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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菜販子如臨大敵:「你待怎地?!」

    魏無羨道:「便宜點。」

    溫苑一開始還抱著他的腿,魏無羨走來走去地挑土豆講價錢,溫苑掛在他腿上,掛了一會兒便抱不住了,短短的手酸了,鬆開休息一會兒,誰知,就這一會兒,街上人流便把他沖得東倒西歪,失了方向。

    溫苑才兩歲,視線很矮,走來走去,找不到魏無羨的長腿和黑靴子,滿目都是一群灰撲撲、髒兮兮的泥腿黑褲,越來越茫然無措。正暈頭轉向間,忽然,在一個人腿上撞了一下。

    那人穿著一雙一塵不染的雪白靴子,原本就走得很慢,被他一撞,立刻駐足了。

    溫苑戰戰兢兢仰起臉,先看到了懸在腰間的玉佩,再看到繡著捲雲紋的腰帶,然後是一絲不苟的整齊衣領,最後,才是一張俊雅的臉。

    這個陌生人正神色冷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被這雙色如琉璃、冷冰冰的眸子盯著,溫苑忽然一陣害怕。

    魏無羨那頭挑三揀四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不買這些發了芽的土豆,吃了說不定中毒,還不肯降價,被菜販子嗤之以鼻。誰知一回頭,溫苑就沒了,大驚失色,滿大街地找孩子,忽然聽到一陣稚子的大哭之聲,連忙沖了過去。

    只見不遠處,一群好事路人圍成一個攢動的圈,正在jiāo頭接耳,指指點點。他撥開人群一看,霎時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背著避塵劍的藍忘機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圍之中。

    再一看,他又啼笑皆非起來。一個小朋友跌坐在藍忘機足前,正涕淚齊下,哇哇大哭。藍忘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說話也不是,面色嚴肅,似乎正在思考該怎麼辦。

    路人畢畢剝剝嗑著瓜子道:「麼回事兒?小伢嚎得嚇死人。」

    「肯定是被欺負了撒。」

    有人篤定地道:「被他爹罵了吧。」

    聽到「他爹」,躲在人群里的魏無羨噴了。

    藍忘機立刻抬頭,否認道:「我不是。」

    溫苑卻不知道別人在議論什麼,小孩在害怕的時候都是會叫親近之人的,於是他也叫了:「阿爹!阿爹嗚嗚嗚……」

    路人立刻道:「聽聽!我都說了撒,是他爹。」

    有同qíng的:「是不是因為他爹不要他才哭的啊。看不出來呃……這樣狠心的爹喲!」

    有自以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沒跑了!」

    有哄孩子的:「小伢,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裡,爹這麼凶,他娘呢?」

    在嘈雜的làngcháo之中,藍忘機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可憐他從出生起就是天之驕子,一言一行皆是端正中的端正,楷模中的楷模,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千夫所指的狀況,魏無羨笑得直打跌,眼看溫苑哭得快斷氣了,他只好站了出來,假裝剛剛才發現這邊兩人,驚訝道:「咦?藍湛?」

    藍忘機猛地抬頭,兩人視線相jiāo,不知出於什麼心理,魏無羨立刻避了開去。

    一聽到他的聲音,溫苑一下子爬起來,拖著兩條洶湧的眼淚朝他奔來,重新掛到他腿上。路人嚷道:「這又是誰啊,娘呢?娘在哪裡,到底誰是爹啊?」

    魏無羨揮手道:「都散了散了!」

    見沒戲看了,閒人們這才慢吞吞地散了。魏無羨回頭,微微一笑,道:「這麼巧。藍湛,你怎麼在這兒?」

    藍忘機頷首道:「夜獵。路過。」

    聽他語氣與往常無異,並無嫌惡厭憎、勢不兩立之意,魏無羨忽然覺得心頭一松。

    頓了頓,藍忘機又緩緩道:「……這孩子?」

    魏無羨心一寬嘴就不拴牢,信口道:「我生的。」

    藍忘機的眉尖抽了抽,魏無羨哈哈道:「當然是玩笑。別人家的,我帶出來玩兒的。你剛才做什麼了?怎麼把他弄哭了?」

    藍忘機淡聲道:「我什麼也沒做。」

    溫苑抱著魏無羨的腿,還在抽抽搭搭。魏無羨懂了。藍忘機那張臉雖然好看,但這么小的孩子,大多還不能分辨美醜,只看得出這個人一點都不和藹,冷冰冰的很嚴厲,被這一臉苦大仇深嚇到,難免害怕。魏無羨把溫苑托起來顛來倒去地逗了一陣,哄了幾句,忽然見路旁一個貨郎擔還齜牙朝這邊看得樂,便指著他擔子裡花花綠綠的那些玩意兒,問道:「阿苑,看這邊,好不好看?」

