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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藍曦臣也對他報以微笑,雖說這微笑中,帶著幾分勉qiáng。魏無羨則細細打量著這位統領百家的仙督。
金光瑤長著一張很占便宜的臉。麵皮白淨,眉心一點丹砂,眼珠黑白分明,七分俊秀,三分機敏,面相很是伶俐。這樣一張臉,討女人歡心已足夠,卻又不會讓男人產生反感,年長者覺得他可愛,年幼者又會覺得他可親----就算不喜歡,也不會討厭,所以說很占便宜。
他嘴角眉梢總是著帶微微的笑意,一看就是個靈巧乖覺的人物。身上穿的是蘭陵金氏的禮服,頭上戴著軟紗羅烏帽,圓領袍衫的胸口上繡著怒放的金星雪làng家徽,衣邊袖口則繪著江山海cháo紋。佩九環帶,著*靴,個子是小了點,但右手往腰間的佩劍上那麼沉沉的一壓,卻壓出了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勢。
金凌是跟在他身後一起出來的,他還是不敢單獨見江澄,躲在金光瑤身後哼哼地道:「舅舅。」
江澄厲聲道:「你還知道叫我舅舅!」
金光瑤道:「哎呀,江宗主,小孩子頑皮,不要跟他計較嘛。你是最疼他的,阿凌這些天怕你罰他,怕得都吃不下飯呢。」
金凌偷偷抬眼,瞥見魏無羨,一下子愕然了,脫口而出:「你怎麼來了?!」
魏無羨道:「來蹭飯。」
金凌微慍道:「你竟然還敢來!我……」金光瑤揉了揉金凌的頭,把他揉到身後,笑道:「來來來,怎樣都好,金麟台別的不敢說多,飯是一定夠吃的。」他對藍曦臣道:「二哥,你們先坐,我去那邊看看。順便叫人給忘機安排一下。」
藍曦臣點頭道:「不必太麻煩。」
金光瑤道:「這怎麼叫麻煩?二哥到我這裡還拘束什麼,真是。」
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金光瑤都能記住對方的名字、稱號、年齡和長相,隔多少年再見,也能立刻準確地叫出名字來,並且很熱絡地迎上去噓寒問暖。見過兩次面以上,他就會記住對方的所有喜好與不喜,投其所好,避其所惡。這次因為藍忘機突然上來金麟台,金光瑤原本並沒有專門為他準備桌席,現在立刻叫人去置辦了。
還未入殿,藍忘機藉口休息,要找一間安靜的屋子。含光君素來不喜熱鬧,這是人人皆知的,倒也無人奇怪,恭敬地給他指了路。一關上門,魏無羨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片人。
這張紙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長,圓圓的腦袋,一前一後分別畫了兩隻眼睛,袖子剪得寬大異常,仿佛蝴蝶的兩隻翅膀。
魏無羨將它托在掌心,閉上眼,須臾,紙片人忽的一震,從他掌心裡爬了起來。
魏無羨的魂魄已附到這個紙片人身上了。
它抖抖手臂,兩片寬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帶著輕飄飄的身軀飛了起來,翩翩然的,落到了藍忘機肩頭。
藍忘機側首去看自己肩頭的紙人羨。紙片人一下子撲到他臉頰上,順著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額上,拉拉又扯扯,對這條抹額愛不釋手一般。藍忘機任由這張紙片人在他的抹額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紙片人見狀,趕緊哧溜的一下滑了下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頭。
