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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雖然拼勁了全力,可雙手依舊軟弱無力,魏無羨一下就掙脫了。江澄仿佛這才注意到置身之地,警惕地道:「這是哪裡?」
溫寧遠遠地道:「夷陵的監察寮。但是很安……」
江澄倏地轉向魏無羨:「你自投羅網?」
魏無羨道:「不是!」
江澄厲聲道:「不是?那你在這裡gān什麼?你是怎麼救我的?怎麼到這裡來的?你別告訴我,你求助於溫狗?!」
魏無羨抓住他,道:「江澄你先別慌,你清醒點,化丹手未必不能解……」
江澄已經根本聽不進去旁人的話了,他已經是半瘋癲的狀態,掐著魏無羨狂笑道:「魏無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無羨!你,你……」
突然,一道紅影踹開門閃了進來,一掌拍下,划過一道銀光,江澄腦袋被扎了一針,立刻又躺了回去。溫qíng旋身關上門,怒聲低喝道:「溫寧,你是有多傻?就讓他又喊又笑鬧得這麼大聲?!生怕不被人發現?」
仿佛見到了救星,溫寧叫道:「姐姐!」
溫qíng道:「叫什麼姐姐!我還沒問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大包天?竟然還敢藏人!我剛才已經問過了,難怪你忽然要去雲夢那邊。你吃了雄心豹子膽,這次誰給你的底氣?溫晁要是知道你gān了什麼,還不得撕了你?他要是真的下決心要除掉誰,你以為我能攔得住?」
溫寧的臉一片雪白,魏無羨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動,溫qíng語速極快,口齒清晰,語氣鏗鏘有力不容反駁,他完全找不到cha口的機會。溫qíng嚴厲地道:「我念在你出於感激qíng有可原不多說什麼。但是這兩個人絕不能在這裡久留!你忽然去又忽然走,溫晁那邊馬上就丟了人,你以為溫晁蠢到那個地步?他們遲早要搜到這裡來的。這兒是我管轄的監察寮,而這兒是你的屋子,被人發現你藏了誰會是什麼罪名?你好好想清楚。」
她把利害關係說得這麼清楚,就差指著魏無羨的鼻子說你們趕緊滾不要留在這裡拖累我們了。若受傷的是魏無羨,或者救他們的是別的人,他此刻一定硬氣地道一聲後會有期,立即走人。可現在受傷的江澄,非但受傷,還失丹了,jīng神極不穩定,無論如何他都硬氣不起來。而且原本就是溫家害得他們落到如此境地,難免心有不甘,心懷僥倖,魏無羨只能咬牙沉默不語。
溫寧道:「可是,可是是溫家的人……」溫qíng打斷他道:「溫家做的事不代表我們做的事,溫家造的孽不代表要我們來扛。魏嬰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冤有頭債有主,我是夷陵這邊的寮主,可我是受命上任,我學醫也沒殺過什麼人,你們江家人的血我更是沒沾過手。」
確實,從沒聽說過溫qíng手下出過什麼人命或慘案,只有各地都盼著她去接手的。因為溫qíng是溫家人中難得行事作風正常的人,有時還能在溫若寒面前說幾句好話,口碑一向不錯。
房間裡一片靜默。
半晌,溫qíng道:「那根針不要拔,這小子醒來就會發瘋,大喊大叫外邊都能聽到了。等他傷養好了再拔,之後趕緊的走。我可不想和溫晁打jiāo道,尤其是他身邊那個女人,我看了噁心!」
她說完果斷出了門。魏無羨道:「她……這是讓我們不能久留,但是可以留個幾天的意思……嗎?」
溫寧忙點了點頭,道:「謝謝姐姐!」
門外拋進來一包藥材,溫qíng遠遠地道:「真謝謝我就爭氣點!剛才你那弄的是碗什麼鬼藥,重煎!」
溫寧被這藥包砸了個正著,卻很高興地道:「我姐配的藥,肯定好。比我好幾百倍,絕對好。」
魏無羨終於徹底放下心來,道:「謝謝。」
他知道這對姐弟一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個主動伸出援手,都是冒了極大風險的。正如溫qíng所言,溫晁若是下定決心要除掉什麼人,溫qíng未必能攔得住,說不定自己還要受牽連。畢竟別人生的,總歸比不上自己親生的。
江澄頭上cha著那根針,昏睡了三日。身上的骨頭和皮外傷都養好了,只剩下那一道消不掉的戒鞭痕,還有拿不回來的金丹。
魏無羨也想了三天。
三日之後,魏無羨告別溫寧,背著江澄,走了一段路,向一位守林人借了一間小屋子。這才把江澄頭上那根針拔掉了。
過了好久,江澄才睜開眼睛。
醒是醒了,可一動也不動,連翻個身,問一句「這又是哪裡」的興趣都沒有。不喝水也不進食,仿佛一心求死。
魏無羨道:「你真的想死嗎?」
江澄道:「活著也報不了仇,不如去死,說不定還能化為厲鬼。」
魏無羨道:「你是從小就受安魂禮的人,死後也化不成厲鬼。」
江澄道:「既然死活都報不了仇,那麼死活有什麼區別。」
說完這句之後,他就再也不開口了。
魏無羨忙裡忙外,做了一頓飯,擺上桌,道:「起來。吃飯了。」
江澄自然不會理他。魏無羨坐在桌邊,自己拿起了筷子,道:「你不補充體力,怎麼去拿回你的金丹。」
聽到「金丹」二字,江澄終於眨了一下眼睛。
魏無羨繼續道:「是的,不用懷疑,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拿回你的金丹』。」
江澄動了動嘴唇,嗓音gān啞:「……你有辦法?」
魏無羨從容道:「有辦法。」
他轉過身,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母親藏色散人是抱山散人之徒嗎?」
這一句話短短几十個字,一剎那便點燃了江澄原本毫無生氣的雙眼。
抱山散人,傳說中已活了幾百歲的仙士,已登仙門,能活死人、ròu白骨的世外高人!
