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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難道那兩名霧面人埋伏進了這門裡?!
門開又門關,拖他進去的那人速度極快,而魏無羨反應更快,他本想反手擰斷這人手臂,可立即發現對方並不是他以為的霧面人,而是個身穿白袍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袍子上繡著某家的家紋,必然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此刻雙目發紅,渾身瑟瑟而抖,動作慌亂,拖他進去後便掐住了魏無羨的脖子,低聲威脅道:「別出聲!」
魏無羨立刻確認了:「這人肯定不認得我。」
雖是威脅,可在魏無羨看來,這名世家子弟渾身上下都是破綻,毫無威脅之力。他不由自主地就失去了反抗的興趣,卻想看看這人究竟想gān什麼了。於是,他配合地跟著一起抖了起來,邊抖邊聲qíng並茂道:「……別……別殺我!」
這名世家子弟目呲yù裂道:「閉嘴!不是讓你別出聲嗎!萬一被發現了我要你的命!」
「萬一被發現了」?他在躲避什麼人?
魏無羨依言閉嘴,這人喘了幾口氣,道:「脫衣服!」
魏無羨道:「啊?」
這人道:「少廢話!你脫還是不脫?」
「脫衣服」這三個字原本十分糟糕,但這人的神qíng和語氣都又惡又急,令人完全沒法想到旖旎的地方去。魏無羨心道:「他是不是在躲那兩個霧面人,躲到巷子裡的空民居里來了,擔心那兩位在外面還沒走,就隨手抓了個人進來要把衣服換掉方便逃跑?」
魏無羨道:「大哥,我把衣服脫給你了,我咋辦啊?」
這人怒道:「說了讓你少廢話!你穿我的衣服,衝出去,往右邊走。我警告你,老老實實按我說的做,不然有你好看的!」
原來不僅要換衣服,還要找個替死鬼幫他引開那兩個霧面人。
魏無羨一下子斂去了驚恐的神色,微微一笑,正待開口,誰知這人逃命逃得急了,完全沒注意到他神qíng詭異,伸手就抓,一不留神,竟扯下了他一件外衣。正在此時,院門突然大開。藍忘機站在門口,一手持著避塵,另一手維持著推門的姿勢,無言地看著這一幕。
魏無羨飛起一腳把那世家子弟踢得暈了過去,瞬間行雲流水般便穿上了衣服,道:「這畫面是不是有點兒容易讓人誤會啊?」
溫寧站在藍忘機身後,探出個腦袋來,默默點了點頭。
魏無羨笑了笑,對二人簡單講了他方才所見,重新系好衣帶,蹲下來把那世家子弟搖醒。他那一腳力道不輕,搖了好一陣,倒在地上這人才悠悠醒來,第一眼,看到了視線上方和顏悅色的魏無羨,眼中尚且滿是迷茫。可第二眼,看到一旁冷冰冰的藍忘機,一個激靈便醒徹底了:「含光君?!」
畢竟,仙門世家之中,沒什麼人認得莫玄羽那張臉,卻沒什麼人不認得含光君藍忘機。
這名世家子弟又猛轉頭,第三眼,果然就看到了木著一張臉的溫寧,慘叫道:「鬼將軍!」
最後,他哆哆嗦嗦指著魏無羨道:「你、你就是……夷陵老祖魏無羨?!」
魏無羨把他的一系列反應從頭看到尾,索然無味地道:「啊,驚恐萬狀的熟悉神qíng,不可置信的熟悉驚呼,過了多少年,依然是這樣一成不變的熟悉套路。不錯,我就是夷陵老祖魏無羨。」
溫寧又默默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這名世家子弟癱在地上,把頭一昂,閉上眼睛道:「既然如此……你……你們給我個痛快吧!」
魏無羨露骨地嘲笑道:「剛才還威脅要我跟你換衣服、幫你引開敵人,現在倒有骨氣求個痛快了?」
這名世家子弟悲壯地道:「反正也是要死的!與其把我也抓去亂葬崗煉活屍、做血祭,還不如一刀殺了我,少受些零碎折磨!」
魏無羨道:「打住。你說『也』?『也』是什麼意思?被抓的不止你一個?抓去哪兒?亂葬崗?剛才你在躲的是誰,是不是兩個黑衣霧面人?」
這名世家子弟道:「明知故問,除了你的那些爪牙還能有誰?藏頭露尾鬼鬼祟祟,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魏無羨對一旁的藍忘機道:「看看。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又多了一些爪牙。我都不知道我號召力原來這麼qiáng。」
他轉向這人,認真地道:「我問你幾個問題。是不是在你們眼裡看來,『夷陵老祖』就是一個神秘組織,這個組織無所不能,每天發瘋,一切yīn謀都可以推到它身上?「
這名世家子弟大概是覺得被喪心病狂的大魔頭抓住,必死無疑,然而死前也要奮勇一番,忽然變得慷慨激昂,鏗鏘有力地道:「魏無羨,你抓了這麼多世家子弟,以為各大家族會任你猖獗嗎?終有一天,你和你的那些邪|黨教眾都會遭到報應的!就像十三年前一樣……」
話音未落,溫寧猝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脖子上的那些黑色血絲,又順著筋絡爬到了面頰上,瞳孔不斷收縮,著實猙獰駭人!
