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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這個溫瓊林,大概是個溫家裡旁系又旁系的世家子弟,地位不上不下,xing格卻羞怯自卑,縮手縮腳,連說話也結結巴巴,好不容易苦練一番,鼓起勇氣想表現自我,卻因為太緊張而弄砸了。若是不好好開導他,說不定這少年從此以後就越發封閉自我,再也不敢在人前表露了。魏無羨對他鼓勵了幾句,再簡單說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點,糾正了他剛才在小花園裡she箭時的一些細微毛病,溫瓊林聽得目不轉睛,不住點頭。江澄道:「你哪來這麼多廢話,馬上開賽,還不快滾去入場!」
魏無羨一本正經地對溫瓊林道:「我現在就要去比賽了。你待會兒可以看看場上我怎麼she的……」
江澄不耐煩地拖著他離開了,邊拖邊啐道:「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你以為自己是楷模嗎?!」
魏無羨想了想,訝然道:「是啊。我不就是嗎?」
眼下,魏無羨記起來了這一段,試探著問道:「你是那個……溫瓊林?」
溫寧點點頭,道:「昨天……我看到魏公子你和江公子,心想你們可能會再來……」
魏無羨道:「昨天你看到我了?」
溫寧道:「看、看到了。」
魏無羨道:「看到了我卻沒叫出聲來?」
溫寧道:「我不會叫的。我不會喊人的,也不會告訴別人。」
他這句難得沒有結巴,而且語氣堅定,猶如立誓。魏無羨驚疑不定,溫寧又道:「魏公子,你是來找江公子的吧?」
魏無羨道:「江澄在裡面嗎?!」
溫寧老老實實地道:「在。昨天被抓回來的。」
聞言,魏無羨心念如電轉:「江澄在裡面,蓮花塢我是非進不可了。用溫寧做人質?不頂,這個溫寧以往就受其他世家子弟的排擠忽視,地位在溫家恐怕不高,溫晁也不喜歡他,拿他做人質根本沒用!他究竟是不是在撒謊?他不是溫家的人嗎?可是他昨天確實沒告發我們。如果我放開他,他究竟會不會出賣我?溫狗里會有這麼好心的人嗎?若要確保萬無一失,只能……」
魏無羨心頭閃過一絲殺機。
他原本並不是殺xing重的人,但是家門遭遇大變,累日來已是滿心恨火,形勢又嚴峻,不容他再留仁善。
只要他右手一用力,就能把溫寧的脖子擰斷!
正思緒紛亂,溫寧道:「魏公子,你是要回來救江公子的嗎?」
魏無羨指骨微蜷,冷冷地道:「不然呢。」
溫寧竟然緊張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我……我可以幫你把他救出來。」
霎那間,魏無羨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愕然道:「……你?你幫我救?!」
溫寧道:「嗯。就、就是現在,我馬上就能把他帶出來。剛好,溫晁他們都出去了!」
魏無羨緊緊抓住他:「你真的能?!」
溫寧道:「能!我、我也算溫家的世家子弟,手下也有一批門生聽話。」
魏無羨厲聲道:「聽話?聽你的話殺人嗎?」
溫寧忙道:「不不不是!我的門生從來不胡亂殺人的!」
他又補充道:「江家的人、我也沒殺過。我是聽說蓮花塢出事了,後來才趕來的。真的!」
魏無羨瞪著他,心道:「他安的什麼心思?撒謊?虛與委蛇?可這謊撒的也太荒唐了!以為我是傻瓜嗎?!」
可怕的是,他竟然真的,從心底生出一股絕處逢生的欣喜若狂。
他心裡把自己痛罵了個狗血淋頭,愚蠢、沒用、荒唐、匪夷所思、異想天開。可是,他隻身一人,無仙劍無法寶,而牆內駐紮的是成百上千名溫家修士,也許還有那個溫逐流。
他不怕死,他只怕死了,還救不出江澄,辜負江楓眠和虞夫人對他的託付。在這種qíng況下,他能寄以希望的對象,竟然真的只有這個只見過三次面的溫家人!
