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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掐住魏無羨的脖子,兩眼爆滿血絲:「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

    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經失去了神智,根本無心控制力度。魏無羨反過兩手,掰他手腕:「江澄……」

    江澄把他按在地上,咆哮道:「你為什麼要救藍忘機?!你為什麼非要qiáng出頭?!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這麼喜歡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場是什麼你看到了嗎?!啊?!你現在高興了嗎?!」

    「藍忘機金子軒他們死就死了!你讓他們死就是了!他們死他們的關我們什麼事?!關我們家什麼事?!憑什麼?!憑什麼?!」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給我死!!!」

    魏無羨喝道:「江澄!!!」

    掐著他脖子的手,忽然鬆開了。

    江澄死死瞪著他,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落下。喉嚨深處,擠出一聲垂死般的悲鳴、一聲痛苦的嗚咽。

    他哭著道:「……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

    他向魏無羨要他的父親和母親。可是,向誰要,都要不回來了。

    魏無羨也在哭,兩個人跌坐在糙叢里,看著對方痛哭流涕。

    江澄心裡明明很清楚,就算當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dòng底,魏無羨不救藍忘機,溫家遲早也要找個理由bī上門來的。可是他總覺得,若是沒有魏無羨的事,也許就不會發生的這麼快,也許還有能轉圜的餘地。

    就是這一點令人痛苦的僥倖,讓他滿心都是無處發泄的悔恨和怒火,肝腸寸斷。

    天光微亮時,江澄幾乎都有些呆滯了。

    這一晚上,他竟然還睡了幾覺。一是太困了,哭得脫力,不由自主昏睡過去。二是還抱著這是一場噩夢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發現自己還躺在蓮花塢自己的房間裡。父親坐在廳堂里看書擦劍。母親又在發脾氣抱怨,責罵魏無羨。姐姐蹲在廚房裡發呆,絞盡腦汁想今天做什麼吃的。師弟們不好好做早課,盡上躥下跳。

    而不是被冷風chuī了一夜之後,在野糙叢裡頭痛yù裂的醒來,發現自己還蜷縮在一個荒涼偏僻的小山坡後。

    先動了動的魏無羨。

    他扶著自己的雙腿,勉qiáng站起來,啞聲道:「走吧。」

    江澄一動不動。魏無羨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澄道:「……走去哪裡?」

    他嗓子gān啞,魏無羨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師姐。」

    江澄揮開了他伸出的手。須臾,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來。

    兩人向著眉山的方向出發,徒步而行。

    一路上,兩人都是qiáng打jīng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負千斤巨擔。

    江澄總是低頭,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電抵在心口附近,把這僅存的一樣親人遺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頻頻回望蓮花塢的方向,凝望著那個曾經是自己的家、如今淪為一個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遠看不厭、永遠還留有最後那麼一點希望,可是,淚水也永遠會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他們逃得匆忙,身上沒帶gān糧,從昨日到今日又體力消耗嚴重,走了半日後,都開始頭昏眼花。

    此刻已離開了人跡荒涼的野外,進入了一座小城。魏無羨看了看江澄,見他一副疲倦至極、不想動彈的模樣,道:「你坐著。我去弄點吃的。」

    江澄沒應,也沒點頭。走來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無羨說了幾個字。

    魏無羨再三叮囑他坐著不要動,這便離開了。他經常在身上各個角落塞些零錢,這個時候便派上了用場,不至於囊中羞澀。走了一圈,買了一堆吃食,還買了gān糧備長路上所用,花費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迅速回到他們分開的地點。

    然而,江澄卻不見了。

    魏無羨提著一堆饅頭、麵餅、水果,心頭一慌,qiáng自鎮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沒見到江澄。

    他徹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補鞋匠,道:「老伯,剛才這裡坐著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沒有看到他去哪兒了?」

    補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線頭,道:「剛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

    魏無羨道:「是啊!」

    補鞋匠道:「我手裡有活,沒怎麼看清。不過他一直盯著街上人發呆,後來我抬頭再看那個地方的時候,他突然就不見了。應該是走了吧。」

    魏無羨喃喃道:「……走了……走了……」

    恐怕是回蓮花塢去偷遺體了!

