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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他口裡說著要送秦愫去休養,卻扶著渾身無力的秦愫,走進了層層紗幔之中。紙人羨躡手躡腳地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算算時間,應該還夠用,也跟了進去。
進去之後,他發現,原本安著一面巨大落地銅鏡的地方,出現了一道黑dòngdòng的門。
金光瑤一定在他妻子身上做了什麼手腳,秦愫的雙眼睜得大大的,還在流淚,眼睜睜看著丈夫把自己拖進一間密室,卻不說話也不喊叫。
魏無羨貼著地面跟著爬了進去,銅鏡隨即合上,半點聲息也無,沒有一般機關開關時會發出的沉重機括聲。金光瑤把秦愫輕輕地安放到牆角邊,拍了兩下手掌,密室里幽幽亮起,是牆壁上的燈盞自燃了。
這似乎是一間藏寶室。
前方牆壁上則是書格,一冊冊的線裝書和捲軸布置得井井有條。左右兩面的牆壁前都是形狀不一的多寶格。魏無羨隨眼一掃,紙片一凝。
其中一隻格子裡,放著一把劍。這把劍,他非常熟悉。
隨便。
哪個仙門世家都會有三四個藏寶室,因此,金光瑤的寢殿裡有這樣一間密室,並不稀奇。
密室的中央,擺著一張黑黝黝、冷冰冰的長方鐵桌,大小剛好可以躺一個人。魏無羨心道:「在這張鐵桌上殺人分屍,再適合不過了。」
秦愫面如死灰,金光瑤蹲在她身前,給她理了理微微凌亂的髮絲,道:「別害怕,阿愫。你現在這個樣子,不方便到處亂走,這幾天人多,你就休養一下吧。只要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你就可以回來了。」
魏無羨忽然發現,一間格子的前方,用一道帘子擋住了。帘子上畫滿了血紅的咒文,是封禁紋。
一張紙片人貼著牆根,慢慢地往上挪去。半寸半寸,挪得極慢。那頭金光瑤還在溫聲軟語地求秦愫,突然,像是覺察到什麼,猛地回頭!
密室內除了他和秦愫,空無一人。
金光瑤站起身來,走到多寶格前,仔細地察看了一遍牆壁,並未看到異樣。他這才負手走了回去。
方才他忽然回頭查看,魏無羨已經爬到了帘子下的第二個格子前。格子裡放著一疊用線捆訂起來的書稿,他一見金光瑤頸部微動,就倏地把自己薄薄的紙片身軀cha了進去。
萬幸,雖然金光瑤警覺xing非比尋常,卻也沒警覺到要翻翻這本書、看看裡面有沒有藏著個人的地步。
紙人羨像一片書籤一樣,扁扁地夾在一本書里,還不敢立刻出來。他的眼睛緊貼著前後兩張書稿的紙張,忽然間,覺得眼睛所見的這幾個字好生熟悉。
有秀骨,潦糙,略輕浮。
這是他的字。
魏無羨再仔細看這幾個字:「……異於奪舍……」、「……復仇……」、「……qiáng制結契……」還有一些破損和字句不清之處。
這下,他確定了。這本書,是他的手稿。
所載內容,是他四處搜集整理資料、再加上自己的推斷後寫的一份關於獻舍禁術的文章。
當初他寫過不少這樣的手稿,都是隨手寫、隨手扔,丟在夷陵亂葬崗上。這些手稿有的在圍剿之中被毀掉了,有的就像他的佩劍一樣,留了下來,被旁人藏了起來。
魏無羨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也許,金光瑤就是那個莫玄羽曾經騷擾過的人!
莫玄羽得知的獻舍禁術殘損不全,儀式沒做足,只能是從這份破損的手稿上學來的。
這份手稿的主人是金光瑤。而既然是禁術手稿,這種東西,自然不方便讓旁人看到,因此金光瑤一定會小心保存,謹慎收好。如果不是很親近的人,決不能看到這份手稿。
親近到什麼地步?聯想莫玄羽是因為斷袖騷擾同門才被趕回莫家莊,實在很難不讓人多想。
如果只是單純地騷擾同門,總覺得不至於就這樣把身有宗主血脈的私生子掃地出門。而如果騷擾的對象是she日之徵後身價大增的斂芳尊、雖然大家都不直說但誰都心知肚明的異母兄弟,那嚴重xing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是一樁十足的醜事,非得斷了不可。要斷當然不能拿斂芳尊開刀,只能從修為不高的莫玄羽下手了。
還有金凌。金凌討厭斷袖,當然更討厭糾纏他小叔叔的斷袖。
觀蘭陵金氏上上下下門生的態度,都對莫玄羽頗為嫌惡,看來已公認是莫玄羽單方面糾纏金光瑤。
若果真如此,那麼方才金光瑤看到莫玄羽,依舊一派談笑風生,全然若無其事,這個人實在是有些……
由此進一步推斷,也許那封信里,寫的就是這件事?
