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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一開始就從聶明玦的視角看金光瑤,看到了這個人的殘忍和野心,然而,如果金光瑤在藍曦臣面前一直是以偽裝相示,沒理由他不去相信自己的結義兄弟,卻去相信一個臭名昭著腥風血雨之人。何況,表面上看來,聶明玦的走火入魔早有先跡,在大庭廣眾之下發狂bào血而亡,似乎十分合理。
見藍曦臣不置可否,低頭思索。魏無羨道:「藍宗主,赤鋒尊的直接死因,確實是走火入魔,但你不覺得這時機也太巧了?如果沒有誘因,他為什麼不早不晚,偏偏在留給金光瑤的最後期限那一日爆發?」
藍曦臣道:「你認為誘因是什麼。」
魏無羨道:「我個人認為,這個誘因,就是他所彈奏的清心玄曲。」
藍曦臣道:「魏公子,你也該知道,他所奏的清心玄音,是我教給他的。」
魏無羨道:「那麼請藍宗主聽聽看,這支曲子有沒有什麼古怪?」
他的笛子就擺在chuáng頭,魏無羨將之持起,低頭想了想,這便chuī奏起來。
這支曲子,在聶明玦生命的最後三個月里,金光瑤幾乎每晚都要為他彈奏,是以魏無羨將旋律記得清清楚楚。一曲chuī完,魏無羨道:「藍宗主,這支曲子,確實是你教給他的那支麼?」
藍曦臣道:「正是。此曲名為《洗華》,有清心定神之效。」
藍忘機未發話,這邊代表著藍曦臣所言不假。魏無羨道:「洗華。玄門名曲我也聽過不少,為何對它的名字和旋律都沒有印象?」
藍忘機道:「此曲冷僻,且難習。」
魏無羨道:「是金光瑤點名要學這首的麼?」
藍曦臣道:「正是,《洗華》雖難習,但效用甚佳。」
魏無羨道:「真有這麼難習?」
藍曦臣頷首道:「難習。方才魏公子不也chuī錯了一段?」
聞言,魏無羨心中一動,道:「我剛才chuī錯了?」
藍忘機道:「中間有一段,錯了。」
魏無羨笑道:「不不。不是我錯了。而是金光瑤錯了。在共qíng里,他確確實實就是這麼chuī的。我可以保證,這曲子我是一句不錯地重複了一遍。」
藍曦臣詫異道:「那便是他學錯了?沒可能。」
魏無羨道:「的確沒可能,斂芳尊聰明如斯的人,怎麼會記錯曲調?只怕多半是故意的!我再chuī一次,藍宗主,含光君,你們兩位可要仔細聽『chuī錯了』的那一段。」
他果然又chuī了一次,chuī到第二段接近末尾的時候,藍忘機道:「停。」
藍曦臣道:「就是方才這一段。」
魏無羨取下了唇邊的笛子,道:「真是這一段?可我覺得,這一段聽起來並不違和。」
藍曦臣道:「的確不違和。但是,它絕對不是《洗華》的一部分。」
若是普通的彈奏錯誤,斷不會與原曲的其他部分如此水rǔjiāo融渾然一體,幾乎能確定,這一段旋律,必定是被刻意打磨後cha|進來的了。
而這一段並不屬於《洗華》,卻混入《洗華》的陌生旋律,很有可能就是聶明玦喪生的關鍵!
思忖片刻,藍曦臣道:「你們隨我來。」
藍忘機與魏無羨隨著他的指引走出了寒室。亥時已過,雲深不知處內大部分人早已安歇,寂靜無比,一路無人,藍曦臣將他們徑直帶到了藏書閣。
雲深不知處被一場大火燒過,藏書閣已不是當年的藏書閣,但重建之後,與原先格局毫無二致,連閣外那株玉蘭花樹也重新栽了一棵。三人進入閣內,魏無羨道:「藍宗主,這裡能找到這段旋律的來源麼?」
藍曦臣道:「這裡不行。」
他走到一排書格之前,蹲下身來,掀開鋪在那裡的一張蓆子,揭開底下的木板,道:「這裡可以。」
木板之下,是一道暗門。
藍忘機道:「禁|書室。」
暗門之下,是一道三十多階的暗梯,三人順暗梯依次而下,呈現在魏無羨眼前的,是一個gān燥寬闊的地下室,腳步聲在地下室里激出空曠的回音。禁|書室里矗立著一排排書格,格子上稀稀拉拉分類放著書,落著灰,似乎許多年都無人翻動了。
藍曦臣則把他們帶到一排書格之前,道:「這一格全都是異譜志。」
禁|書室里有一張書案,書案上只有一盞紙燈。藍忘機取了格上多年無人問津的紙筆,默寫三份那段旋律的曲譜。三人圍坐在那張書案邊分工合作,每人負責幾十本,一本一本,一頁一頁地對照禁|書上謄抄羅列的曲譜,尋找與其相合的部分。
