,兩下把四條打成結的蝴蝶須解開,再還給他。
看著這一幕,魏無羨勉qiáng抽出了些心思,笑了笑,道:「阿苑,不要把臉蹭過去,你嘴角還有甜羹,要弄髒他衣服了。」
他還在身上找手帕,藍忘機已取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巾,面無表qíng地把溫苑嘴邊沾的甜羹擦掉了。魏無羨噓道:「藍湛,真可以啊,看不出來,你還挺會哄孩子。我看你再對他好點,他就不肯跟我回去了。」
忽然,藍忘機道:「魏嬰,你打算一直如此嗎。」
「……」
魏無羨想假裝沒聽清這一句,快速換個話題,藍忘機又道:「這幾年來,你的心xing……」
避無可避,魏無羨無奈地打斷他道:「藍湛你這個人……真是絕了。本來氣氛不是挺好的嗎,怎麼總喜歡挑我不想談的事qíng說呢?」
「你打算一直如此嗎?」若不如此,還能如何?
事qíng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歸根結底在於他所修之道。連yīn虎符都不是重點,yīn虎符只是等於另一個魏無羨,而且是一個不會反抗、在誰手上就聽誰話的魏無羨。毀掉yīn虎符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除非他不修此道,不走這條yīn邪的路子。
但是,如果不走這條路,他就無法自保,更不可能有餘力去保護他人。
無解。
魏無羨緩緩地道:「謝謝你今天肯過來跟我吃飯,也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不過,是非在己,毀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
「至於心xing,我心xing如何,我最清楚,我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不需要旁人cha手給我意見。旁人也cha不了手。」
坐在他對面的藍忘機像是已經預料到了他的態度,微微側首,閉上了眼。
魏無羨知道,藍忘機和金光善不同。他絕不是覬覦yīn虎符,或是要處心積慮提防他坐大。
但他所受家教、所傳家風已經註定了,他終歸不能容忍魏無羨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的。
終歸非是同路人。
☆、第75章 桀驁第十七4
走到亂葬崗腳下,魏無羨才發覺,說好是他請藍忘機吃飯的,最後兩人卻在不怎麼愉快、還有點尷尬的氣氛中分道揚鑣。他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付帳了。
也不意外。想一想,他跟藍忘機幾乎每一次見面都會落得不歡而散的下場。大概是他們真的不適合做朋友吧。
不過,今後也不用試圖做了。
魏無羨心道:「哎,反正藍湛那麼有錢,讓他再付一次帳也沒什麼。大不了下回我再請他好了……哪來的今後啊。話說他身上應該還有錢吧,不至於買了點小孩子的玩具就花光了。」
溫苑左手牽他,右手拿著小木劍,把糙織蝴蝶頂在頭上,道:「羨哥哥,那個哥哥還會再來嗎?」
魏無羨看了他一眼,突然一把奪起蝴蝶,道:「怎麼,你真喜歡他啊?」
溫苑踮起腳來搶,急道:「還給我……那是給我買的!」
魏無羨這人也是無聊,跟個小孩子使壞都能來勁兒,把蝴蝶放在自己頭上,道:「就不還。你管他叫阿爹,管我叫什麼?叫哥哥。平白地就比他矮了一輩。」
溫苑跳道:「我沒有叫他阿爹!」
魏無羨道:「我聽到了。我不管,我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你該叫我什麼?」
溫苑委委屈屈地道:「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好奇怪……」
魏無羨道:「誰讓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輩的是阿爺,這都不知道?你真的這麼喜歡他,早說啊,早說剛才我就讓他把你帶走了。關在他家裡,從早抄書到晚。」
溫苑趕緊搖頭,小聲道:「……我不走……我還要外婆。」
魏無羨步步緊bī道:「要外婆,不要我?」
溫苑討好道:「要的。也要羨哥哥。」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數道:「要羨哥哥,買東西的哥哥,還要阿qíng姐姐,寧哥哥,四叔,六叔……」
魏無羨把蝴蝶又扔到他頭頂上,道:「夠了夠了。把我淹沒在人堆里了。」
溫苑趕緊把糙織蝴蝶收進兜里,生怕他再搶走,又追問道:「那個哥哥到底還會不會來呀?」
魏無羨一直笑著。
過了一陣,他才道:「……應該不會再來了。」
溫苑失望地道:「為什麼啊?」
魏無羨道:「不為什麼。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有各自的路要走。自己家裡就夠焦頭爛額忙活了,哪有空總是圍著別人轉?而且還是不熟的人。」
溫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看上去失落落的。
魏無羨一把將他撈起,夾在手臂下,哼哼道:「……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偏要那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走!到!……走到黑?」