魏無羨立刻推翻了這個猜測。
他相信,金光瑤這種人不會真的對莫玄羽動什麼心思,很可能莫玄羽顏面名譽掃地只是他一手策劃的騙局,只為把也許會威脅到自己的另一個私生子驅逐出局。金光瑤一定會把握好界線,絕不會與莫玄羽有什麼*上的牽扯。況且,雖說斷袖狎昵上不得台面,但仙門望族之中,兼好男風也並不是很稀奇的事,秦愫出身世家,多少了解一些,不至於因為丈夫可能跟男人有過什麼就嘔吐,反應還如此激烈。
金光瑤的聲音傳來了:「阿愫,我要去主持場面了,之後再來看你。」
魏無羨從他自己寫的那疊手稿里一點一點扭了出來,貼著牆壁,繼續往上挪。終於挪到了那間格子裡,可他還沒看清這裡面是什麼,忽的眼前一亮。
金光瑤走了過來,掀起了帘子。
一剎那,魏無羨本以為被他抓住了。可是,微弱的火光從帘子外透進來,他發現自己剛好被籠罩在一片yīn影里。
前方有個圓形的東西,擋住了他的紙片人身軀。
金光瑤定定地不動,似乎在與這間格子裡裝的東西對視。
半晌,他問道:「剛才是你在看著我麼?」
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靜默了一陣過後,金光瑤便放下了帘子。
魏無羨消無聲息地貼上了這個東西,摸了摸。冰冷,很硬,似乎是一個頭盔。
他轉到前方,果然,看到了一張慘白的臉孔。
封印者要叫這顆頭顱看不到、聽不見、說不得,因此,這張臉的雙目和口耳都被刻滿咒文的鐵片牢牢封住。
而魏無羨潛到這裡來,就是要將頭顱上的封印解開,讓已被他們運送到金麟台下、蘭陵城內的無頭屍感應到他的頭顱,然後在百家眾目睽睽之下、殺上金麟台,殺到金光瑤的面前。
魏無羨用紙片做的袖子在繫著鐵片的繩結上拉扯,扯到一半,忽然感覺被一股qiáng勁的吸力往前一拽,貼到了聶明玦的頭顱之上。
金麟台另一邊,藍忘機坐在魏無羨的對面,一直在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手指微動,垂著眼睫,舉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很輕很輕,和剛才紙片人在上面撞的那一下一樣輕。
忽然,魏無羨的身體向前傾倒,藍忘機霍然起身,將他接入懷中,抬起他的臉一看,魏無羨的眼睛仍是閉著的,眉頭卻緊緊地蹙了起來。
qiáng制共qíng!
這顆頭顱的怨念竟然qiáng到把他吸了過去qiáng制共qíng!
魏無羨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下一刻,睜眼便是一抹刀光、一片血影。面前的一顆頭顱和身體分離,飛了出去。
這個人身上穿的是岐山溫氏的衣服,背負太陽烈焰家紋。魏無羨看著自己收刀回鞘,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自己嘴裡傳出:「頭撿了,吊起來,給溫若寒看。」
身後有人應道:「是!」
魏無羨知道這個被一刀斬首是誰了。
岐山溫氏家主溫若寒的長子溫旭,she日之徵開戰後不久,就被聶明玦截殺於河間,一刀斷頭,還被他挑起頭顱,吊在陣前,向溫家的修士示威。
聶明玦掃了一眼地上屍身,手壓在刀柄上,穩步朝另一方向走去。
聶明玦很高,上次與阿箐共qíng,魏無羨的視野極矮,這次卻比他自己平時的視野還要高上一個頭,仿佛豁然開闊了不少。
走了一陣,他忽然頓住腳步,問身後下屬:「上次負責善後事宜的是誰?」
下屬道:「是一名叫做孟瑤的修士。」
在金光瑤認祖歸宗之前,他從母姓,名字就叫做孟瑤。
聶明玦道:「這次也jiāo給他,他做得很好。連遭受波及的村民也一併安置了。」
頓了頓,他又道:「這個人現在在哪一部?」
魏無羨心道:「果然如聶懷桑所說,當初聶明玦還是挺器重金光瑤的。」
聶明玦手下的本家修士和應徵散修分幾地駐紮,孟瑤此刻被分在河間一座山的山dòng里。聶明玦徒步上山,遠遠的還沒走近,看到一個布衫少年拿著一隻竹筒,從林子裡轉了出來。
那少年似乎剛剛打水歸來,正要走進山dòng,忽然又停了下來。他站在dòng外,凝神聽了一陣,似乎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最終,還是拿著竹筒默默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走出一段過後,他在路邊找了個位置蹲了下來,從懷裡掏出一點白色的gān糧,就著清水慢慢吃了起來。