然而,兩個時辰過後,三個人都沒有找到與那一段旋律吻合的曲譜。也就是沒有找出它的來源。
魏無羨一邊一目十行地過譜,一邊心道:「難道藍家的藏書閣禁|書室的異譜志也沒有收錄這支曲子?不可能,如果連藍家都沒有收藏,其他地方更是沒可能收藏。總不會金光瑤自己創了一支神曲?這樣的話就麻煩了,但他雖然聰明,卻終歸是半路出家,不至於聰明到能自創……」
魏無羨看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許久,有些眼花,手頭還剩下幾本,打算先擱一擱再看。藍忘機已看完了他的那疊,默默將魏無羨擱下的幾冊拿了過去,低頭繼續翻找。藍曦臣緩緩抬眼,看到了這一幕,似乎yù言又止。
正在這時,藍忘機道:「這本。」
他將手中的書冊遞了過來,魏無羨登時打起了jīng神,可認真看了看他翻開的那兩頁,對比手中的殘譜,道:「完全不一樣啊?」
藍忘機站起來,坐到了他身邊,指給他看:「看前後兩頁。」
他們的頭湊在一起,藍忘機就在他耳邊說話,魏無羨的手一抖,書冊險些落下。好容易才定住心神,bī著自己把眼睛從藍忘機修長白皙的手指上挪開,仔細分辨,道:「啊,前後兩頁!」
這本譜冊乍看之下,似乎沒什麼不妥,可若是熟悉音律之人,多留些心思,就能看出,翻開的這一頁,前一頁的曲子和後一頁的曲子是接不上的。
魏無羨取出笛子,照著譜子chuī了一段,果然,兩段曲調是斷開的。前一頁的半截譜和後一頁的半截譜,根本不是同一支曲子。這兩頁中間應該還有一頁,被人小心翼翼、不留痕跡地撕走了。
這個人撕得很細心,沒留下半點殘頁,難以被人發覺。魏無羨翻過書冊,只見深藍色的書封皮上,寫著三個字的書名。
魏無羨道:「《亂魄抄》?這是什麼書?書裡面的曲子調子好怪。」
藍忘機道:「一本東瀛秘曲集。」
魏無羨道:「東瀛那邊的秘曲?難怪調子和我們這邊不大一樣。」
藍曦臣神色複雜,道:「……《亂魄抄》,相傳是一位修士,乘船漂流至海外,在東瀛之地流làng數年,搜集而成的一本邪曲集。這本書里的曲子,如果演奏的時候附以靈力,能作害人之用,或日益消瘦,或心qíng煩躁,或氣血激dàng,或五感失靈……靈力高qiáng者,能在七響之內,取人xing命。」
☆、第64章 優柔第十四2
魏無羨拍桌道:「就是這個!」
他心中高興,拍的這一下十分突兀,震倒了書案上的紙燈,藍忘機眼疾手快地將它扶了起來。
魏無羨道:「藍宗主,這本《亂魄抄》裡面,有沒有一支曲子,能擾人心神、使人元神激dàng、氣血翻騰、bào躁易怒之類的?」
藍曦臣道:「……應該是有的。」
魏無羨又道:「金光瑤靈力不行,沒法在七響之內取人xing命,而且這樣下手太明顯了,他肯定不會挑選這種殺傷力qiáng的邪曲。但是如果他借著為赤鋒尊彈奏清心玄曲、助他平定心神的理由,連續彈奏三個月,這支曲子,有沒有可能像服用慢xing□□一樣,催化赤鋒尊的發作?」
藍曦臣道:「……有。」
魏無羨道:「那麼,推測就很合理了。那段不屬於《洗華》的殘譜,就是出自於這本《亂魄抄》失落的一頁。《亂魄抄》上所記載的東瀛邪曲都頗為複雜難習,他沒有時間在禁|書室抄錄,只得撕走----不,不對,金光瑤有過目不忘之能,他撕走了這一頁,並不是因為他記不住,而是為了死無對證。確保萬一有一天東窗事發,或者被人當場揪住,也無法判斷這段旋律的來源。
「他所做的一切都極其謹慎,當著你的面,坦然彈奏的是完整版的《洗華》。赤鋒尊並非醉心風雅之人,他聽藍宗主你彈過《洗華》,應該對旋律有大致的印象,因此,金光瑤不能直接彈奏邪曲,而是把兩支風格迥異、功效也完全相反的曲子糅合到一起,竟然還能糅合得好不突兀渾然一體,音律天賦著實頗高。我猜,他在《洗華》段落里只使用很少的靈力,而在邪曲的段落里才發力。赤鋒尊畢竟不jīng於此道,自然無法分辨出,其中有一段,已經被金光瑤篡改為催命邪曲!」
沉默半晌,藍曦臣低聲道:「……他雖然時常出入雲深不知處,但,藏書閣底的禁|書室,我並沒有告訴過他。」
他答得越來越艱難,魏無羨道:「藍宗主……恕我直言。斂芳尊是在岐山溫氏的不夜天城裡做過臥底的,而且,是一位無比成功的臥底。他連溫若寒的密室都能找到,並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在他面前,藍家藏書閣的禁|書室……真的不算什麼。」