他顫聲道:「你是說……你是說……」
魏無羨口齒清晰地道:「我是說,我知道『抱山』,抱的是哪座山。也就是說,我可以帶你去找抱山散人。」
江澄道:「……可是、可是你不是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嗎?!」
魏無羨道:「我並不是全部不記得。有些重複過許多次的零碎片段,我還是沒忘的。我一直記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對我重複,告訴我一個地點,還有一些事。這個聲音說,如果今後遇到了萬不得已的qíng況,可以到那個地方,上那座山,求助山上的仙人。」
江澄一下子滾下了chuáng。
他撲到桌邊,魏無羨把碗筷往他面前一推,道:「吃飯。」
江澄扒在桌邊,激動地道:「我……」
魏無羨道:「吃飯。邊吃邊說。不然不說。」
江澄只得爬上了凳子,拿起筷子開始往口裡胡亂扒飯。原本已心如死灰,卻忽然發現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他激動過頭,周身似有烈火灼燒,坐立難安,連筷子拿倒了都不知道。魏無羨看他心不在焉地吃了起來,這才道:「過幾天我就帶你去找。」
江澄道:「今天!」
魏無羨道:「你怕什麼,幾百年的仙人,難道還能這幾天就沒了?之所以要過幾天,是因為這其中有很多忌諱,我得慢慢跟你叮囑。否則如果犯了禁忌,惹怒了師祖那就完了,你我都要完。」
江澄睜著眼睛看他,指望他多說一點。魏無羨又道:「上山之後,你不能睜開眼睛四下亂看,記山上的景色,看其他人的臉。記住,無論對方要你做什麼,你都要照做不誤。」
江澄道:「好!」
魏無羨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如果被問起你是誰,你一定要說,你就是藏色散人的兒子,千萬不能bào露真實身份!」
江澄道:「好!」
估計眼下無論魏無羨提什麼要求,他都會雙眼發紅地說好好好。魏無羨道:「行了,吃飯吧,恢復體力養足jīng神。這幾天我要準備準備。」
江澄終於發現自己的筷子拿反了,換了過來,多吃幾口,辣的眼眶發紅,還是忍不住罵了一句:「……真難吃!」
被反覆追問了幾日關於抱山散人的細節之後,魏無羨帶著江澄出發,跋山涉水,來到了夷陵的一座深山之下。
這座山鬱鬱蒼蒼,翠峰靈秀,山頂被雲霧繚繞,確實有幾分仙氣。只是離世人心目中的神山,還是有些差距。江澄這幾日一直疑神疑鬼,一會兒懷疑魏無羨是騙他的,一會兒懷疑魏無羨小時候聽錯了或者記錯了,一會兒又擔心到底找不找得到,看了這座山,又懷疑起來了:「這真的就是抱山散人居住的地方?」
魏無羨肯定地道:「絕對就是這裡。我騙你有用嗎?騙你讓你高興幾天,然後打擊更大?」
類似的對話,兩人已經重複了無數次。魏無羨陪他走到半山腰,道:「好了,到這裡,我就不能跟你再一起上去了。」
他拿出一條布巾,蒙住江澄的雙眼,再三叮囑道:「千萬,千萬不能睜開眼睛。山上沒有猛shòu,寧可走慢點,摔倒了也不能拉下布巾。絕對好奇不得。記住,咬死了說你就是魏無羨。問什麼你都知道該怎麼答吧?」
事關能否重結金丹,能否報得血海深仇,江澄自然不敢大意,緊張地點了點頭。
他轉過身,慢慢地朝山上走去。魏無羨道:「我在之前那個鎮子上等你!」
看了一會兒江澄緩緩挪動的背影,他便轉了個身,走了另一條山路。
江澄這一上山,就是七天。
他們約定好會合的那個小鎮建在群山之間,甚為荒僻,鎮上總共也沒有幾個人,街道路面狹窄又不平,路邊連個貨郎擔都沒有。
魏無羨蹲在路邊,望了望那座山的方向,還是沒看到江澄的影子,撐著自己的雙膝,站起身來,一陣頭暈,晃了晃,朝鎮上唯一一家茶樓走去。
茶樓算得上是這座小鎮裡唯一不簡陋的一座建築了。他剛一進門,便有夥計笑著迎了上來:「喝點什麼?」
魏無羨當即心頭一跳。
這些天他奔波勞累,無心修整,幾乎可以用蓬頭垢面來形容。尋常的茶樓夥計看到他這樣的,不立刻拉下臉轟他出去已經算是極佳的了,熱qíng如斯地上趕著招呼,未免有些太假了。