聶明玦朝他走了過去。這少年正低頭吃東西,覺察有人走近,一抬頭,連忙收了gān糧,站起來道:「聶宗主。」
這少年白面翠眉,身量較小,正是金光瑤那張很占便宜的臉。
這時候他還沒被蘭陵金氏接受,額間自然也沒有那一點明志硃砂。聶明玦明顯對他的臉有印象,道:「孟瑤?」
孟瑤道:「是。」
聶明玦道:「為何不進山dòng和旁人一起休息?」
孟瑤張了張嘴,yù言又止,有點尷尬地笑了笑,似是不知道說什麼好。見狀,聶明玦越過他,朝山dòng走去。他隱匿了聲息,是以,走到dòng外也沒有人覺察,裡面的人仍在高談闊論得歡:
「……對,就是他。」
「不會吧!金光善的兒子?金光善的兒子能跟咱們混成一個德xing?怎麼不回去找他爹?動動手指就能讓他不必這麼辛苦了。」
「你以為他不想回去嗎?人家拿著信物千里迢迢從雲夢找到蘭陵去,不就是想認這個爹?誰叫金光善的婆娘厲害。而且金光善在外邊生得那麼多,兒子女兒最起碼有一打,你看他認過誰沒有?鬧成那樣,也是他自取其rǔ。要我說,人呢,就是不能盼著自己不該盼的東西。」
「傻不傻,有一個金子軒,金光善還稀罕什麼別的兒子?況且還是個娼jì生的,鬼知道究竟是誰的種。估計金光善心裡也犯嘀咕吧。」
「我看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跟那女的有過這麼一遭了。」
「一想到金光善的兒子也要認命地給咱們打水,我居然還挺高興的,哈哈哈……」
「認命個屁,人家可使勁兒表現了,沒看他那麼賣力嗎,跑來跑去做這做那多殷勤哪,巴巴地就指望混出名堂來他爹肯認他回去呢。」
聶明玦的心頭躥起了一股怒火,直燒到了魏無羨的胸中。
☆、第49章 狡童第十4
他把手放到了刀柄之上,孟瑤連忙伸手去阻止他,沒止住。
刀已出鞘,鋒芒划過,山dòng前一塊岩石轟然落地。dòng內原本坐著幾十名正在休息的修士,人人手裡捧著一隻飲水用的竹筒,被這塊岩石的塌落嚇得驟然驚叫出聲,齊齊拔劍。隨即,聶明玦道:「喝著旁人給你們送的水,嘴裡卻說著yīn毒之詞!你們投我座下,不是來斬殺溫狗,卻是來嚼舌根的嗎?!」
dòng內傳來一片忙亂,收劍的收劍,彈起的彈起,卻無一人敢說話。聶明玦也不進dòng,對孟瑤道:「你跟我過來。」轉身朝山下走去。
孟瑤跟著他走出一段路,才道:「多謝聶宗主。」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段路,孟瑤的頭卻越來越低,步伐也越來越沉重。
金光瑤頭一次上金麟台是如何光景,魏無羨雖沒親眼見過,但光聽傳言,已是十分詳盡。
金光瑤的母親孟氏女是雲夢一所勾欄的名人,當年素有煙花才女的美名,據說彈得一手好琴,寫得一手好字,知書達理。不是大家閨秀,勝似大家閨秀。當然,再勝似,說出去到了人家嘴裡,娼jì還是娼jì。
金光善偶經雲夢,自然不能錯過這位當時正青chūn嬌美的煙花才女。他與孟女流連繾綣數日,留下信物一枚,心滿意足,飄然離去。回去之後,當然也和以前無數次一樣,把這個許諾無數的女子拋之腦後了。
對比起來,莫玄羽和他的母親已經是頗得垂青,至少金光善有段時間還想起來有這麼個兒子,曾把他接進金家一段時間。孟瑤便沒這麼幸運了。娼jì之子,比不得良家之子。
孟女為金光善產下一子之後,如莫二娘子一般,前等後等,心心念念盼著這位仙首回來接走自己和孩子,悉心教導孟瑤,為他將來進階仙門做準備。然而兒子長到十幾歲,父親仍舊沒有消息傳來,孟女卻已病危。臨終之前,給了兒子金光善當年留下來的那枚信物,讓他上金麟台去,求個出路。
孟瑤打點行囊,跋山涉水,從雲夢出發,到達蘭陵。
到了金麟台下,被擋在了門外。他便取出信物,請求通報。
金光善給的信物是一枚珍珠扣子。這並不是什麼稀罕物件,金麟台上隨手一抓一大把。最常做的用途,就是在他外出拈花惹糙打野食的時候贈以佳人。拿著這個不值錢的小零碎物件充作稀世珍寶,搭配山盟海誓,許諾來世今生。隨手就送,送完就忘。
孟瑤來得實在是很不巧,當天正好是金子軒的生辰。金光善與金夫人、家族親眷正在為他設宴慶生。三個時辰過後,天色已晚,他們出去放燈,一齊起身,準備出門,家僕這才瞅了個空,前來通報。金夫人見了那枚珍珠扣子,想起金光善以往的種種劣跡,當場臉就黑了。金光善連忙把珍珠碾成一堆碎末,大聲斥責家僕,再悄聲吩咐他想辦法把外面的人先趕走,別讓他們出門放燈的時候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