藍忘機則道:「兄長。當年你轉移藏書時,是否,在途中遇到過他?」
聶明玦的共qíng里,藍曦臣說過,他之前是見過金光瑤的,明顯印象頗佳,而且還說了「畢生之恥」。算算時間,也只能讓人聯想到藍曦臣攜藏書出逃的事了。
當年岐山溫氏作亂,人心惶惶,藍曦臣攜未被焚毀的藏書拼死出逃,或許途中落難,受過金光瑤的恩惠。所以他才如此信任金光瑤的為人,連清心音都能教給他。
而若果真如此,很有可能金光瑤在那時就從手忙腳亂的藍曦臣處得知了一些事qíng。在決心除掉聶明玦時想起來藍家所藏的這一批禁|書邪曲,再仗著藍家家主義弟的身份出入藏書閣,直到找到他要的東西。
藍曦臣把寫著那段殘譜的紙拿在手裡,盯了一陣,道:「明天,我去試驗,看看這段殘譜,是否真的會影響人的心智。」
事到如今,這幾乎是他對金光瑤信任的最後籌碼了。
藍忘機道:「兄長。」
藍曦臣一隻手遮住了額頭,忍耐著什麼一般,沉聲道:「……忘機,我所知的金光瑤,和你們所知的金光瑤,還有世人眼中的金光瑤,完全是不同的三個人。這麼多年來,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一個忍rǔ負重、心繫眾生、敬上憐下的形象,我從來以為我所知的,才是真實的。你要我現在立刻相信這個人,是一個十惡不赦yīn險狡詐的卑劣之徒……能否容許我更謹慎一些,再作出判斷?」
痛苦之處還在於,如果要他相信這件事,那麼他就必須承認,三個結義兄弟之中,一個辜負他的信任,在他面前偽裝多年;另一個因為則他的這份信任而被害死。清河聶氏清談會那日,他早就被設計為殺人計劃的一環,引發最後一擊的幫凶!
魏無羨與藍忘機都沒有再說話。
許久之後,藍曦臣終於放下了手,疲倦地道:「……到現在為止,這些東西,都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找不到頭顱,就拿不出證據。一切都只是片面之詞,無法取信於人,取信於天下。所以下一步該怎麼做,還需從長計議。」
魏無羨微微頷首,道:「藍宗主,容我多問一句,赤鋒尊的屍身……?」
藍曦臣道:「不必擔心,大哥的屍身,各家已親眼見過,眼下由懷桑保管。。」
魏無羨道:「金光瑤反應如何?」
藍忘機道:「天衣無fèng。」
魏無羨便知他一定把戲做足了全套,道:「所有人都見到了就好。要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傳的沸沸揚揚,金光瑤是仙督,又是名義上赤鋒尊的義弟,必定要追查此事,給出一個jiāo代,要他騎虎難下,總會露出馬腳。再不用怕他使yīn手。」
藍曦臣露出奇怪的神色,道:「魏公子,你不覺得,夷陵老祖重歸人世,這件事會更沸沸揚揚嗎?」
「……」魏無羨心道:「果真忘了。傳說中的夷陵老祖比沒頭的赤鋒尊更恐怖啊!」
藍曦臣道:「雲深不知處只能供你們暫時藏身,過不久,還是會有人來盤查的。你們得自己出去,想辦法找到關鍵xing的證據。」
也就是頭顱。
魏無羨點頭道:「明白。」他自然而然地轉頭問藍忘機:「什麼時候走?」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藍忘機一定會和他一起行動。顯然,藍忘機也是這麼覺得的,道:「即刻出發。」
藍曦臣看著這理所當然、完全不問他意見的兩個人,那副yù言又止的神qíng又出現了。最終,還是嘆道:「……那邊,我也會留心的。」
他說的「那邊」,自然是指金光瑤那邊。
走出藏書閣,魏無羨道:「你哥哥受的打擊挺大的。」
藍忘機道:「打擊再大,找到證據,他亦不會姑息。」
魏無羨道:「那是。畢竟是你的哥哥嘛。」
這時,路旁的糙叢簌簌而動,魏無羨心中一緊,忽見糙叢分開,鑽出一個白絨絨的小腦袋,和一對長長的耳朵。
這隻兔子粉色的鼻子縮了縮,看到藍忘機,垂下的耳朵忽然立起,一蹬腿便朝他身上彈去。藍忘機伸手將它接住,抱在臂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