他迅速在店內一掃,帳房站在櫃檯後,恨不得把頭低到帳本里埋著,十張桌子上稀稀拉拉坐著七八個人,其中不少都穿著斗篷,低頭喝茶,仿佛是為了遮住什麼。
魏無羨當機立斷,旋身撤出。誰知,才邁出茶樓大門一步,一道黑壓壓的高大影子欺了過來,雷霆般的一掌擊在他心口。
魏無羨撞飛了兩張桌子,夥計和帳房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店內那七八人一掀斗篷,露出了穿在裡面的炎陽烈焰袍。溫逐流跨過門檻,站到魏無羨身前,看了看地上勉qiáng試圖站起的他,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有人在魏無羨膝彎處踢了一腳,bī他雙膝重重跪地。溫晁的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上方,滿面殘忍的興奮:「這就趴下了?!這臭小子,在屠戮玄武dòng底不是挺能跳的嗎?一掌就不行啦?哈哈哈哈,你再跳啊,讓你猖狂!」
王靈嬌急不可耐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快!溫公子,快砍了他的手!他還欠著咱們一條手臂呢!」
溫晁道:「不不不,不急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小子,砍手流血太多,一會兒死了就沒意思了。先化了他的丹,我要聽他像上次江澄那小雜種那樣慘叫!」
王靈嬌道:「那就先化丹,再砍手!」
他們在那邊討論得歡,魏無羨卻突然吐出一口血,道:「好啊!你們有什麼酷刑,儘管來!」
王靈嬌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喲。」
溫晁鄙夷道:「死到臨頭了你還逞什麼英雄!」
魏無羨冷笑道:「正是因為死到臨頭了,我才高興!我還害怕我死不了呢。夠膽你們就折磨死我!越殘忍越好,我死後必然化為凶煞厲鬼,日夜糾纏岐山溫氏上上下下,詛咒你們!」
聞言,溫晁竟然卡了卡。一些名門的世家弟子,比如江楓眠、虞紫鳶這樣的,從小受家族薰陶、法器影響,一生之中還要接受各種生人的安魂儀式,死後自然化為厲鬼的可能非常小。但是魏無羨則不同,他是家僕之子,又不是打小就在江家長大,沒機會受那麼多熏魂安魄的儀式。若是他死後當真怨氣衝天、yīn魂不散、化為厲鬼糾纏不休,那可就有些讓人頭疼了。而且,生前所受折磨越多、越零碎、越殘酷,死後化成的厲鬼就越兇殘、越難以對付。
見狀,王靈嬌忙道:「溫公子,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呀。又不是人人死後都能化為厲鬼,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化不成!何況就算真的化成了,難道岐山溫氏還收拾不了這一隻孤魂野鬼!咱們到處抓人抓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懲治他嗎,難道就因為他瞎chuī幾句,這就放過他了?」
溫晁道:「當然不可能!」
魏無羨心知必死無疑,反而越來越冷靜,刻骨的恨意沉澱成冰冷如鐵的決心。溫晁看見他這幅表qíng,心中不快,又有些毛骨悚然,一腳踢到他小腹上,道:「你還在裝!想嚇誰!裝什麼英雄好漢!」
一群門生跟著他一通bào打。覺得打夠了之後,溫晁才喝道:「夠了!」
魏無羨吐出一口血,心道:「該下殺手了?死了也就那樣,不比活著差,還有三成機會能化為厲鬼報復!」
這麼一想,竟有種無與倫比的興奮。溫晁卻道:「魏嬰,你是不是總覺得你天不怕地不怕,又勇敢又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