魏無羨舔了舔gān枯的嘴唇,澀聲道:「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幫我把江宗主和江夫人的遺體……」
不知不覺間,他也結巴起來了。說到了一半,想到自己還用一個威脅的姿勢揪著溫寧,連忙把他放開,但還是藏了後招,如果他一放開溫寧就逃跑、叫喊,他就立刻把溫寧的頭顱打穿。
然而,溫寧只是轉過身來,認真地道:「我……我一定盡力。」
魏無羨渾渾噩噩地等待著。他一邊在原地轉圈,一邊心道:「我怎麼了?我瘋了嗎?溫寧為什麼要幫我?我為什麼要相信他?萬一他騙我,江澄根本不在裡面?不,江澄不在裡面才好!」
沒過一炷香,那個溫寧,居然真的背著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來了。
那人渾身血污,臉色慘白,雙眼緊閉,伏在溫寧背上一動不動,正是江澄。
魏無羨低聲道:「江澄?!江澄?!」
伸手探了探,尚有呼吸。溫寧對魏無羨伸出一手,在他掌心放了一樣東西,道:「江、江公子的紫電。我帶上了。」
魏無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想到剛才還動過要殺了溫寧的心思,訥訥地道:「……謝謝!」
溫寧道:「不客氣……江先生和江夫人的遺體,我已經讓人移出去了。此、此地不宜久留,先走……」
不消他多說,魏無羨接過江澄,要背在自己身上,誰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道橫在江澄胸前的血淋淋的鞭痕。
魏無羨道:「戒鞭?!」
溫寧道:「嗯。溫晁,拿到了江家的戒鞭……江公子身上應該還有其他的傷。」
魏無羨只摸了兩下,江澄至少斷了三根肋骨,還不知有多少傷是沒看到的。
溫寧道:「溫晁回來發現後,一定就會在雲夢一帶到處抓你們了……魏公子,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先帶你們躲到一個地方去。」
如今江澄身受重傷,肯定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顛沛流離,飢一頓飽一頓,他急需用藥和安養,他們的處境幾乎是寸步難行,走投無路了。除了仰仗溫寧,竟然想不到別的辦法!
在之前的一天裡,他絕不會想到,自己和江澄竟然要藉助一名溫家子弟的幫助才能逃出生天,也許還會寧死不屈。但此時此刻,魏無羨只能說:「多謝!」
他們先走水路,乘船下江。然後轉陸路,溫寧安排了車馬,路上先簡單給江澄清理傷口、包紮敷藥。
第二日,至夷陵。
☆、第60章 三毒第十二5
溫寧將他們到了一處貴麗的大宅子,從後門悄悄潛入,一陣潛行,引魏無羨到一間小屋裡。然而,他剛轉身關上門,還沒來得及緩口氣,魏無羨便又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低聲質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縱使被溫寧所救,他卻也沒可能這麼快就完全放下對溫家人的戒備,一直留著心眼。方才跟著溫寧在這所宅子裡穿行,途徑不少房間,裡面jiāo談的人不少都是岐山口音,從門fèng窗fèng透漏出的隻言片語被他盡數聽了去,從細碎的對話里,捕捉到了「監察寮」三個字!
溫寧慌忙擺手:「不是……我……」
魏無羨道:「不是什麼?這不是設在夷陵的監察寮嗎?又是占了哪個倒霉的世家的地盤啊?」
溫寧努力辯解道:「魏公子,你、你聽我說,這是監察寮。可是……可我絕沒有要害你們的意思,如果我想害你們,昨天晚上我進蓮花塢之後,立刻就可以反悔,也、也不用特地把你們引到這裡來。」
魏無羨的jīng神這幾日一直緊繃著,片刻不松,一點就著,昏頭漲腦,聞言仍是將信將疑。溫寧又道:「這裡的確是監察寮,如果有什麼地方,溫家人不會搜索,也就只有這裡。你們可以待在這裡,只是,千萬不要被其他人發現……」
頓了頓,魏無羨終於bī著自己撤了手,低聲道一句謝謝,把江澄放到屋內的木榻上。誰知,正在此時,小屋的木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女聲道:「我正要找你!你給我好好jiāo代……」
剛說不要被人發現,立即就被人發現了!
魏無羨霎時出了一身冷汗,閃身擋在榻前。溫寧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兩人僵硬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那個女子。或說,那個姑娘。膚色微黑,生得一副甜美相貌,眉眼卻無端高傲。她身上穿的炎陽烈焰袍,火焰的紅色鮮亮,仿佛在她袖口和領口跳躍。
品級非常高,比溫寧只高不低!