    瘋了一樣,魏無羨拔腿就跑,往來的方向跑。

    他手裡提著一堆剛買的吃食,沉甸甸的拖他的後腿,奔了一陣他便將它們拋在身後。可是奔出一段路後,他就開始頭昏眼花,體力不支,再加上心頭髮慌,雙膝一軟,撲到了地上。

    這一撲,撲了他滿臉的灰泥,口裡嘗到了塵土的味道。

    他胸腔中湧上一股鋪天蓋地的無力和恨意,拳頭在地上重重一砸,大叫一聲,這才爬了起來。他折回去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饅頭,在胸口擦了擦,囫圇兩口便吞下一個,牙齒撕咬血ròu一般地狠狠咀嚼,咽下喉嚨,哽得胸口隱隱作痛。再撿起幾個塞進懷裡,拿著一個饅頭邊吃邊跑,希望能在路上就截住江澄。

    可是,直到他跑回蓮花塢,夜空中已月明星稀,他也沒在路上見到江澄的人影。

    魏無羨遠遠望著燈火通明的蓮花塢,手撐著膝蓋不住喘氣,胸腔和喉嚨蔓延上一股長時間奔跑過後特有的血腥氣,滿嘴鐵鏽味,眼前陣陣發黑。

    他心道:「為什麼沒追上江澄?我吃了東西,尚且只能跑這麼快,他比我更累,打擊比我更大,難道還能跑得比我快?他真的是回蓮花塢來了嗎?可是不回來這裡,他還會去哪裡?不帶上我,一個人去眉山?」

    調息片刻,他還是決定先去蓮花塢確定一番,潛行而去。

    還是沿著那一段牆貼行,魏無羨心中祈禱:「這次千萬不要再有人在校場上談論江澄的屍體了。否則我……」

    否則?

    否則他能怎麼樣?

    怎麼樣都不能。他無能為力。蓮花塢已經毀了,江楓眠和虞夫人都沒了,江澄也不見了。他只有一個人,孤身一人,連一把劍都沒有,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辦不到!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力量是這樣渺小。在岐山溫氏這個龐然大物面前,無異於螳臂當車。

    魏無羨的眼眶熱得幾乎又要滾下淚來。他轉過一道牆彎,忽然,迎面走來一個身穿炎陽烈焰袍的人影。

    電光火石之間,魏無羨便將這個人擒住了。

    他左手牢牢鎖住這個人的雙手,右手掐住他脖子,壓低聲音,用他能拿出來的最兇惡歹毒的語氣威脅道:「別出聲!否則我一下就能擰斷你的喉嚨!」

    這個人被他死死制住,忙道:「魏、魏公子,是我、是我啊!」

    這是個少年的聲音。魏無羨一聽,第一反應是:「莫非是我認識的人,穿著溫家的袍子混在裡面臥底的?」這個念頭旋即被他推翻:「不對,這聲音完全耳生,有詐!」

    他手上更用力了,道:「別想搞鬼!」

    這少年道:「我……我不搞鬼。魏公子,你可以看我的臉。」

    魏無羨心道:「看他的臉?莫非他在嘴裡藏了什麼東西準備噴出來?或是他有別的辦法,露臉就能害人?」

    他滿心戒備地擰著這人的臉轉了過來。只見這少年眉清目秀,周身上下有一種青澀的俊逸,正是昨日他們往裡窺看時見到的那名小公子。

    魏無羨心中漠然道:「不認識!」

    他把這少年的臉轉回去,繼續掐著他的脖子,低聲喝道:「你是誰!」

    這少年似乎有點失望,道:「我……我是溫寧。」

    魏無羨皺眉道:「溫寧是誰?」心中卻想:「管他是誰,反正是個有品級的,抓在手裡說不定能換回人來!」

    溫寧訥訥道:「我……前幾年,在岐山的百家清談盛會上,我……我……she箭……」

    聽他吞吞吐吐,一股焦灼衝上魏無羨的心頭,他怒道:「你什麼你?!你結巴嗎?!」

    溫寧在他手裡嚇得一縮,似乎想抱頭蹲下,輕聲道:「是……是啊。」

    魏無羨:「……」

    看他這幅膽小可憐又磕磕巴巴的模樣,魏無羨卻忽然想起來了點什麼:「前年的岐山百家清談盛會……百家清談盛會……she箭……啊,好像是有這麼個人!」

    岐山百家清談盛會,也就是他、藍忘機、藍曦臣、金子軒she箭得前四名的那一年。

    當日,那場she箭比賽還未開始之前,他一個人在不夜天城裡晃dàng。

    晃著晃著,穿過一片小花園,忽然聽到前方傳來弓弦震顫之聲。

    他傳林拂葉而入,只見有個身穿白色輕衣的少年站在那裡,對著前方的一隻靶子拉弓,放弦。

    這少年的側顏很是清秀,拉弓姿勢標準且漂亮。那隻靶子上,一點紅心裡已經密密麻麻地扎滿了羽箭。這一箭,也是命中紅心。

    竟是例無虛發。

    魏無羨喝彩道:「好箭法!」

    那少年一箭中的,從背上箭筒里抽出一支新的羽箭,低頭正yù搭弓,卻冷不防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旁邊冒出來,嚇得手一抖,羽箭落到了地上。魏無羨從花圃之後走了出來,笑道:「你是溫家哪位公子?好好好,漂亮,she得太好了,我還從沒見過你們家的的she箭這麼……」

