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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虞夫人掃了江澄一眼,道:「又在瘋玩?過來給我看看。」
江澄挨到她身邊,虞夫人纖細的五指捏了捏他的手臂,在他肩頭啪的一拍,教訓道:「修為一點長進也沒有,都快十七歲了,還像個無知幼子,整天只知道跟人瞎鬧。你跟別人一樣嗎?別人將來鬼知道會在哪條yīn溝里撲騰,你以後可是要做江家家主的!」
江澄被她拍得身形一晃,低頭不敢辯解。魏無羨知道,不消說,這又是在明著暗著地罵自己了。一旁有師弟悄悄沖他吐舌頭,魏無羨對他挑了挑眉。虞夫人道:「魏嬰,你又在作什麼怪?」
魏無羨習以為常地站了出來,虞夫人罵道:「又是這幅模樣!你若是自己不求上進,就不要拉著江澄跟你一起鬼混,帶壞了他。」
魏無羨驚訝道:「我不求上進嗎?蓮花塢里最上進的不就是我嗎?」
少年人忍xing不高,就是要駁幾句嘴。一聽這話,虞夫人眉心果然現出一道煞氣,江澄道:「魏無羨,你閉嘴!」
他轉向虞夫人,道:「不是我們想窩在蓮花塢里she風箏,可現在不是誰都沒辦法出去嗎?溫家把所有夜獵區都劃為他們的地盤,我就算想出去夜獵,也沒有地方可以下手。待在家裡不出去惹事、跟溫家人爭搶獵物,這不是您和父親jiāo代過的嗎?」
虞夫人冷笑道:「只怕這次是你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
江澄不解,虞夫人不再理他們,昂首挺胸地穿過長廊。他身後那兩名侍女惡狠狠地瞪向魏無羨,跟著主人一道走了。
晚間,他們才知道,「不想出去也得出去」是什麼意思。
岐山溫氏以其他世家教導無方、荒廢人才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內,每家派遣至少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們派專人親自教化。
江澄愕然道:「溫家的人果真說得出這種話?太厚顏無恥了!」
魏無羨道:「自以為是百家之長天上的太陽唄。溫家不要臉又不是頭一回了。仗著家大勢大,去年就開始不允許其他家族夜獵了,搶了別人多少獵物,占了多少地盤。」
江楓眠坐於首席,道:「慎言。用餐。」
堂中只有五人,分開坐,每個人身前都擺著一張方形小案,案上是幾碟子飯食。魏無羨低頭動了動筷子,忽然被人扯了扯衣角。轉過臉,只見江厭離遞過來一隻小碟,碟子裡是數粒剝好的蓮子,肥肥白白,新鮮飽滿。
魏無羨悄聲道:「謝謝師姐。」
江厭離微微一笑,那張甚為清淡的面容,霎時添了幾分生動顏色。虞紫鳶冷冷地道:「還用什麼餐,過幾天到了岐山,都不知道有沒有飯給他們吃,不如趁現在開始多餓幾頓,習慣習慣!」
岐山溫氏提出的這個要求,是無法拒絕的。無數前例為證,如果有哪個家族膽敢違抗他們的命令,就會被扣上「仙門逆亂」、「百家之害」等等奇怪的罪名,並以此為由,將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殲滅。
江楓眠淡聲道:「你何必這麼焦躁。無論日後如何,今天的飯還是要吃的。」
虞夫人忍了又忍,拍桌道:「我焦躁?我焦躁才是對的!你怎麼還能這麼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你是沒聽到溫家派來的人怎麼說的嗎?溫家一個家奴,也敢在我面前趾高氣揚!送去的十名子弟里還必須要有本家子弟,本家子弟什麼意思?阿澄和阿離,一定至少要有一個在裡面!送過去gān什麼?教化?別人家怎麼教導自家子弟,輪得到他們姓溫的來cha手?!這是送人過去給他們拿捏,給他們做人質!」
江澄道:「阿娘,你別生氣,我去就行了。」
虞夫人斥道:「當然是你去,難不成還讓你姐姐去?看她那個樣子,現在還在樂呵呵地剝蓮子。阿離,別剝了,你剝給誰吃?你是主人,不是別人的家僕!」
聽到「家僕」二字,魏無羨倒是無所謂,一口氣把碟子裡的蓮子全都吃光了,正在嚼,嚼得口裡都是絲絲清涼的甜意。江楓眠微微抬頭,道:「三娘。」
虞夫人道:「我說錯什麼了嗎?家僕?不樂意聽到這個詞?江楓眠,我問你,這次,你打不打算讓他去?」
江楓眠道:「看他自己,想去就去。」
魏無羨舉手道:「我要去。」
虞夫人冷笑道:「真好啊。想去就去,想不去也肯定能不去。憑什麼阿澄卻非去不可啊?給別人養兒子,養成這樣,江宗主,你可真是個大大的好人!」
她心中有氣,只想把這股憤懣發泄出來,毫無道理可言。其餘人都安靜地任她撒火。江楓眠道:「三娘子,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江澄坐在原地,仰頭望她,道:「阿娘。」