    溫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魏無羨又道:「香不香?」

    溫苑道:「香。」

    貨郎擔連忙道:「又好看又香,公子買一個吧。」

    魏無羨道:「想不想要?」

    溫苑以為他要給自己買,害羞地道:「……想。」

    魏無羨道:「哈哈,走吧。」

    溫苑如遭重擊,眼裡又湧上了淚花。

    藍忘機冷眼旁觀,實在看不下去了,道:「你為何不給他買。」

    魏無羨奇怪道:「我為什麼要給他買?」

    藍忘機道:「你問他想不想要,難道不是要給他買。」

    魏無羨故意道:「問是問,買是買,為什麼問了就一定會買?」

    他如此反問,藍忘機竟無言以對,瞪了他好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到溫苑身上去。溫苑被他盯著,又開始打哆嗦。

    須臾,藍忘機對溫苑道:「你……想要哪個。」

    溫苑還沒回過神來,藍忘機又指了指那名貨郎擔框裡的東西,道:「這裡面的,你想要哪個。」

    溫苑驚恐地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出。

    片刻之後,溫苑臉色紅紅的,不停地摸兜,兜里裝滿了藍忘機給他買的那一堆小玩意兒,也不哭了。見他終於止住眼淚,藍忘機似乎鬆了一口氣,誰知,溫苑紅著小臉,默默地蹭過去,抱住了他的腿。

    藍忘機低頭:「……」

    魏無羨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藍湛,恭喜你,他喜歡你了!他喜歡誰就抱誰的腿,這下他絕對不會撒手的。」

    藍忘機走了兩步。果然,溫苑牢牢地攀著他的腿,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魏無羨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看你也先別去夜獵了,這樣,咱們先去吃個飯怎麼樣?」

    藍忘機抬眼看他,語氣無波無瀾地道:「吃飯?」

    魏無羨道:「是啊吃飯,別這麼冷淡嘛,好不容易你來夷陵還這麼巧給我碰上了,我們敘敘舊,來來來,我請客。」

    ☆、第74章 桀驁第十七3

    魏無羨半拖半拉,加上溫苑一直掛在藍忘機腿上,就這麼把他拖進了一間酒樓。

    魏無羨道:「點菜啊。」

    藍忘機被他按到蓆子上,掃了一眼菜牌,少頃,道:「你點。」

    魏無羨道:「我請你吃飯,當然是你點。來來來,愛吃什麼點什麼,不要客氣。我跟你說,我有錢,不要擔心。」剛好方才沒買那生了芽的毒土豆,付得了帳。藍忘機也不是慣於推辭來推辭去的人,思忖片刻便點了。魏無羨聽他不咸不淡地報出幾個菜名,笑道:「你可以啊藍湛,我以為你們姑蘇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還挺重。喝不喝酒?」

    藍忘機搖頭,魏無羨道:「出門在外還這麼守規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溫苑坐在藍忘機腿邊,把兜里的小木刀、小木劍、泥巴人、糙織蝴蝶等等小玩意兒排排放在蓆子上,愛不釋手地清點。魏無羨看他黏在藍忘機身旁蹭來蹭去,弄得藍忘機喝個茶都不方便,chuī了聲口哨,道:「阿苑,過來。」

    溫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裡當蘿蔔種的魏無羨,再看看剛剛給了買了一大堆小玩意兒的藍忘機,屁股沒挪,面上誠實卻地寫了兩個大字:「不要」。

    魏無羨道:「過來。你坐那裡礙著人家。」

    藍忘機則道:「無事。讓他坐。」

    溫苑高興地又抱住了他的腿。這次是大腿。魏無羨笑道:「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豈有此理。」

    很快菜和酒都上來了,紅紅火火的一桌,只有一碗白色的,是藍忘機單獨給溫苑點的甜羹。魏無羨敲碗道:「阿苑,別玩兒了,過來吃。你的新爹給你點的,好東西。」

    溫苑低著頭,拿著兩隻蝴蝶,嘟嘟噥噥,一會兒裝成左邊那隻說「你好嗎?」,一會兒裝成右邊那隻說「我很好,你呢?」,一個人分飾兩隻蝴蝶,玩兒得不亦樂乎,魏無羨叫了好幾聲,他才端起碗,拿著一隻小勺子坐在藍忘機身邊舀甜羹吃。

    之前溫苑在岐山的拘禁地,後來又轉到亂葬崗,兩個地方都不能提伙食,是以這碗甜羹對他而言已算是新奇的美食,吃了兩口便停不下來,但是還知道巴巴地把碗遞給魏無羨,獻寶一樣地道:「……羨哥哥……哥哥吃。」

