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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正在懷疑間,忽然,藍忘機道:「多謝。」

    魏無羨以為自己聽錯了,再看藍忘機,他也正在看著自己,鄭重地又重複了一遍:「多謝。」

    見他微微低頭,魏無羨生怕他要拜自己,忙錯身躲開:「免了免了。我有個毛病,最聽不得別人跟我道謝,尤其聽不得人像你這樣一本正經地跟我道謝。瘮得慌,要起jī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藍忘機淡然道:「你想多了。縱使我想拜你,也動不了。」

    看他似乎終於恢復了正常,還跟自己說了兩聲多謝,魏無羨一高興,又不由自主地想挪過去了。他這個人就是喜歡挨挨蹭蹭,可手臂上的牙印微微一痛,提醒他剛才藍湛還發過瘋,說不定待會兒又要發一陣,他連忙克制住自己,望了望黑魆魆的dòng頂,正色道:「江澄他們跑出去了,下山得一兩天,下山之後肯定各回各家,絕不會回溫家報到了。可是劍被沒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們在這地底下,恐怕還要待上一段時間。得想辦法解決一些問題。」

    頓了頓,他又道:「好在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裡不追出來。但壞也壞在它不出來,霸著潭底的dòng口,咱們也出不去。」

    藍忘機道:「也許不是怪物,是神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無羨道:「王八。」

    藍忘機:「有一種神物,便是如此形態。」

    魏無羨道:「玄武神shòu?」

    玄武亦稱玄冥,guī蛇合體,為水神,居於北海。冥間亦在北方,故為北方之神。

    藍忘機點點頭。魏無羨亮了亮他的牙,道:「神shòu長這----個樣子,一口獠牙,還吃人ròu,跟傳說的差的有點遠了吧。」

    藍忘機道:「自然不是正經的玄武神shòu。而是一隻競神失敗,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隻畸形的玄武神shòu。」

    魏無羨道:「畸形?」

    藍忘機道:「我曾在古籍上讀過記載。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現過一尊『假玄武』作亂。體型龐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為『屠戮玄武』。」

    魏無羨道:「溫晁帶我們獵的,就是這隻四百多歲的屠戮玄武shòu?」

    藍忘機道:「體型比古籍中記載的更龐大,但應該不錯。」

    魏無羨道:「都過了四百年,是該長大點了。這隻屠戮玄武當年沒有被斬殺嗎?」

    藍忘機道:「沒有。曾有修士組盟準備斬殺,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場大雪,嚴寒異常,那隻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現。」

    魏無羨道:「冬眠了。」

    ☆、第55章 絕勇第十一5

    頓了頓,魏無羨道:「不過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這麼久啊?你說這隻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藍忘機道:「書載,當年它每一次出現,所食者少則二三百人,多則整個城池村莊。幾次作亂,至少生食了五千有餘。」

    魏無羨道:「哦。那是吃撐了。」

    這妖shòu似乎喜歡把人整個叼進guī殼裡,不知是不是喜歡儲存起來慢慢享用。興許是四百年前它一口氣屯了太多糧進殼,到現在還沒消食。

    藍忘機沒理他,魏無羨又道:「說到吃,你辟穀過沒?咱們這樣的,不吃不喝大概還能撐個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後,還沒有人來救我們,體力jīng力靈力就都會開始衰弱了。」

    若是溫晁那幫人落荒而逃後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倒還好,等上三四天左右,也許會等到其他家族的人搬來的救兵。怕就怕溫家的人不僅不雪中送炭,還要落井下石。所謂「其他家族」,也只包含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若是溫家從中阻撓作梗,「三四天」這個時間恐怕還要翻一翻。

    魏無羨收回樹枝,在地上粗粗畫個地圖,連了幾條線,道:「暮溪山到姑蘇,比暮溪山到雲夢要近一點,應該是你們家的人先來。慢慢等。就算他們不來,最多多等個一兩天,江澄也能趕回蓮花塢。江澄人機靈,溫家的人擋不住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藍忘機垂下眸子,懨懨的樣子,低聲道:「等不到的。」

    魏無羨道:「嗯?」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已經燒了。」

    魏無羨試探著道:「……人都還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為,就算藍家家主、藍忘機的父親重傷,應該還有藍啟仁和藍曦臣能主持大局。藍忘機卻木然道:「父親快不在了。兄長失蹤了。」

    魏無羨那只在地上亂畫的樹枝定住了。

    上山時那名世家子弟說過,藍家家主重傷。可他沒想到,會重傷到「快不在了」的地步。也許是藍忘機這兩日剛剛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說他父親快不行了。