三人僵著對峙半晌,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魏無羨正準備行動,豈料那姑娘先他一步行動,啪的一聲,重重摔上了門。
一個聲音問道:「寮主,怎麼回事?」
那姑娘冷淡地道:「沒怎麼回事。我弟弟回來了。別去吵他。走吧,回去繼續說。」
門外幾人應了一聲,隨她一齊走遠了。溫寧鬆了一口氣,對魏無羨解釋道:「我……我姐姐。」
魏無羨道:「溫qíng是你姐姐?」
溫寧有些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道:「我姐姐。很厲害。」
確實是厲害。
溫qíng也算得上岐山溫氏的一位名人了。她並非溫氏家主溫若寒之親女,而是溫若寒一位表兄的後人。雖然是表了又表的遠房表兄,但溫若寒與這位表兄自小關係就不錯,再加上溫qíng文試出眾,jīng攻醫道,是個人才,因此頗得溫若寒垂青,常年隨溫若寒出席岐山溫氏開辦的各種盛宴,是以魏無羨對她的臉有些印象,畢竟算個美人。也隱約聽說她似乎是有個哥哥還是弟弟,但可能因為遠不如溫qíng出彩,並沒什麼人談論。
魏無羨奇道:「你真是溫qíng的弟弟?」
溫寧以為他在驚訝這麼優秀出名的姐姐竟然有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弟弟,承認道:「嗯。我姐姐厲害,我……不行。」
魏無羨道:「……沒有沒有。你也很厲害。我驚奇的是,你竟然敢……」
這時,榻上的江澄動彈了一下,輕微地皺了皺眉。魏無羨立刻翻身察看:「江澄?!」
溫寧忙道:「他醒了要喝藥,我去弄藥。」
他走出去,反手帶上了門。昏睡了許久之後,江澄終於悠悠轉醒。魏無羨一開始還大喜過望,然而,很快發現,不對勁。
江澄的表qíng很奇怪,很平靜。太過平靜了。
他望著天花板,似乎對此刻自己的處境毫不感興趣,對身在何處也漠不關心。
魏無羨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悲喜怒驚,一樣都沒有,心往上一懸,道:「江澄,你看得見嗎?聽得見嗎?認得我是誰嗎?」
江澄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魏無羨又追問了幾句,他終於用手臂撐著木榻,坐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戒鞭痕,冷笑一聲。
戒鞭痕一旦上身,就永遠也去不掉。魏無羨卻違心地道:「總有辦法弄掉的。」
江澄拍了他一掌。這一掌虛軟無力,魏無羨連晃都沒晃一下。江澄道:「感覺出來了嗎?」
魏無羨道:「什麼?什麼感覺出來了嗎?」
江澄道:「感覺到我的靈力了嗎?」
魏無羨道:「什麼靈力?你根本就沒用靈力。」
江澄道:「我用了。」
魏無羨道:「你到底……你說什麼?」
江澄一字一句重複道:「我說,我用了。剛才那一掌,我用了十成十的靈力。我問你,你感覺到了嗎?」
魏無羨看著他。沉默了一陣,他道:「你再打我一掌試試。」
江澄道:「不用打了。再打多少掌,也是這個結果。魏無羨,你知道,化丹手為什麼被叫做化丹手嗎?」
一顆心徹底的沉了下去。
他自顧自接下去道:「因為他那雙手,可以化去金丹,使人永不能再結丹,靈力潰散,淪為一個普通的人。
「而一個普通的仙門後人,也就是一個廢人。一輩子只能庸庸碌碌,從此再也無法妄想登頂了。
「阿娘和父親,就是被溫逐流先化去金丹,沒了反抗之力,再被他殺死的。」
魏無羨思緒一片混亂,茫然無措,喃喃道:「……溫逐流……溫逐流……」
江澄冷笑道:「溫逐流、溫逐流。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可是,我要怎麼報仇?我連金丹都沒了,從此都沒法結丹了,我拿什麼報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無羨跌坐在榻邊,看著上面狀似瘋癲的江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江澄是一個多好qiáng、多看重自己修為和靈力的人。而如今,化丹手一擊,將他的修為、自尊,復仇的希望,通通擊成了粉碎!
江澄瘋子一樣地大笑了一陣,躺回榻上,自bào自棄般地道:「魏無羨,你救我gān什麼?你救了我有什麼用?讓我活在世上,看溫狗囂張,看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嗎?」
恰在此時,溫寧拿著一碗藥進來了。他走到榻邊,還沒說話,而那身炎陽烈焰袍已經映入了江澄的眼帘,他的瞳孔剎那驟縮。
江澄一腳踹到溫寧身上,踹翻了藥碗,黑色的藥汁潑了溫寧一身。魏無羨本想去接那碗藥,下意識拉了一把驚呆的溫寧。江澄沖他咆哮道:「你怎麼回事啊?!」
溫寧嚇得連連後退,江澄抓住魏無羨的衣領,吼道:「看到溫狗你還不殺?!還去接?你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