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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藍曦臣道:「魏公子?」
有人低聲驚呼:「什麼時候來的?」
魏無羨放下酒盞,單手正了正衣領,道:「方才。」
宴廳眾人心中惡寒。竟然無人覺察到他是什麼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廳中的。
魏無羨也不寒暄了,單刀直入道:「請問金子勛公子在嗎?」
金子勛冷冷地道:「我就是金子勛。你找我做什麼?」
魏無羨道:「金公子,請借一步說話。」
金子勛道:「有什麼話說,等我們家開完宴再來吧。」
其實他根本不打算和魏無羨談。前幾日花宴之上,魏無羨隻身退走金麟台,鬧得蘭陵金氏頗不愉快的事他記得,因此有意要給魏無羨一個還擊。
魏無羨也看出來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勛道:「三個時辰吧。」
魏無羨道:「怕是不能等那麼久。」
金子勛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他非要和魏無羨槓,除了上面那個原因,還出於一股不明不白的不服氣。
she日之正爆發之初,金子勛便因受傷而賴守後方,沒能親眼見識過魏無羨在前線的模樣,多是聽人傳說,他心中不以為然,只覺得傳聞都是誇大其詞,因此不知忌憚,語氣qiáng硬。
他心中更不快的是,魏無羨剛才竟然當著他的面問金子勛是哪位:「我認得你,你卻居然敢不認得我!」
金子勛不知曉魏無羨的厲害,金光瑤卻知曉,連忙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勛有何要事,很急迫嗎?」
魏無羨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金子勛越發要玩味了,心道:「急?我偏偏要拖死你,看你敢在我面前威風?」
他又轉向藍曦臣,道:「藍宗主,來來來,你這杯還沒喝!」
見他故意拖延,魏無羨眉間閃過一道黑氣,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麼我就在這裡直說了。請問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溫寧這個人?」
聽了這個名字,金子勛道:「溫寧?是有這麼條溫狗。」
魏無羨道:「那就好。請金公子把他和他的六名下屬jiāo出來吧。」
「jiāo出來?」
魏無羨道:「正是。前段日子你在甘泉一帶夜獵的時候,獵物逃到了岐山溫氏殘部的聚居地,你讓當時在場巡邏的幾名溫家修士背著召yīn旗給你做餌。被拒絕之後,你將這幾名修士bào打一通,qiáng行cha旗。隨後這幾人便不知所蹤了。除了問你,魏某實在不知道還能問誰啊。」
she日之徵後,岐山溫氏覆滅,原先四處擴張的地盤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帶劃到了蘭陵金氏旗下。至於溫家的殘部,統統都被驅趕到岐山的一個角落裡,所占地盤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蝸居於此,苟延殘喘。
金子勛只覺不可理喻,道:「魏無羨,你什麼意思?找我要人,你該不會是想為溫狗出頭吧?」
魏無羨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頭,還是想斬頭呢?----jiāo出來是了!」
最後一句,他臉上笑容倏然不見,語音也陡轉yīn冷,明顯已經失去耐心。宴廳中許多人不禁一個冷戰,金子勛也是頭皮一麻。
然而,他始終不知深淺,片刻怒氣便翻湧了上來。正在這時,首席上的金光善道:「魏公子,我說一句公道話。你在我蘭陵金氏開設私宴的時候闖上來,實在不妥。」
前幾日金麟台的花宴,魏無羨與金子軒發生口角,不歡而散,逕自離去,要說金光善心中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這也是為什麼他方才一直呵呵笑著看宴廳之下金子勛的各種無禮。
魏無羨頷首道:「金宗主,我本並無意擾貴族私宴,然而,這位金公子帶走的幾人如今生死下落不明,遲一步或許就挽救不及。其中一人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絕不能袖手旁觀,此事不容再拖。」
金光善道:「可是,細數起來,我們也有許多事尚未清算,不容再拖,必須現在解決。」
魏無羨挑眉道:「清算什麼?」
金光善道:「魏公子,你不會忘了吧,在she日之徵中,你曾經使用過一樣東西。」
魏無羨一掀衣擺,堂而皇之地在藍忘機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他道:「哦,你是說yīn虎符。怎麼了?」