虞夫人站起身來,譏嘲道:「你叫我gān什麼?跟你父親一樣,讓我少說兩句?你是個傻的,我早告訴你了,你這輩子都是比不過你旁邊坐著的那個了。修為比不過,夜獵比不過,連she個風箏都比不過!沒法子,誰讓你的娘不如別人的娘?比不過就是比不過。你娘為你不平,跟你說了多少次別跟他鬼混!你還幫他說話。我怎麼生出你這種兒子的!」
她逕自走了出去,留江澄坐在原位,臉色忽黑忽白。江厭離悄悄把一盤剝好的蓮子放到他的食案邊上。
坐了一會兒,江楓眠道:「今晚我會再清點八人,明日你們就一起出發。」
江澄點了點頭,遲疑著不知該再說什麼,他從來不懂該怎麼和父親jiāo流。魏無羨喝完了湯,道:「江叔叔,你沒有什麼東西要給我們的嗎?」
江楓眠微微一笑,道:「要給你們的東西早給了。劍在身側,訓在心中。」
魏無羨道:「哦!『明知不可而為之』,對吧?」
江澄立刻警告道:「這意思可不是讓你明知道要闖禍,還硬要去作怪!」
席間氣氛這才活絡起來。
次日,臨走之前,江楓眠jiāo代了必要事宜,只多說了一句,「雲夢江氏的子弟,還不至於如此脆弱,經不起外界一點風làng。」
江厭離則送了他們一段又一段,往每個人的懷裡塞滿各種gān糧吃食,真的怕他們在岐山吃不飽。十名少年拖著一身沉甸甸的食物,從蓮花塢出發,在溫氏規定的日期之前,到達了位於岐山的指定地點。
大大小小各家族的世家子弟都零零散散來了不少,具是小輩,幾百人中,不少都是相識或臉熟的。三五成團,低聲jiāo談,神色都不怎麼好,看來都是用不太客氣的方式召集來的。
掃了一圈,魏無羨道:「姑蘇那邊果然也來人了。」
姑蘇藍氏的人也來了十多個,不知為什麼,形容都頗為憔悴。藍忘機的臉色尤為蒼白,但依舊是那副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qíng,背上背著避塵劍,孤身而立,四周一片冷清。
魏無羨本想上去同他招呼,江澄警告他道:「勿生事端!」只得作罷。
忽然,前方有人高聲發號施令,命令眾家子弟集合成陣。
這人比他們大不了多少,十*歲的模樣,趾高氣揚,相貌勉qiáng能和「俊」沾個邊。但和他的頭髮一樣,令人感覺油膩膩的,不甚清慡。此人正是岐山溫氏家主最幼一子,溫晁。
溫晁頗愛拋頭露面,不少場合都要在眾家之前顯擺一番,因此,他的容貌眾人並不陌生。他身後一左一右侍立著兩人。左是一名身姿婀娜的明艷少女,柳眉大眼,唇色鮮紅。美中不足的是嘴皮上方有一粒黑痣,生得太不是位置,總教人想摳下來。右則是一名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yīn冷男子,高身闊肩。
溫晁站在坡上高地,俯視眾人,似乎很是飄飄然,揮手道:「都把劍jiāo上來!」
人群騷動起來。有人抗議道:「修真之人劍不離身,為什麼要我們上jiāo仙劍?」
溫晁道:「剛才是誰說話?誰家的?自己站出來!」
剛才出聲那人,頓時不敢說話了。
場中漸漸安靜下來,溫晁這才滿意,道:「就是因為現在還有你們這種不懂禮儀、不懂服從、不懂尊卑的世家子弟,壞了根子,我才決心要教化你們。現在就這麼無知無畏,要是不趁早給你正正風氣,到了將來,還不得有人妄圖挑戰權威、爬到溫家頭上來!」
明知他索劍是不懷好意,可是如今岐山溫氏如日中天,各家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反抗,生怕一惹他不滿,就會被扣上什麼罪名累及全族,只得忍氣吞聲。
江澄按住了魏無羨,魏無羨低聲道:「你按我gān什麼?」
江澄哼道:「怕你亂來。」
魏無羨道:「你想多了。雖然這個人又油膩又噁心,但我就算要揍他,也不會挑選這個時候給咱們家添亂子。放心吧。」
江澄道:「你又想套麻袋打他?恐怕行不通,看到溫晁身邊那個男的沒有?」
魏無羨道:「看到了。修為是高,不過容貌保持的不好,看來是大器晚成。」
江澄道:「那個人叫溫逐流,有個外號叫『化丹手』,是溫晁的隨侍,專門保護他的。不要惹他。」
魏無羨道:「『化丹手』?」
江澄道:「不錯。他那雙手掌很可怕,能……」
兩人平視前方,低聲說話,見收劍的溫氏家僕走近,立刻噤聲。魏無羨信手解了劍,jiāo了上去,同時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姑蘇藍氏那邊。
他本以為藍忘機一定會拒絕上jiāo,出乎意外的,藍忘機的臉色雖然冷得嚇人,卻仍是解了劍。
虞夫人當初的譏嘲竟然一語成讖,他們在岐山接受「教化」,果然每日裡都是清湯寡水。江厭離當初給他們掛滿一身的吃食早被盡數搜走,而這些年少的世家子弟里,根本沒人辟穀,不可謂不難捱。