    話音未落,那少年已拋下弓箭跑的無影無蹤了。

    魏無羨一陣無語,心道:「我長得這麼英俊麼?英俊得把人嚇跑了?」

    他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當看了個稀奇,回到廣場。比賽即將開始,溫家那邊一片吵鬧。魏無羨問江澄:「他們家辦個清談會怎麼這麼能折騰,天天都有戲。今天又怎麼回事?」

    江澄道:「還能怎麼回事,名額有限,在爭讓誰上場。」頓了頓,他輕蔑地道:「這群溫家……的箭法都爛成一個德xing,誰上場不是一樣啊?爭來爭去有區別麼?」

    溫晁在那邊喝道:「再來個!再來個,還差一個!最後一個!」

    他身旁的人群之中,方才那名白衣少年也站在裡面,左看右看,鼓足了勁兒才舉起手。可他舉得太低了,也不像旁人那樣叫嚷自己的名字,推推搡搡了一陣,一旁才有人注意到他,稀奇道:「瓊林?你也想參賽?」

    那被叫做「瓊林」的少年點了點頭,又有人哈哈笑道:「都沒見過你拿過弓,參什麼賽啊!別làng費名額了。」

    溫瓊林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一番,那人又道:「行了行了,你別貪新鮮了,這是要計成績的,上去丟臉我可管不著。」

    魏無羨心道:「丟臉?要是你們溫家裡有一個人能給你們撿回點臉面,也就他了。」

    他揚聲道:「誰說他沒拿過弓?他拿過的,而且she得很好!」

    眾人都略微驚奇地看看他,再看看那少年。溫瓊林的臉原本有些蒼白,因為眾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變得通紅,漆黑的眼珠使勁兒地瞅魏無羨。魏無羨負手走了過去,道:「你剛才在花園裡she得不是挺好的?」

    溫晁也轉了過去,懷疑道:「真的?你she箭好?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溫瓊林低聲道:「……我……我最近才練的……」

    他說話聲音很低,還斷斷續續,仿佛隨時能被人掐斷,也確實經常被人掐斷。溫晁不耐煩地打斷道:「好吧,哪兒有個靶子,你趕快she一個來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讓開。」

    溫瓊林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來,拿著弓的手緊了緊,求助般地左看右看。魏無羨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樣子,拍拍他的肩,道:「放鬆。像之前那樣she就行了。」

    溫瓊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拉弓,松弦。

    可惜,這一拉弓,魏無羨就在心底搖了搖頭,心道:「姿勢錯了。」

    這溫瓊林大概是從沒在旁人面前she過箭,從指尖到手臂都在發抖,一箭飛出,連靶子都沒中。圍在一旁觀看的溫家中人發出譏笑之聲,紛紛道:「哪裡she得好了!」

    「我閉著眼睛都比他she得好。」

    「好了別làng費時間了,趕緊挑一個人出來上場!」

    溫瓊林的臉紅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揮退,自覺落荒而逃。魏無羨追了上去,道:「唉,別跑!那個……瓊林兄對吧?你跑什麼?」

    聽他在背後叫自己,溫瓊林這才停了下來,垂首轉身,從頭慚愧到腳的樣子,道:「……對不起。」

    魏無羨奇道:「你跟我說對不起gān什麼?」

    溫瓊林內疚地道:「你……你推薦我,我卻讓你丟臉了……」

    魏無羨道:「我有什麼可丟臉的?你以前不常在別人面前she箭吧?剛才是緊張了?」

    溫瓊林點了點頭,魏無羨道:「有點自信。我老實跟你說吧,你比你們家的人she得都好。我見過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絕對不超過三個。」

    江澄走了過來,道:「你又在gān什麼?三個什麼?」

    魏無羨指著他道:「喏,比如說這個,他就沒你she得好。」

    江澄bào怒道:「找死!」

    魏無羨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道:「真的。其實沒什麼好緊張的,多在人前練練就習慣了,下次一定能讓人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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