藍忘機見溫寧bào起,避塵出鞘了半寸,防止他當真傷人xing命。魏無羨則道:「溫寧,放下他。」
靜止片刻,溫寧重重將這名世家子弟摔到地上。
魏無羨冷笑道:「邪|黨教眾?你知道當年我手底下人最多的時候,亂葬崗上究竟有多少邪|黨教眾嗎?你的前輩們是怎麼告訴你的?三萬?五萬?要不要我說實話?不足一百人!」
這名世家子弟被溫寧掐得滿面通紅,不住咳嗽,魏無羨又道:「還活屍,說過一千次一萬次,那種低級的廢物,本人不煉!」
說罷,他一掌劈下,劈得這名世家子弟暈了過去。
頓了頓,魏無羨抬頭道:「那兩名霧面人,是故意放跑他的。我跟蹤的時候,他們分明覺察到了我,卻刻意沒理。多半是把我當成了這個人,有心放水。這會是何意圖?」
藍忘機道:「走漏風聲。」
走漏夷陵老祖重歸於世、四下刨屍、抓人回亂葬崗煉活屍、準備血祭的風聲。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消息和氛圍,已經擴散開來了。
魏無羨道:「那走漏這個風聲的目的呢?如果只是為構陷於我,金麟台上那一場戲已經足夠了,玄門之中原本就人人都對我恨之入骨,何必多此一舉?」
藍忘機道:「名正言順地率領各大世家去亂葬崗。」
然後,進行第二次亂葬崗大圍剿。
魏無羨搖了搖頭,道:「似乎只有這個解釋,可這進行這第二次圍剿有什麼用?圍剿我嗎?可我人現在又不在亂葬崗,金光瑤又如何能確定我得到消息後,就一定會去亂葬崗?萬一我就是不去,抄東西跑路呢?他領著一堆大小家族撲了個空,豈不是徒勞無功?」
可怎麼想,總而言之,不會是要gān什麼好事。
魏無羨與藍忘機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下一步決策。
他緩緩站起身來,道:「亂葬崗是嗎?正好這麼多年沒回去了。」
有人竟然敢在他的地盤撒野,當主人不在家就可以胡作非為嗎?
打定主意,魏無羨與藍忘機這便改道而行,棄秣陵不去,向夷陵出發。
魏無羨盤腿坐在驢子上,邊晃悠邊道:「還沒到秣陵,又要去夷陵,這奔波勞累的,何時是個頭啊。」
藍忘機牽著繩子,靜靜地道:「終有安定之日。」
魏無羨心中一動,道:「嗯,終有安定之日。」
閒扯幾句,他又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含光君,說起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歸隱啊?」
藍忘機在前方的身形微微一頓,似乎思索了一下,魏無羨道:「歸隱之後打算做些什麼咧?」
一陣沉默後,藍忘機道:「尚未想到。」
魏無羨心道:「沒想到正好!正好!我幫你想好了!」
自從見了那對農舍嘮叨家常的小夫妻,魏無羨便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想像,若是這件事當真有安定之日,將來歸隱,他要找一個人煙稀少的山清水秀之地,建一座大房子,可以順便幫藍忘機建一棟在隔壁。每天兩菜一湯,當然,最好是藍忘機做飯,不然就只能吃他做的了,帳最好也jiāo給藍忘機管。他眼前甚至浮現出藍忘機穿著粗布衣服,胸口膝蓋打著補丁,面無表qíng地坐在一張手工木桌邊一個一個數錢的模樣,數完了之後再扛著鋤頭出去gān活,而他就……他就……他就gān什麼?