    雖然藍家家主常年閉關,兩耳不聞關外事,但父親就是父親。再加上藍曦臣還失蹤了,難怪今天的藍忘機一直格外yīn郁、火氣也格外大。

    魏無羨登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能說什麼。他稀里糊塗一回頭,整個人僵住了。

    火光把藍忘機的臉龐映得猶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邊的一道淚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無羨呆了呆,心道:「要命!」

    藍忘機這種人,一輩子可能就流那麼幾次淚,偏偏這幾次之一卻被他撞上了。他這個人最看不得別人流眼淚。女人的眼淚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淚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覺得,撞到一個平素qiáng勢的男人的眼淚,比不小心看到一個潔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還可怕,偏偏他還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毀、全族遭受欺壓、父親臨危、兄長失蹤、身有傷痛的多重打擊下,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魏無羨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把頭別了過去,半晌,才道:「那個,藍湛。」

    藍忘機冷冷地道:「閉嘴。」

    魏無羨閉嘴了。

    柴火燒得炸了一聲。

    藍忘機靜靜地道:「魏嬰,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

    魏無羨道:「哦……」

    他想:「發生了這麼多事,藍湛心頭正煩得要命,卻還有個我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怪不得這麼生氣,腿受傷了沒力氣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還是給他留個清淨地兒好了。」

    憋了一陣,他還是道:「其實我不是想煩你……我就是想說,你冷不冷。衣服烤gān了,中衣給你,外衣我留著。」

    中衣是他貼身的衣物,原本並不合適給藍忘機穿,但是他的外衣已是髒兮兮的不能看。姑蘇藍氏的人都生xing好潔,把這樣一件衣服給藍忘機,似乎有點冒犯。藍忘機沒說話,也沒看他,魏無羨便把烤gān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邊,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滾出去了。

    兩人一等就是三天。

    dòng中無日月,之所以知道是三天,是因為藍家人那令人髮指的作息規律。到了時辰自動睡去,到了時辰又自動醒來,因此看看藍忘機睡了幾覺就能算清時間。

    有了這三天養jīng蓄銳,藍忘機腿上的傷沒有惡化,緩慢痊癒中,不久便又開始打坐靜修。

    這幾日魏無羨都沒有在他眼前晃,等藍忘機恢復了平靜,調整好了qíng緒,又變成那個無波無瀾無表qíng的藍湛,他這才若無其事地回去,厚著臉皮假裝那晚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也很有分寸地不再撩他好玩兒了。兩人相處之時不冷不熱,倒也平和。

    期間,兩人到黑潭附近窺探了許多次。屠戮玄武已經把所有的屍體都拖進了guī殼之中,漆黑的龐大guī殼浮在水面上,像一艘無堅不摧的巨型戰船。前幾次都聽到從裡面傳來沉重的咀嚼之聲,後幾次就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類似睡著後打呼嚕的聲音,猶如悶雷陣陣。

    他們把岸上散落的羽箭、長弓、鐵烙都撿了起來。抱回去一數,羽箭大約有八|九十支,長弓接近二十把,鐵烙大約□□只。

    這時,已是第四天。

    藍忘機左手拿起一支長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質,右手在弓弦上一撥,竟彈出了鏗鏘的金屬之音。

    這是仙門世家用於夜獵妖魔鬼怪的弓箭,製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藍忘機將所有的弓弦都從弓上拆了下來,一根一根首尾連結,結成了一根齊長無比的弦。他兩手將此弦繃緊,隨即一甩,弓弦閃電般地飛出,一道白光炫過,前方三丈之處的一塊岩石被擊得粉碎。

    藍忘機撤手收弦,弓弦在空氣中破出尖銳的嘶鳴。

    魏無羨道:「弦殺術?」

    弦殺術是姑蘇藍氏的秘技之一,為立家先祖藍安的孫女、三代家主藍翼所創所傳。藍翼也是姑蘇藍氏唯一一任女家主,修琴,琴有七弦,可即拆即合,七根由粗逐漸到細的琴弦,上一刻在她雪白柔軟的指底彈奏高潔的曲調,下一刻便能切骨削ròu如泥,成為她手中致命的兇器。

    藍翼創弦殺術是為了暗殺異己,因此頗受詬病,姑蘇藍氏自己也對這位宗主評價微妙,但不可否認,弦殺術亦是姑蘇藍氏秘技中殺傷力最qiáng的一種近身搏戰術法。

    藍忘機道:「從內部攻破。」

    guī甲固如堡壘,表皮堅硬無比,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guī殼之內的軀體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這一點,魏無羨這幾日也想過,心中清楚。他更清楚的,則是眼下的局面。

    經過三日的休養,他們現在的狀態剛剛達到巔峰。而再多等下去耗下去,就要逐漸下滑了。

    而第四天已過,救援的人,還是沒有來。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全力一搏。若是兩人合力能斬殺了這隻屠戮玄武,就可以從黑潭底下的水dòng逃出去了。

