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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們來到那片青糙地上,小蘋果臥在一顆樹旁,幾十隻圓滾滾的白兔子圍在它身邊,大多數都閉著眼睛睡得正安穩,少數幾隻還在拱動。魏無羨走到樹邊,搔了搔小蘋果的驢頭,小蘋果一個激靈,鼻孔噴著粗氣驚醒了,看到魏無羨,正要大喊大叫,扎堆的兔子們也被驚醒了,抖抖長耳,紛紛朝藍忘機那邊蹦去,一團一團,聚在他雪白的靴子邊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在興奮什麼。魏無羨牽著小蘋果的韁繩,邊拽邊威脅:「不許叫!你叫我打你。不,我叫他打你……」

    兔子們後腿站在地上,人立起來,一條一條地扒在藍忘機腿上,都想往上爬。藍忘機就任它們折騰,巋然不動,魏無羨驅趕它們也趕不走,跟在他身後,等他們出了雲深不知處的大門,才垂下耳朵,坐在原地目送主人離去。魏無羨回頭看看,道:「都捨不得你呀,含光君,真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討這些小東西的喜歡。我就不行啦。」

    藍忘機道:「不行?」

    魏無羨道:「是啊。山jī野兔家貓飛鳥,看到我都轉身就跑。」

    藍忘機搖了搖頭,意思太明顯了:一定是魏無羨先作惡了,才不討他們的喜歡。

    下了山道,上了小路,魏無羨忽然道:「哎呀,我肚子疼。」

    藍忘機道:「休息,換藥。」

    魏無羨道:「不了。雲深不知處附近不安全,拖一刻危險一刻。我坐上去就好了。」

    藍忘機道:「那你坐。」

    魏無羨苦著臉道:「上驢的動作太大了,我怕牽到傷口。」

    藍忘機停了下來,轉過身,看了看他,忽然伸手,避開受傷的位置附近,抱住他的腰,將他輕輕一提,放在了小蘋果的背上。

    兩人一個騎著驢子,一個走在路旁。魏無羨騎著驢子,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藍忘機道:「怎麼?」

    魏無羨道:「沒怎麼。」

    像是gān了一件小壞事,他心裡有點小得意。

    雖然幼年的事很多他都不記得了,但是有一幕畫面,始終模模糊糊印在他的腦海之中。

    一條小路,一頭小花驢,三個人。一個黑衣男子把一名白衣女子輕輕一提,抱了起來,放到小花驢的背上,再把一個小小的孩子高高舉起,扛到自己肩頭。

    他就是那個矮得不到人腿的小孩子。坐上了那黑衣男子的肩頭,一下子變得很高很高,威風凜凜,一會兒抓那男子的頭髮,一會兒搓他的臉,雙腿撲騰不止,口裡啦啦亂叫。

    那白衣女子晃晃悠悠地坐在驢背上,看著他們,似乎在笑。那男子則始終默默的,不愛說話,只是把他託了托,讓他坐得更高更穩,一手牽起花驢的繩子。三個人擠在一條小路上,慢慢地朝前走。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記憶。

    那是他的爹和娘。

    魏無羨道:「藍湛藍湛,你把繩子牽一牽唄。」

    藍忘機道:「為何?」

    小蘋果很聰明,又不是不會跟在他身後走。魏無羨道:「賞個臉,牽一牽唄。」

    雖然依舊不解為什麼魏無羨的笑容那麼燦爛,藍忘機還是依言把小蘋果的韁繩牽了起來,握在手裡。

    魏無羨自言自語道:「嗯。就差個小的。」

    藍忘機道:「什麼?」

    魏無羨竊喜道:「沒什麼。藍湛,你真是個好人。」

    藍忘機似乎不知道該怎麼接他這一句,看他的目光越發奇怪了。魏無羨又道:「我忽然發現,我怎麼這麼壞。從小就壞,我現在跟你認錯,還來得及嗎?」

    藍忘機微微一揚眉,這樣的表qíng對他來說是極難得的了。他反問道:「認錯?」

    這個人以前每次說要跟他「認錯」,往往是另一場更嚴重的錯誤的開始。魏無羨道:「不要這幅表qíng嘛。我是認真的。唉算了算了,過去的舊帳就不翻了。」

    現在想想,很是為當時年少的一些舊事汗顏。魏無羨心道:「可能因為藍湛總是板著一張臉吧……我就是愛看他生氣失控的樣子,所以才總是不由自主地要撩撥他。實在是很惡劣啊!」

    還好藍湛沒有真的討厭他。

    明明是在逃命路上,魏無羨卻一點兒也緊張不起來,騎著一頭小花驢,前邊有藍忘機牽著繩子引路,滿心都是飄飄然,自在猶如騰雲駕霧。只覺得就算現在立即從路旁殺出一堆大小世家,除了煞風景壞人興致,也沒什麼。甚至還有心qíng欣賞月色下的野田。還拔出了腰間的竹笛,想chuī奏一曲。

    鬼使神差地,他chuī出了一段旋律。聞聲,藍忘機的腳步微滯,魏無羨心底則忽然一亮。

    魏無羨道:「藍湛藍湛,我問你,當年在暮溪山屠戮玄武dòng底,你唱給我聽的那首歌,到底叫什麼名字?」

    藍忘機道:「為何忽然記起來問這個。」

    魏無羨道:「你就說吧,叫什麼名字。我好像猜出你是怎麼認出我的了。」

    大梵山那一夜,他chuī出的,正是屠戮玄武dòng底,藍忘機在他身旁輕聲吟唱的那段旋律!