金光善道:「據聞,這件yīn虎符是你從屠戮玄武dòng底得來,由一柄鐵劍的鐵jīng所熔鑄。」
魏無羨道:「請說重點。」
金光善道:「我以為,這樣法寶難以駕馭,不應由你一人保管,你……」
話音未落,魏無羨突然笑了起來。
笑了幾聲,他道:「金宗主,容我多問一句。你是覺得,溫氏沒了,蘭陵金氏就理所應當取而代之嗎?」
廳中霎時雅雀無聲。
魏無羨又道:「什麼東西都要jiāo給你,誰都要聽你的?看蘭陵金氏這行事作風,我險些還以為仍是溫王盛世呢。」
剎那間,金光善的國字臉上,閃過一絲惱羞成怒。
she日之徵後,各家對於魏無羨修鬼道的爭議越來越大,他本意是要威脅提醒一下魏無羨,你還有案底在身,不清不白,旁人都盯著你呢,別太囂張,別想騎到我們家頭上,誰知這魏無羨說話如此不知遮掩,他雖然早有接替溫氏地位這份暗暗的心思,但從來沒人敢這麼明白亮敞地說出來,還加以嘲諷。
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無羨!你怎麼說話的!」
魏無羨揚聲道:「我說錯了?bī活人為餌,稍有不順從便百般打壓。這所作所為所言所語,和溫氏當年又有什麼區別?」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來,道:「自然有區別。魏公子,溫氏所作所為惡劣在先,我們以牙還牙,讓他們飽嘗自己種下的惡果,又有何不可?「
魏無羨也站起了身,道:「以牙還牙,也應該還到岐山溫氏的直系溫若寒一脈和他手下人命無數的gān將家臣身上,關那些並未參戰的溫部殘支什麼事?」
原先那名客卿冷笑道:「當年溫氏屠殺我們的人,可沒有顧及什麼直系旁系、有辜無辜!溫狗作惡多端,落得如此下場也是他們罪有應得。」
魏無羨笑道:「哦。溫狗作惡多端,所以姓溫的盡皆可殺?不對吧,不少從岐山那邊降服過來的叛族現在可是如魚得水呢。在座的不就有幾位,正是原先溫氏附屬家族的家主嗎?」
那幾名家主見被他認了出來,登時神色一變。誰知,魏無羨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溫的就可以供人隨意泄憤,不論有辜無辜,意思是不是我現在把他們全部殺光都行?」
話音未落,他把手一壓,放到了腰間的陳qíng上。
這個動作喚醒了整個宴廳的人,仿佛瞬間重回到了那暗無天日、屍山血海堆積的戰場!
所有人霍然站起。藍忘機沉聲道:「魏嬰!」
四下都有人驚恐地叫道:「魏無羨,你不要亂來!」
金光瑤溫言道:「魏公子,你可千萬不要亂來啊。放下陳qíng。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也站了起來,驚怒懼恨jiāo加道:「江……江宗主不在這裡,你就如此肆無忌憚!」
魏無羨厲聲道:「你以為他在這裡,我就不會肆無忌憚嗎?我若要殺什麼人,誰能阻攔,誰又敢阻攔?!」
藍忘機一字一句道:「魏嬰,放下陳qíng。」
魏無羨看了他一眼,在那雙淡若琉璃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近乎猙獰的倒影。
他忽的轉過頭,喝道:「金子勛!」
金光善慌忙道:「子勛!」
魏無羨道:「廢話少說,想必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裡?陪你làng費了這麼久的時間,我只給你三聲。三!二!」
看著金光善的神色,金子勛咬牙道:「……在窮奇道!就在窮奇道!」
魏無羨冷笑一聲,道:「你早說不就行了。」
說完,旋即轉身退走。
只留下宴廳中的人,十之**已驚出一身冷汗。金光善呆呆站在位上,半晌,忽然大怒,踢翻了身前的小案,滿案的金盞銀碟骨碌碌滾落下台階。
他拂袖而去。金子勛深深覺得方才露怯開口,輸了面子,也跟著一併退場。
剩下的爛攤子,自然是金光瑤一個人張羅忙活,焦頭爛額。
藍忘機低下頭,慢慢把手中的避塵收了回去。
金光瑤跌足道:「唉,這個,這個魏公子,真是太衝動了。他怎麼能當著這麼多家的面這麼罵呢?」
藍忘機冷冷地道:「他罵得不對嗎。」
金光瑤微不可查地一怔,立刻笑道:「哈哈。對。是對。但就是因為對,所以才不能當面罵啊。」
藍曦臣則若有所思道:「這位魏公子,當真已心xing大變。」
聞言,藍忘機緊蹙的眉宇之下,那雙淺色眸子裡流露過一絲痛色。
☆、第71章 將離第十六3
窮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山道,位於天水之東。
相傳,此道乃是岐山溫氏先祖溫卯一戰成名之地,數百年前,他與一隻上古凶shòu在此惡鬥九九八十一天,最終將之斬殺。這上古凶shòu,便是窮奇。懲善揚惡,混亂邪惡,喜食正直忠誠之人,饋贈作惡多端之徒的神shòu。
當然,這傳說究竟是否屬實,還是岐山溫氏後代家主為神化先祖而誇大的,那便無從考據了。