    魏無羨一臉受用地道:「嗯,不錯,還知道孝敬我。」

    藍忘機淡淡地道:「食不言。」

    為了讓溫苑聽懂,他又用直白的語言說了一遍:「吃飯不要說話。」

    溫苑連忙點頭,埋頭吃羹,不講話了。魏無羨笑吟吟地仰頭喝了一杯,將酒盞拿在手裡把玩,道:「你還真是……多少年都不帶變一下樣子的。哎,藍湛,這次你來夷陵獵什麼啊?這地方我熟,要不給你指指路?」

    藍忘機道:「不必。」

    世家常有秘密任務不便與外人說道,因此魏無羨也不追問,道:「難得遇到個以前認識的數人,還不躲我,這幾個月真是憋死我了。最近外邊有什麼大事沒有?」

    藍忘機道:「何為大事。」

    魏無羨道:「比如哪地出了個新家族,哪家擴建了仙府,哪幾家結了個盟什麼的。閒扯嘛,隨便聊聊。」

    他和江澄決裂後很久沒聽過外界的新動向和消息了,這次拉藍忘機來「敘舊」,也有探探風向的意思。

    藍忘機輕輕啟唇,吐出兩個字:「聯姻。」

    魏無羨玩兒著酒盞的手凝滯了。

    他愕然道:「聯姻?誰家和誰家?」

    藍忘機道:「蘭陵金氏,雲夢江氏。」

    魏無羨幾乎要拍案而起了:「我師……江姑娘和金子軒?」

    藍忘機淺淺頷首,魏無羨道:「什麼時候的事?什麼時候禮成?!」

    藍忘機道:「禮成之日,下個月。」

    魏無羨的手微微發抖把酒杯送到嘴邊,卻沒意識到它已經空了。心中忽然空落落的,不知是氣憤、震驚、不快還是無奈。

    早在離開江家之前,他對此就有所預料了。可乍然聽聞這個消息,心中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恨不得一瀉千里,又無從泄起。這麼大的事,江澄也不想個辦法告訴他。如果不是今天偶遇了藍忘機,只怕會知道的更遲!

    可再一想,告訴他了,又能怎麼樣?明面上,江澄已告知天下,眾家現在都聽信了他的說辭:魏無羨叛逃家族,這個人從此和雲夢江氏無關。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能去喝這一杯喜酒。江澄不告訴他是對的,如果由江澄來告訴他,指不定他就一時衝動gān出什麼事來了。

    半晌,魏無羨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軒這廝了。」

    世人背後都說江厭離配不上金子軒,在他的眼裡,卻是金子軒配不上江厭離。

    可偏偏江厭離就是喜歡金子軒。

    這件事,魏無羨和江澄也是在she日之徵中才發現的。

    虞夫人和金子軒的母親金夫人從小便是好友,相互約定,若將來生出的孩子都是女兒,就讓她們結為姐妹;都是兒子,就義結金蘭;若一男一女,則一定要結為夫妻了。

    兩家女主人彼此關係親厚,知根知底,門當戶對,這門親事真是再登對不過了,幾乎是天作之合。

    在金子軒很小的時候,金夫人帶著他來蓮花塢作過幾次客。金子軒從小就是個眾星捧月的小子,眉心一點硃砂,生得雪□□嫩,人見人愛,加上出身高貴,聰明過人,一股子驕傲勁兒幾乎與生俱來。魏無羨和江澄打小就都不喜歡跟他玩兒,江厭離卻總是想拿東西餵給他吃。

    因為江厭離對誰都很親善,他們也沒覺察到有什麼不對。金子軒十四歲之後便不肯再隨母親來蓮花塢了,他特別不喜歡人家將他的未婚妻拿出來說。再加上魏無羨在雲深不知處瞎搞了一場,攪huáng了親事,江厭離就再沒機會見他了。回蓮花塢之後魏無羨向她道歉,江厭離也並沒說什麼,只是摸了摸他的頭。

    魏無羨和江澄都以為這件事便這麼過去了,解了婚約,反而皆大歡喜,誰知,後來才知道,當年江厭離心中,應該是很難過的。

    she日之徵中期,他們在琅邪一帶和蘭陵金氏一併作戰,江厭離與他們一道。她修為不高,便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qíng,忙活低階修士們的伙食。除此以外,每天都會私底下給魏無羨和江澄額外做兩份湯。

    除了她自己,並沒人知道,江厭離每次都給當時也在駐紮在琅邪的金子軒做了第三份。

    金子軒也不知道。雖然他很喜歡那碗湯,也感謝送湯人的這份心意,但江厭離一直是悄悄送的,沒有留名。豈知,這一切都被另一人看在眼裡。

    那人是一名低階女修,因修為也不高,和江厭離做的是一份工作。這女修士相貌不錯,人又會取巧鑽空子,出於好奇跟蹤了江厭離幾次便差不多猜明白怎麼回事了。她不動聲色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挑了個機會,在江厭離送完湯之後在金子軒營帳附近晃dàng,故意讓金子軒看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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