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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藍忘機拿出那張上次符咒,道:「這張符,被逆轉了。」

    江澄道:「逆轉?何為逆轉?」

    藍忘機道:「尋常符咒,驅邪。此符,招邪。」

    江澄微微愕然:「符篆----還能招邪?聞所未聞。」

    藍忘機道:「的確聞所未聞,但,經測驗,它確實有召yīn集煞之能。」

    江澄接過那張符仔細端詳,道:「只不過添了幾筆,就倒轉了整張符咒的功能?這是人為?」

    藍忘機道:「所添共計四筆,乃人血所繪。整座監察寮的鎮宅符篆,都被改動過。筆鋒走勢為同一人。」

    江澄道:「那這個人有可能是誰?諸家的名士里,可從沒聽說過有人能gān這種事。」隨即又道:「不過無論他是誰,目的和我們一致就行----屠盡溫狗!」

    兩人隨qíng報一路北上,每過一地,都能聽聞當地出現了慘死怪屍。這些屍體無一不是身穿炎陽烈焰袍的溫家修士,都品級頗高,修為了得。然而,全部死狀悽厲,死法花樣繁多,且都被曝屍於人cháo洶湧之處。江澄道:「你覺得,這些人也是那個人殺的嗎?」

    藍忘機道:「邪氣甚重。應是一人所為。」

    江澄哼道:「邪?這世上,還能有比溫狗更邪的嗎!」

    追到第四日深夜,兩人終於在一處偏僻山城的驛站附近,捕捉到了溫逐流的蹤跡。

    那驛站有兩層樓,樓邊就是馬廄。藍忘機與江澄趕到時,剛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衝進了樓內,反鎖了大門。兩人忌憚溫逐流修為了得,不便打糙驚蛇,不從門入,而是翻上屋頂。

    江澄qiáng忍胸中滔天的恨意,磨著牙齒,死死盯著瓦fèng,往裡望去。

    溫逐流一身風塵僕僕,懷裡抱著一個人影,腳步拖沓地上了二樓,把這個人放到桌邊,再奔到窗前拉下了所有的布簾,遮得密不透風,這才回到桌邊,點起了油燈。

    微弱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依舊蒼白yīn冷,眼眶之下卻有兩道濃重的黑色。桌邊的另一個人,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連臉都遮在斗篷里,像一團脆弱不堪的繭,瑟瑟發抖,縮在斗篷里喘著粗氣,忽然道:「不要點燈!萬一被他發現了怎麼辦!」

    藍忘機抬起了頭,和江澄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是同樣的疑雲。

    這個人一定是溫晁,但溫晁的聲音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又尖又細,完全不像是溫晁?

    溫逐流低頭翻找袖中事物,道:「難道不點燈,他就發現不了嗎。」

    溫晁呼呼地道:「我們、我們跑了這麼遠,跑了這麼久,他、他應該、抓不住了吧!」

    溫逐流漠然道:「也許。」

    溫晁怒道:「什麼叫也許!沒逃掉你還不趕快跑!」

    溫逐流道:「你要用藥。否則死定了。」

    說著,他一下子掀開了溫晁的斗篷。

    這一掀,屋頂上的兩個人都微微一怔!

    斗篷之下,不是溫晁那張囂張跋扈、英俊得有些油膩的臉孔,而是一顆纏滿了繃帶的光頭!

    溫逐流一層一層剝皮一樣地把繃帶剝下來,這個光頭人的皮膚也bào露出來。這張臉上遍布著不均勻的燒傷和疤痕,使得他整個人仿佛煮熟了一樣,猙獰而醜陋,完全看不出從前那個人的影子!

    溫逐流取出藥瓶,先給他吃了幾粒藥丸,再拿出藥膏,往他頭臉上的燒傷上塗抹。溫晁疼得嗚嗚咽咽,然而,溫逐流道:「不要流淚,否則淚水會讓傷口潰爛,疼得更厲害!」

    溫晁只得qiáng忍淚水,連哭都不能哭。一點搖曳的火光之旁,一個滿臉燒傷的光頭人齜牙裂齒,嘴裡發出含混的怪聲,火光將熄不熄,昏昏huánghuáng。這景象,當真是無與倫比的恐怖。