溫晁所謂的「教化」,也就是每日站得高高的,在眾人面前發表一通講話,要求他們齊聲為他歡呼、一言一行都以他為楷模。
夜獵之時,他會帶上眾家子弟,驅使他們在前奔走,探路開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奮力拼殺,然後他在最後一刻出來,把被別人打得差不多的妖shòu輕鬆擊倒,斬下頭顱,再出去chuī噓這是自己一人的戰果。
如有格外不順眼的,他就把這人揪出來,當眾責罵,斥得對方豬狗不如。
前年參加岐山溫氏的百家清談大會,she箭那日,溫晁也與魏無羨等人一同入場。他滿心覺得自己會拔得頭籌,理所當然地認為其他人一定要讓著自己,結果開頭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she錯了紙人。本該立即下場,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說他。最後計算出來,戰果最佳的前四名為魏無羨,藍曦臣,金子軒,藍忘機。藍忘機若不是因為提前立場,成績還能更好。
溫晁大覺丟臉,因此尤其痛恨這四人。藍曦臣未能前來,他便揪著其餘三人,日日當眾責罵,好不威風。
最憋屈的要數金子軒,他從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長大的,何曾受過這樣的侮rǔ,要不是蘭陵金氏其他子弟攔著他,再加上溫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衝上去和溫晁同歸於盡了。藍忘機則一副心如止水、漠視萬物的狀態,仿佛已經魂魄出竅一般。而魏無羨已經在蓮花塢遭虞夫人的花樣痛罵數年,壓根不把他這點段數放在眼裡,下了台仍是笑嘻嘻的。
這日,眾人又是大清早便被溫氏家僕轟了起來,像一群家禽一樣,被驅趕著朝新的夜獵地點走去。
此次的夜獵之所,名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頭頂的枝葉愈加茂密,腳底的yīn翳也愈加鋪張。除了樹海濤聲和腳步聲,再聽不到別的聲響,鳥shòu蟲鳴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許久之後,一群人與一條小溪迎面匯合。溪水淙淙,其間還有楓葉逐流飄零。
溪聲楓色,無形將壓抑的氣氛沖淡了幾分,前方竟然還傳來咯咯吱吱的輕微嬉笑聲。
魏無羨和江澄邊走邊嘀嘀咕咕地變著法子咒罵溫狗,無意間,他回頭一瞥,瞥見了一襲白衣。藍忘機就在他身後不遠處。
因為走得較慢,藍忘機落在了隊伍後面。魏無羨這幾天有好幾次都想跟他套套近乎、敘敘舊,奈何每次藍忘機都見了他便轉身,江澄也再三警告他別瞎撩。此時離得近了,不由得多留了幾分意。
魏無羨忽然發現,雖然藍忘機盡力走得無異樣,可仍能看出,他右腿落地比左腿落地要輕,似乎不能用力。
見狀,魏無羨放慢速度,倒退著走到藍忘機身邊,與他並肩而行,問道:「你腿怎麼了?」
☆、第52章 絕勇第十一2
藍忘機目不斜視,道:「無事。」
魏無羨道:「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吧?這麼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沒事?」
藍忘機道:「不熟。」
魏無羨轉了個身,倒退著走,堅持和他並肩而行,非要讓他看見自己的臉,道:「有事不要逞qiáng。腿是傷了還是折了?什麼時候的事?」
他正準備說「要不要我背你」,忽然一陣香風撲鼻。
魏無羨回頭望向側前方,登時眼睛一亮。
見他忽然閉嘴,藍忘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三五個少女走在一起,中間那名少女身穿淺緋色的外衫,罩著一層薄紗衣。微風chuī拂,紗衣飄曳,身姿背影格外好看。
魏無羨看的,就是這個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綿綿,你這個香囊真是好東西,配上之後蚊蟲果然就不來了,氣味也好聞,聞一聞好像人格外清醒。」
被稱作綿綿的那名少女說話聲音果然是軟綿綿、甜糯糯的:「香囊裡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藥材,用途挺多的。我這裡還有幾個,你們誰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