    藍忘機道:「沒有。」

    魏無羨道:「什麼沒有?沒有名字嗎?怎麼會沒有名字?你自己作的?」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真是自己作的?!」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道:「怪不得!那啥,我,我再問個事哈。」

    他試探著道:「你真是憑這支曲子認出我的話,就是說,你----沒在別人面前唱過、彈奏過?」

    頓了頓,藍忘機道:「不曾。」

    魏無羨一高興,猛地踢了小蘋果一腳。小蘋果憤怒地大叫起來,似乎想尥蹶子把他掀下去,藍忘機趕緊扯緊了繩子。魏無羨摟著小蘋果的脖子,道:「沒事沒事,它就這個脾氣!就會彈這兩下。我們繼續說。那你怎麼不給這曲子取個名字呢?趕緊給它取個名字吧,要不要我給你提意見?不如就叫……」

    ☆、第65章 優柔第十四3

    正在這時,藍忘機目光一冷,右手倏然壓上了避塵。魏無羨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後方路旁一顆樹影之後,立著一道漆黑的身影。

    一個低低的聲音道:「……公子。」

    魏無羨剛才笑得太燦爛了,臉上笑容沒剎住,道:「啊?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自己去玩兒嗎?」

    樹下那道身影站了出來,月光照亮了一張蒼白俊逸的臉龐。溫寧道:「我剛才聽到了笛子。」

    魏無羨道:「笛子?等等,我剛才的確是chuī過笛子。可我沒有召喚你的意思,我就是隨便chuīchuī。」

    他指著藍忘機道:「chuī給他聽的。」

    溫寧愣了一陣,道:「哦。」

    他盯著藍忘機與魏無羨看了半晌,仿佛忽然才發覺自己的存在不太合適,道:「那,我先走了。」

    藍忘機冷聲道:「站住。」

    話一出口,溫寧便站住了。魏無羨心道:「藍湛叫他站住gān什麼,莫非是要跟他算帳?」

    藍忘機道:「讓他留下,戰力。」

    溫寧忙道:「好啊。」

    藍忘機沒有再多說一句,牽起韁繩,轉身繼續走。

    魏無羨在小蘋果背上晃晃悠悠,回頭看看。

    溫寧默默隔了一段距離之後,再次隱藏起來,可他知道,溫寧已經跟在了後面。

    多了一個『人、一雙眼睛藏在暗處,他也身不由己地正經了幾分,總覺得不能繼續發作,有點可惜。

    魏無羨道:「說是要找頭顱,可咱們接下來,該去哪兒找呢?這回可沒有手臂給咱們指路了。」

    藍忘機道:「你可還記得蘇憫善此人。」

    看他的表qíng,明顯是已經做好了魏無羨回答「不記得」,然後耐心解釋的準備。魏無羨道:「含光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就算記xing再差,也不會差到昨天晚上剛剛見過的人現在就忘了。當然記得,在金光瑤密室里yīn陽怪氣的那個嘛。他怎麼回事,跟我有仇嗎?」

    頓了頓,他試探道:「當初,我是不是在……?」

    藍忘機道:「不是。」

    鬆了口氣,魏無羨道:「那他為什麼那麼針對我?」

    藍忘機道:「不是針對你。是針對姑蘇藍氏。」

    魏無羨道:「秣陵和姑蘇,離得不遠。他們家和你們家有什麼嫌隙嗎?我聽說,秣陵蘇氏這幾年風頭正好,是好得囂張了?」

    藍忘機雖然牽著繩子,卻走得很慢,與他並行,道:「秣陵蘇氏,是從姑蘇藍氏分離出去的一支。」

    原來,秣陵蘇氏,是一位外姓門生脫離姑蘇藍氏後自立的門戶。由於不能擺脫宗家的影子,他家的秘技都和姑蘇藍氏差不多,善音律,司破障音,連家主蘇憫善的一品靈器都是和藍忘機相仿的七弦古琴。藍忘機的琴與主同名,叫做「忘機」,蘇憫善的琴便也和自己同名,叫做「憫善」。

    魏無羨「噗」了一聲,道:「這是圖什麼呀?我看他也跟你一樣愛穿一身白,他喜歡你麼?樣樣都學你。」

    不光樣樣都學,而且,蘇憫善還格外忌諱有人提到這件事。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透露一點覺得他像藍家的含光君的意思,他立刻便要翻臉。