    魏無羨道:「我也同意,內部攻破。但是你們家的弦殺術我有所耳聞,guī殼內部束手束腳,不利發揮,再加上你腿傷未愈,施展起來怕是要打折扣吧?」

    這是實話,藍忘機明白。他們都明白,逞qiáng上陣,硬要做自己沒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後腿並沒有其他作用。

    魏無羨道:「聽我的吧。」

    屠戮玄武還浮在黑潭水面上。

    它的四隻shòu爪和頭尾都縮了進去,前方一個大dòng口,左右和後側分別排列著五個小dòng口。像是一座孤島、一座小山,山體漆黑,凹凸不平,青苔遍布,還掛著綠油油、黑乎乎的長水藻。

    悄無聲息地,魏無羨背著一捆羽箭和鐵烙,一尾細細的銀魚一般,潛到了屠戮玄武的頭dòng前方。

    這個dòng有一小半浸在黑潭水中,魏無羨便順水遊了進去。

    通過了頭dòng之後,魏無羨便翻入了guī殼內部。雙足像是踩到了厚厚的一層爛泥里,「泥」里還泡著水,鋪天蓋地的一陣惡臭,bī得他險些罵出聲來。

    這惡臭似腐爛似甜腥,讓魏無羨想起了他以前在雲夢一個湖邊見到過一隻肥壯的死老鼠,有點兒那個味的意思。他捏住鼻子,心道:「這個鬼地方……幸好沒讓藍湛進來。就他那個十指不沾陽chūn水的勁兒,聞到這個味道還不得立刻吐。不吐也要被熏暈過去。」

    屠戮玄武發出平緩的呼嚕聲。魏無羨屏息悄聲走動,足底越陷越深。三步之後,那攤爛泥樣的東西便沒過了他的膝蓋。爛泥、潭水之中,似乎還有些硬塊。魏無羨微微矮身,摸索幾把,驀地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像是人的頭髮。

    魏無羨收回了手,心知這是被屠戮玄武拖進來的人。再摸,又摸到了一隻靴子,靴子裡的半截腿已經爛得半是ròu半是骨。

    看來這隻妖shòu很不愛gān淨。它沒吃完的殘渣,或是還來不及吃的部分,就從牙fèng里漏了出來,往殼裡這麼一吐,越吐越多,百年下來,堆成了厚厚的一層。而此時此刻,魏無羨就站在這些由殘肢斷體積成的屍泥里。

    這幾日爬摸滾打,身上已是髒得不能看,魏無羨根本不在乎再腌臢一些,手隨意在褲子上抹了抹,繼續往前走。

    妖shòu的呼嚕聲越來越大,氣làng越來越重,腳底的屍泥也越來越厚。終於,他的手輕輕觸碰到了妖shòu凹凸不平的皮膚。他緩緩順著皮膚繼續往裡摸索,果然,頭部和頸部是鱗甲,再往下就是坑坑窪窪的堅硬表皮,越往下皮膚越薄,越脆弱。

    這時,屍泥已蔓到了魏無羨腰部。這裡的屍體大多數都沒被吃完,所剩軀體都是大塊大塊的,不應該叫屍泥,而應該叫屍堆了。魏無羨把手伸到背後,準備解下羽箭和鐵烙,卻發現鐵烙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拿不出來。

    他握住鐵烙的長杆,用力往外拔,這才拔了出來,同時,烙鐵的前端從屍堆裡帶出了一樣東西,發出「當」的輕微一響。

    魏無羨立即僵住了。

    半晌,四周並無動靜,妖shòu也並未發難,他這才無聲鬆了口氣,心道:「剛才鐵烙似乎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聽聲音也是鐵的?還很長,看看有沒有用。手頭差傢伙,如果是一把上品仙劍最好了!」

    他伸出手去,摸到了那樣東西,長條狀,很鈍,表面爬滿鐵鏽。就在握住它的一剎那,魏無羨的耳里響起了尖叫聲。

    這尖叫聲仿佛成千上萬個人撕心裂肺地在他耳邊絕望大叫,霎時一股寒氣順著他這條手臂爬遍全身,魏無羨一個激靈,猛地抽回手,心道:「什麼東西,好qiáng的怨念!」

    這時,四周忽然亮了起來,一陣淡淡的赤huáng色的微光,拉出了魏無羨的影子,照出了前方一把漆黑的鐵劍,就斜斜cha在他影子的心臟部位。

    這可是在屠戮玄武的guī殼內部,怎麼會有亮光?

    魏無羨猛然回頭,果不其然,一對金huáng的大眼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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