哼唱到「黑」字,他忽然發現,一點都不黑。
以往走到黑的山道,今夜卻很是不一樣。
山道被掃得gāngān淨淨,就連雜糙也拔去了不少,一旁的樹林裡掛著幾個紅紅的燈籠。燈籠都是手工做的,挑在枝頭,圓圓的雖然簡陋,卻透出暖暖的光,照亮了黑魆魆的山林。
魏無羨心中大奇,歪歪倒倒朝山上走去。
往常這個時候,那五十餘人早已吃完了飯,各自在各自的破木屋裡窩著,今天卻都聚在最寬闊的那一間棚子裡。
這棚子就是用八根木樁撐住一片屋頂,能容下所有人,旁邊那間小屋就是「廚房」,因此它就做了飯堂。
魏無羨夾著溫苑走過去道:「今天怎麼都在?底下路旁掛著的那一排燈籠是怎麼回事?」
溫qíng從一旁的廚房裡走了出來,端著一隻盤子,道:「給你老人家掛的。成天摸黑趕趟不好好走路,指不定哪天滑一跤摔斷骨頭。你今天去了這麼久,都買了些什麼?」
「啊。」魏無羨道:「都沒買。忘了。」
他走進棚子裡,眾名溫家修士紛紛給他騰位置,三張桌子,每張桌上都擺著七八個盤子,盤子裡是熱氣騰騰的菜。
魏無羨道:「怎麼,都沒吃飯啊?」
溫qíng道:「沒呢。都等著你。」
魏無羨忽然發現,溫qíng的眼眶微紅,似乎剛剛哭過。他脫口道:「等我?等我gān什麼?我在外面吃了。」
剛說完,他就發現壞事了。果然,溫qíng把盤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菜上的紅辣椒都齊齊一蹦。
她怒道:「怪不得什麼都沒買。下館子吃光了是吧?我總共就那麼點錢,都給了你,你花的好瀟灑啊!」
魏無羨道:「沒有!我沒……」這時,溫家老太太也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端著盤子,顫顫巍巍地從廚房出來了。溫苑扭了幾扭,從他胳膊肘底扭下來,奔過去道:「外婆!」
溫qíng轉身去幫忙,嘴上埋怨:「說了讓你不要拿,不用幫忙坐著就好,裡面煙火氣重。你手又不穩,摔了就沒幾個盤子了。運一趟這些瓷器上山不容易……」
其他的溫家修士擺筷子的擺筷子,倒茶的倒茶,把主席給他騰出來了。魏無羨越來越奇。
過往,他並非看不出來,這些溫家的人,其實都是有些害怕他的。
這些人都聽過他在she日之徵中的凶名狂跡,聽過他廣為流傳的堪稱殘bào的發泄手段,也親眼看過他縱屍殺傷人命的模樣。最初,溫老太太見了他,那雙腿直打哆嗦,溫苑也是躲在她身後,過了好些天才敢慢慢靠近他。
何以今天忽然如此?
魏無羨道:「還有幾個菜?我來吧。」
他剛要進廚房,忽然,從小木屋裡鑽出一個人,手裡托著一個盤子。
溫苑掙開外婆,又奔了過去,抱住了那人的小腿,眼睛裡放出星星,喊道:「寧叔叔!」
那個人是溫寧。
一雙眼中,有著黑色瞳仁的溫寧。
魏無羨:「……」
溫寧的皮膚還是一片死白,脖子上還能看到未擦拭gān淨的咒文。兩人對視一陣,溫寧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笑,然而臉上的肌ròu是僵死的,牽不起來。
半晌,他才道:「……魏公子。」
這聲音十分古怪,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的,似乎快要咬到舌頭了。可是,確實是人話,而不是無意義的咆哮。
溫qíng在魏無羨身後吸了吸鼻子,道:「……今早你出去之後,他自己從陣裡面爬起來了。」
魏無羨第一個念頭是:他成功了。
第二個念頭,則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他當初的一時衝動,把溫寧催成了低階凶屍。雖然讓溫寧親手指認並撕碎了nüè殺他那幾名督工,可是溫qíng甦醒之後,面對著這個像瘋狗一樣低聲咆哮、四處撕咬的弟弟,更加痛苦。
冷靜下來的魏無羨信誓旦旦對她許諾,他有辦法讓溫寧恢復神智。可誰知道他也只是先誇下海口、讓溫qíng先安心而已,實際上他根本也沒什麼把握,只能硬著頭皮上。幾個月的絞盡腦汁,竟然真的讓他成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
魏無羨回過頭,所有人都已經站了起來,五十多雙眼睛都看著他。這些目光之中,雖然還是有畏的成分,但是,是敬畏的畏,也帶著點討好,帶著點小心翼翼。更多的,則是和溫家姐弟眼中一樣的感激和善意。
溫qíng過來拉住他,低聲道:「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
魏無羨道:「你……突然這樣好好跟我說話,我有點驚嚇?」
溫qíng的五指骨節似乎喀的響了一下,魏無羨立刻閉嘴。
溫qíng卻繼續低聲說下去了。
「……其實他們一直都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跟你說謝謝。但是這些日子你不是上躥下跳到處亂跑,就是關在伏魔殿裡幾天幾夜不出來,他們怕耽誤你做事,惹你心煩,還以為你不喜歡和人打jiāo道,不想理他們,所以不好意思找你多說話。今天阿寧醒了,四叔說無論如何也要跟你湊一桌……就算你今天在外面吃得撐死了,也坐下來吧。不吃也行,坐著聊聊天,喝喝酒。讓他們把想對你說的都說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