    魏無羨道:「哪裡像了。不像不像。」

    他覺得,蘇憫善此人相貌不如藍忘機,穿白衣不如藍忘機,彈琴也不如藍忘機,心xing為人肯定更是望塵莫及。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說這兩個人像,魏無羨心道:「我也會翻臉。」

    藍忘機道:「你見過他的。」

    魏無羨道:「我?我對他那張臉和這個名字可沒什麼印象。」

    對此,藍忘機已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道:「此人姓蘇,名涉。」末了,還補充提醒道:「水行淵。」

    魏無羨艱難地想了一陣,終於拍了一把小蘋果的脖子,恍然道:「哦,哦,哦那個,那個掉下彩衣鎮的什麼什麼湖的那個,你們家的門生?」

    藍忘機道:「不錯。」

    魏無羨道:「這人我沒什麼印象了,好像神氣從小就總是很難看?一副心胸狹窄的模樣。你提他gān什麼?」

    藍忘機道:「掘墓人。」

    魏無羨一手托腮,撐在小蘋果頭上,歪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藍忘機,道:「掘墓人怎麼了?怎麼又提他?」

    藍忘機無言地看著他,目光似乎隱隱有責備之意。被他這麼一看,魏無羨才動了動腦子,終於反應過來了。

    作為一個脫離世家的外姓門生,哪有那麼容易就在玄門之中立足,並在短短十幾年內建立起自己的家族,還頗為高調張揚。這背後一定有人扶持。而看蘇憫善在金麟台上明顯口風向著金光瑤,這位必然就是他的得力gān將之一了。

    在櫟陽常氏墓地中的那名掘墓人,熟悉姑蘇藍氏的劍法,而蘇憫善是藍家外姓門生出身,符合這個條件。

    魏無羨道:「我糊塗了!不錯,這個蘇憫善,肯定就是那個掘墓人。含光君,你真是太英明了,咱們接下來,不如就去秣陵附近晃一晃,看看能不能找點線索。」

    藍忘機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魏無羨毫不羞愧地道:「什麼也沒想啊!」

    這倒是老實話,剛才他光顧著看藍忘機的臉去了,哪有心思去想東想西。

    可是藍忘機明顯不相信,搖了搖頭,牽著小蘋果的繩子,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朝著秣陵方向行了一段路。幾日來,因為要避開大小家族、各種關卡的盤查,一直走的是偏僻的鄉野小道。沿途cha科打諢,偶爾講講正事。魏無羨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只有嘴上不停地說話,仿佛要把十三年來沒說夠的份一次還清。藍忘機雖然言簡意賅,但也是有問必答。越走越是給人一種這是在遊歷途中的錯覺。

    一日傍晚,魏無羨道:「口渴了。」

    不遠處有一戶農家,外院繞著籬笆,籬笆里還有土牆圍成的里院。藍忘機道:「借水。」

    兩人穿入籬笆,走到那戶農家門口。貼著年畫的木門開著。魏無羨磨蹭了一會兒,沒敢進去,藍忘機道:「沒有狗。」

    魏無羨立刻邁進了門。

    喊了幾聲,主人不在,滿地小jī。土牆邊堆著一個高高稻糙垛,cha著一隻耙子。院子中央放著一張手工木桌,桌上一盆沒剝完的豆子。

    桌邊就是一口井,魏無羨走了過去,正準備把木桶放下去,牆外便傳來了腳步聲。一前一後兩個,該是主人回家來了。

    原本根本不必大驚小怪,坦然承認自己是過路口渴的人就行,可魏無羨做多了壞事,偷偷摸摸慣了的,一聽到腳步聲,立即把藍忘機撲進了稻糙垛之後。

    虧得藍忘機是個沉穩淡定之人,才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撲撲出聲來。他顯然不明白為什麼要躲,魏無羨也忽然想到:「對啊,我們為什麼要躲起來?這鄉野之地的村民又不會認得我們。就算倒了血霉認得,他們也沒法拿我們怎麼樣啊?」

    可是,他這一撲,把藍忘機整個人壓倒在軟軟的稻糙垛上,這種半qiáng迫的姿勢,令他油然而生一種詭異的興奮感,gān脆就不起來了,故作深沉地豎起食指,示意藍忘機不要出聲。見狀,藍忘機便也安然不動了。

    魏無羨舒舒服服趴在他身上,又是滿心不可言說的竊喜。

    院子裡傳來推挪木凳的聲音,兩個農戶主人似乎在小木桌邊坐了下來。一個女聲道:「二哥哥,給我抱吧。」

    聽到這聲「二哥哥」,藍忘機微微一怔,魏無羨笑意滿滿地對藍忘機眨了眨左眼。可巧,這戶農家的一個主人,竟然也是個「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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