    正在這時,溫晁尖叫一聲,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聽到他又在chuī笛子!」

    溫逐流道:「不是!是風聲。」

    然而,溫晁已經嚇得摔倒了地上,又嚎叫起來,溫逐流又把他抱了起來。看來,溫晁的腿是出了什麼問題,無法自己走動了。

    溫逐流給他塗完了藥,從懷中取出幾個包子,遞到他手裡,道:「吃吧。吃完繼續趕路。」

    溫晁哆哆嗦嗦捧起來咬了一口。見狀,江澄想起了他和魏無羨逃難那日,兩人連一口gān糧都吃不上,此qíng此景,當真報應不慡!他滿心歡快,嘴角揚起,無聲地狂笑起來。

    突然,溫晁像是咬到了什麼,露出極其可怕的神qíng,把包子扔了出去,尖叫道:「我不吃ròu!我不吃!我不吃!不吃ròu!」

    溫逐流又遞了一個,道:「這個不是ròu的。」

    溫晁道:「我要找我爹,什麼時候才能回我爹那兒!」

    溫逐流道:「照這個速度,還有兩日。」

    他說話非常實誠,絕不誇張,絕不作假,這實誠卻讓溫晁痛苦萬分,啞聲道:「兩天?兩天?!你看看現在的我,是什麼樣子?再多等兩天,我又會是什麼樣子?!沒用的東西!」

    溫逐流豁然站起,溫晁嚇得一縮,以為他想一個人逃跑,忽的知道害怕了。所有的護衛都一個一個慘死在他面前,只有這個溫逐流,是他最後的仰仗,連忙改口道:「不不不,溫逐流、溫大哥!你別走,你不能拋下我,只要你帶我回我爹身邊,我讓他把你升成最上等的客卿!不不不,你救了我,你就是我大哥,我讓他認你進本宗!今後你就是我大哥!」

    溫逐流凝視著樓梯的方向,道:「不必。」

    不光他聽到了,藍忘機和江澄都聽到了。驛站的樓梯那邊傳來的,一下一下的腳步聲。

    有個人,正在一步一步地踩著台階,走上樓來。

    溫晁遍布燒傷的臉瞬間褪去了原本過剩的血色,他顫抖著從斗篷里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害怕過度,想要掩耳盜鈴地靠遮住眼睛保護自己。而這雙手掌,竟然是光禿禿的,一根手指都沒有!

    咚、咚、咚。

    那個人慢慢地走上樓來,一身黑衣,身形纖長,腰間一管笛子,負手而行。

    屋頂上的藍忘機和江澄雙雙把手壓在了劍柄上。

    然而,等到那個人悠悠地走上了樓梯,微笑著回過頭後,看到了那張明俊面容的藍忘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第62章 風邪第十三 2

    藍忘機的嘴唇地顫了顫,無聲地念了兩個字。江澄幾乎當場就站了起來。

    是魏無羨。

    可是,除了那張臉,這個人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像原來的那個魏無羨。

    魏無羨分明是一個神采飛揚、明俊bī人的少年,眼角眉梢儘是笑意,從來不肯好好走路。

    而這個人,周身籠罩著一股冷冽的yīn郁之氣,俊美卻蒼白,笑意含森然。

    眼前所見景象太出乎人的意料,再加上屋內形勢未定,不可輕舉妄動打糙驚蛇,縱使屋頂上的兩人都震驚無比,卻都沒有貿然衝進去,只是把頭壓得更低、離瓦fèng更近了。

    屋內,一身黑衣的魏無羨徐徐轉身,和顏悅色地道:「真巧,又遇到你們了。」

    溫晁遮著自己的臉,已經只剩下氣音了:「溫逐流……溫逐流!」

    聞聲,魏無羨慢慢彎起了眼睛和嘴角,道:「都這麼多天了,你還以為叫他有用嗎?」

    他朝這邊走了幾步,踢到了腳邊一個白生生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溫晁剛才扔出去的ròu包子。

    魏無羨道:「怎麼,挑食?」

    溫晁從凳子上倒了下來。

    他一邊鬼哭láng嚎,一邊用沒有十指的雙手在地上爬動,拖地的黑斗篷順著下身滑落,露出了他的兩條腿。

    這兩條腿像是累贅的擺設一樣掛在他身下,纏滿了繃帶,異常纖細。由於他劇烈的動作,繃帶之間拉出fèng隙,露出了裡面還掛著鮮紅血絲和ròu絲的森森白骨。

    他腿上的ròu,竟然都被生生剮了下來。

    空dàngdàng的驛站里回dàng著溫晁尖銳的叫聲。魏無羨恍若未聞,輕掀衣擺,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別的ròu都吃不下了?自己的腿,有那麼好吃嗎?」

    聞言,屋頂上的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寒意。

    魏無羨居然讓溫晁自己吃了自己的腿!

    第二盞油燈幽幽燃起,明huáng的火焰之前,魏無羨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指間夾著什麼東西,垂下了手臂,一張慘白的面孔從桌下的黑暗中浮現出來。

    那張桌子下,傳來了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一個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腳邊,仿佛一頭食ròu的小shòu,正在啃食著魏無羨投餵的什麼東西。

    魏無羨撤回了手,在這隻白色的鬼童頭髮稀稀拉拉的腦袋上輕輕拍了兩下。鬼童叼著他投餵的東西,轉了個身,坐在他腳邊,抱著他小腿,一邊口裡繼續惡狠狠地咀嚼,一邊用寒光閃閃的雙眼瞪著溫逐流。

    他口裡嚼的,是兩根人的手指。

    不必多言,必然是溫晁的手指!

    藍忘機盯著那個yīn氣森森的鬼童,還有同樣yīn氣森森的魏無羨,握緊了避塵的劍柄。

    魏無羨低著頭,教人看不清表qíng,幽幽地道:「趙逐流,你真以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這條狗命?」

    溫逐流依舊擋在溫晁身前。

    魏無羨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道:「好一條忠心耿耿的溫狗。」

    他輕聲道:「趙逐流,你是不是還堅持覺得,你是個好漢子啊?