魏無羨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他該gān什麼,人說柴米油鹽,織布耕田,地有人種了,那麼就只剩下織布。想想自己翹著二郎腿坐在織布機前抖腿的模樣那真是瘮的慌,還是讓他去扛鋤頭罷,叫藍忘機織布比較合適。白日裡打魚種地,晚上提劍出去夜獵,斬妖除魔,多美。過膩了再假裝根本沒有歸隱這回事,重新入世也是一樣的。但是果然,還是差個小的……
藍忘機忽然道:「小什麼?」
魏無羨道:「啊?」
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把最後一句又說出來了,立即正色道:「我說,小蘋果差個小夥伴。」
小蘋果扭頭,用力吐了一口唾沫。
魏無羨拍了它的驢頭一掌,拉著它的兩隻長耳,心道:「我是真有病了?還是斷袖真的會通過身體傳染啊?不然為什麼這段日子總覺得我……連妄想都變得這麼一言難盡。歸隱,藍湛要歸隱也是百八十年後的事了,再說也不一定非要住在我隔壁啊?為什麼還要幫我做飯、幫我種地、幫我管帳、幫我織布?不對,忘了種地是我的活……這都什麼跟什麼……他又不是我老婆!」
他細細盯著藍忘機的背影,竟然為此生出些詭異的遺憾:「這麼個人,不是我老婆哎……」
兩人抵達夷陵亂葬崗之前的一座小鎮時,距離金麟台之變,已經過去五日。
☆、第68章 綢繆第十五3
期間,他也認真考慮過,此去上山,究竟對不對,若是剛好遇到各大世家前來圍剿,咬定是他把人抓去的,該怎麼辦?
結論是,來與不來,救與不救,他在場不在場,都可以咬定,沒有區別。一定要說區別,也只是「畏罪潛逃」和「被當場抓個正著」的區別而已。怎麼說人都是被抓到他的山頭上來了,這罪名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趕在前頭去把被抓去的人救了,說不定還能挽回點兒形象、抓幾個霧面人來慢慢拷問。
總歸是要做一個了結的。
在夷陵小鎮的街上穿行,魏無羨只覺滿耳鄉音,神清氣慡,親切無比,明明不買東西,卻總忍不住開口用本地話和街邊商販搭訕。念到心滿意足,這才轉過身來道:「含光君,你記得這個鎮子吧。」
藍忘機淺淺頷首,道:「記得。」
魏無羨笑道:「就知道你記xing肯定比我好。就在這個鎮上,咱們以前遇到過一次。剛巧碰上你來夷陵夜獵,我說要請你吃飯,這個也記得不?」
藍忘機道:「記得。」
魏無羨道:「不過很慚愧,最後還是你付的帳,哈哈!」
只笑了兩聲,他就收住了。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還想起來,當時,他倒是真的帶著個小朋友。若是好好活到如今,也有十幾歲了。
沒有多作逗留,他們迅速穿過了這個小鎮。
亂葬崗坐落於夷陵群山深處。
仿佛為怨念所深深浸染,這座山崗上的樹林,枝葉都是漆黑的。從山腳起便築起了一道逾丈的高牆,牆面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防止人或非人出入。
這堵圍起了整個亂葬崗的咒牆,最早是由岐山溫氏第三代家主建的,由於無法淨化此地勢如排山倒海的怨靈,只得退而求其次,選擇圍堵隔絕之法。這面牆曾經被魏無羨推倒過一次,現在這一道,是由蘭陵金氏率人重建並加固的新牆。
然而他們抵達時,卻發現高牆長長的一段,再次被推倒了。
魏無羨把花驢子留在山下,三人邁過石牆的殘垣,順著山道往上走。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座無頭石shòu。
這尊石shòu沉逾千斤,鎮守山道多年,周身爬滿藤葉,凹陷處遍布苔痕。shòu頭被人以重斧劈下,扔在不遠處,示威般的砸了個粉粹。劈面嶄新,露出雪白的石膽。再走一段,遇到的另一尊也是被從頭到腳劈成了兩半。
魏無羨一猜便知,這些肯定是當年他身死之後,由眾家壓在亂葬崗風水xué位上的鎮山石shòu。這種石shòu有鎮yīn驅邪之能,工藝要求極高,造價也十分昂貴。如今怕是全都已經被人毀壞了,當真bào殄天物。
魏無羨和藍忘機並肩走了兩步,無意間一回頭,見溫寧站在這尊石shòu旁,低頭不動,道:「溫寧?你在看什麼?」
溫寧指了指石shòu的底座。
這尊石shòu壓在一截粗圓的矮樹樁上。矮樹樁旁,還散布著三個更小、更矮的樹樁,似乎被火燒過,都是焦黑的。
魏無羨不知道該嘆息,還是該沉默。
他原本沒打算要故地重遊的。
在魏無羨的人生之中,兩段最煎熬的歲月,都是在這個地方度過的。他早知道,回到亂葬崗,就一定會看到這些,避無可避。明知無法釋懷,於事無補,可目光還是忍不住在這幾棵樹樁附近搜索起來。
溫寧比他更快找到那些遺蹟,走了過去,雙膝跪地,五指深深cha入土地之中,抓了一把泥土起來,握在手心。
他低聲道:「……姐姐。」
一陣冷風席捲而過,樹海簌簌而響,仿佛千萬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
藍忘機道:「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