下了金麟台,魏無羨轉入蘭陵城中一條小巷,道:「在窮奇道。走吧。」
溫qíng早在巷中坐立難安多時,聞言立刻沖了出來。她腳底一崴,魏無羨單手將她扶住,提議道:「你要不要休息,我一個人去。」
溫qíng忙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岐山溫氏覆滅之後,溫qíng的劍也和其他溫家修士一樣,被收繳了。因此,溫寧失蹤後,她幾乎是用一雙腿片刻不停地從岐山跑到了雲夢,舟車勞頓,數日未曾合眼,此刻幾乎已不成人形。
當年,魏無羨背著江澄與她告別之際,溫qíng是這麼說的:「無論這場戰役結果如何,從此以後,你們跟我們都兩不相欠了。兩清。」神qíng高傲,歷歷在目。
然而,就在前天,她死死拽著魏無羨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哀求道:「魏無羨,魏無羨,魏公子,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幫我救救阿寧!除了找你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當初的驕傲與自矜dàng然無存。
魏無羨也知道,她決計放心不下溫寧,也不多勸,兩人火速趕到天水郡。
she日之徵後,眾家瓜分的地盤裡,蘭陵金氏得的那一份最大,天水一帶也被他們收入囊中。窮奇道是溫卯成名之地,經歷數百年後人的改建,已經從險峻要道變成了一處歌功頌德、觀光遊覽之景。原先山道兩側高闊的山壁上鑿刻的都是大先賢溫卯的生平佳跡,蘭陵金氏接手此地之後,自然不能讓這些岐山溫氏的光輝往事繼續留著,正在著手重建。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個兩側的高山筆畫鑿得gāngān淨淨,盡數清空,刻上新的圖騰。
當然,最後,必須還要改個能凸顯蘭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苦力的人選,除了低階低到塵埃里、一輩子都難出頭的修士,普通人家的平民,更多的,則是she日之徵後便淪為喪家之犬的戰俘們。
數名督工在山谷之中穿行,吆喝驅趕這這些步伐沉沉的力士和戰俘們。溫qíng沖了進去,視線在每一張灰頭土臉的疲憊面容上亂撞,幾名督工注意到了她,喝道:「你是哪家的?怎麼亂闖!」
溫qíng被他們擋住了去路,著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她穿的衣服沒有家紋,不是沒有家族就是地位低下,一名督工揮舞著手臂道:「我管你找人還是人找,走!再不走……」
忽然,語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這年輕女子身後行了過來。
這青年生得一張明俊容顏,眼神卻頗為yīn冷,正在盯著他,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很快地,他發現這青年並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揮舞的那柄鐵烙。
魏無羨看到這些督工手中的鐵烙,和從前岐山溫氏的家奴們慣用的一模一樣,只不過是頂端烙片的形狀,從太陽改成了花瓣,眼中寒光乍現,卻仍不動聲色。山谷之中,忽然以他為圓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不少督工和普通低階修士都認得魏無羨的臉,反倒是那些戰俘沒幾個認得,看到他腰間的陳qíng,才猜出了來人身份。
但凡是在戰場上和魏無羨遇上過的對手,只有一個下場----全軍覆沒,盡數淪為凶屍。
因此,認得他臉的,現在都是他的部下了。
旁人再不敢阻攔,溫qíng邊找邊喊:「阿寧!阿寧!」聲音悽厲,然而無人應答。跑遍了整個山谷,都沒見到弟弟的蹤影,溫qíng抓著幾名督工問道:「這幾天有沒有送來幾個溫家的修士?裡面有個說話結結巴巴的人,你們有沒有見到他?誰見到他了?」
數名督工面面相覷,為首者打哈哈道:「這裡所有的戰俘,都是溫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來的。都在這兒了……」
魏無羨道:「都在這兒了?」
那名督頭只是一個勁兒地笑。
魏無羨道:「好吧。我姑且當,活著的都在這兒了。那麼,其他的呢?」
溫qíng的身體晃了晃。
與「活著」相對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督頭不敢多言,只得硬著頭皮,將他們帶到了山谷之後的一片野林。他不敢自己一個人面對魏無羨,命令手下另外七八人也一起跟上,浩浩dàngdàng地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