    「為報溫若寒知遇之恩,對其言聽計從,罔顧是非。嘖嘖,多好的人。

    「知遇之恩。呵。」

    突然之間,他的語調神qíng陡轉yīn鷙,厲聲道:「憑什麼你的知遇之恩,卻要別人來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溫逐流身後便傳來了溫晁的悽厲哭嚎!

    溫晁已經爬到了牆角,拼命往木板里擠,仿佛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從fèng隙之間擠出去。誰知,天花板上突然啪的摔下一團紅影。一個身穿紅衣、面色鐵青的長髮女人重重摔到了他身上。

    這個女人不知是什麼時候爬上了天花板的,她烏青的臉、鮮艷的紅衣、漆黑的長髮形成刺目可怖的對比,十指抓住溫晁頭上的繃帶,用力一撕!

    這繃帶是剛才溫逐流給溫晁塗完藥後重新纏上的,藥膏、皮膚和繃帶正粘在一起,被火燒傷後的皮膚原本就十分脆弱,被這樣猛力一撕,霎時間把還未剝落的疤痕和格外薄的皮ròu一起撕了下來,連嘴唇也被撕掉了,一顆凹凸不平的光頭,瞬間變成了一顆血ròu模糊的光頭。

    溫晁當場便暈了過去。聽到他慘叫的剎那,溫逐流依舊一動不動,可是,藍忘機和江澄定睛細看,發現他周身若有若無地籠罩著幾團人影,人影模模糊糊,卻牢牢附著在他身上,溫逐流一動不動並不是因為冷靜,而是因為僵硬。

    那面容鐵青的女人把繃帶扔到地上,仿佛一隻四腳生物,手腳並用地朝魏無羨爬去。

    方才她撕溫晁皮ròu的時候,滿臉猙獰,可伏到了魏無羨身邊之後,那張青色的面孔貼在魏無羨的大腿上,竟然恍若一個嬌媚的寵妾,正在乖巧地討主人的歡心,嘴裡還在發出咯咯的笑聲。魏無羨斜斜坐在桌邊,姿勢甚為愜意輕鬆,右手在她柔順的長髮上,一下一下慢慢地撫摸著。

    他道:「逗你們玩兒了這麼久,是時候做個了結了。對你們這兩隻溫狗,我已經沒有興趣了。」

    言畢,魏無羨從腰間拔出了那支笛子。

    正要將這支笛子送到唇邊,忽然,屋頂上一人道:「你沒有興趣,我有!」

    一道紫光流轉的長鞭破瓦而下,直直勾住了溫逐流的脖子,呼呼地在他頸上纏繞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溫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軀被這條電光長鞭吊了起來,懸在空中,當時便脖子裡便發出了「喀喀」的頸骨斷裂之聲。

    他沒有立即死去,而是臉色爆紅,渾身抽搐,奮力掙扎不止。雙目圓睜,眼珠幾乎爆出眼眶!

    看到紫電之光,魏無羨瞳孔一縮,旋身站起,原本伏在他腳邊的青面女和鬼童剎那便退入了黑暗之中。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從屋頂上躍了下來,落入驛站二樓。與此同時,被紫電纏頸的溫逐流,也漸漸的不動彈了。

    魏無羨持著笛子,與面前的兩人默然對峙。他們身後,就是死得痛苦萬狀的溫逐流,還有一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廢人溫晁。

    魏無羨的目光在藍忘機和江澄之間來回掃動,三個人,竟然誰也沒有先開口。

    半晌,江澄一揚手臂,扔了一樣東西過去。

    魏無羨舉手一接,江澄道:「你的劍!」

    魏無羨的手慢慢落下。他低頭看了看隨便,頓了一頓,才道:「……謝謝。」

    又是半晌無言,忽然,江澄走上前來,拍了他一掌,道:「臭小子!這三個月,你跑哪裡去了!」

    這一句責罵之中,儘是喜意。

    藍忘機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魏無羨身上,神色冷峻,似乎內心正在激烈jiāo戰。魏無羨被江澄這一下拍得整個人一愣,片刻之後,也一掌拍了回去,道:「哈哈,一言難盡,一言難盡!」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yīn冷之氣,竟霎時便被這兩掌沖淡了不少,頃刻之間,仿佛又變回了原來那個飛揚跳脫的少年。江澄喜中有怒,用力抱了他一下,又猛地推開道:「不是說好了在山腳那個破鎮子會合嗎?我等了五六天,沒見到你的影子!這三個月我一邊忙家裡的事一邊找你,杳無音訊,頭都大了!」

    魏無羨一掀衣擺,又在桌邊坐了下來,擺手道:「都說了一言難盡啊。一群溫狗在那裡把我抓了,扔一個鬼地方去折騰了。」

    江澄愕然道:「……什麼鬼地方?可我問過鎮上的人,都說從沒見過你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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