頓了頓,藍忘機兩隻手指終於捻住了它,道:「不要鬧。」
紙片人軟綿綿地把身子一卷,卷上了他纖長的手指。
半晌,這張紙片人才鬼鬼祟祟溜出了這間屋子的門fèng。
蘭陵金氏守備森嚴,如果要搜查,一個大活人自然是沒辦法出入自如的。
剪紙化身雖然好用,但術法時效有限,而且紙人派出之後必須原樣歸位,不得有分毫損傷。如若在歸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毀壞,魂魄也將受到同等損傷。
魏無羨附在紙人身上,時而貼在一名修士的衣擺下,時而壓扁身體穿過門fèng,時而展開雙袖,偽裝成一片廢紙、一隻蝴蝶在空中飛舞。終於,看到了金光瑤寢殿的窗子。
他飛到窗子邊緣,廢了一陣力,才從吭哧吭哧地從窗fèng里鑽了進去。
金光瑤的寢殿和金麟台是一個風格的,富麗堂皇,陳設頗多,層層帷幔垂地,香几上的瑞shòu香爐輕吐蘭煙,奢華之中,帶著一股慵懶又甜膩的頹靡之感。
紙人羨在寢殿內飛來飛去,搜索有沒有可疑之處。忽然,他畫在前方的那隻大眼睛,看到了桌上的一隻瑪瑙紙鎮,紙鎮下壓著一封信。
這封信的信封上沒有寫任何人的名字,也沒有任何紋章,但看厚度,明顯又不是一隻空信封。紙人羨心道:「有古怪。」
他撲撲袖子,落到了桌邊,很想看看這封信里究竟放了什麼東西。但他雙「手」拽住信封邊緣往外拖,拖了好一陣也紋絲不動。
他現在的身體是一張輕飄飄的紙片,根本挪不動這隻沉甸甸的瑪瑙紙鎮。
紙人羨繞著瑪瑙紙鎮走了好幾圈,又推又踢,蹦蹦跳跳,奈何它就是巋然不動。他只得暫時放棄,查看還有沒有其他的可疑之處。
正在這時,寢殿的門被人推開了一條fèng。
紙片人的腦袋上一前一後都畫著一隻眼睛,所以前後方位的動靜都能看清,他一覺察有人進入,倏地掠下了桌子,貼著桌角一動不動。
進來的人是個頗為秀美的女子,而且魏無羨認識,是一位仙門望族的女子。也是金光瑤的妻子,秦愫。
魏無羨心道:「金光瑤的寢殿也是秦愫的寢殿,她進自己的房間,為什麼要這樣緊張?還偷偷摸摸的。」
秦愫像是生怕被人發現了,在外環顧四周,這才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輕提著裙子走了進來,一隻手還掩著胸口,仿佛心跳的很快,快要從胸膛跳出。
她走到桌邊,看到了瑪瑙紙鎮壓著的那封信,並不意外,臉上卻現出掙扎猶豫之色,伸手又縮回,最終,還是一咬牙,拿起了信封,拆了開來,取出裡面的幾張紙,開始看了起來。
魏無羨很想跟著一起讀那張紙,但他不能貿然飛出。若是只被秦愫發現還好,他還可以應付,但萬一秦愫大喊大叫召來了其他人,這張紙片若是有半點損傷,他的魂魄也會遭受波及。
燈火之下,蠕動嘴唇、默讀著那封信的的秦愫,那張原本端莊秀麗的臉,已經快要扭曲了。
她捂著心口的那隻手痙攣著抓緊了胸前的衣衫,另一隻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信。魏無羨心道:「掉下來,掉下來,掉下來!」
忽然,金光瑤的聲音在寢殿中響起:「阿愫,你在gān什麼?」
秦愫猛地回頭。
紙人羨緊緊貼著桌角,不能過多bào露,視線被擋住了一部分。只聽金光瑤似乎走近了一步,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他的語氣溫柔可親,仿佛真的什麼異樣也沒覺察到,沒看到秦愫手裡那封古怪的信,也沒看到秦愫扭曲的面孔,只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秦愫手裡抓著信,沒有答話。金光瑤又道:「我聽人說,你神色不太對勁。到處找找,原來你回了寢殿。怎麼啦?」
他的聲音關切無比。
秦愫把信舉了起來:「……有人告訴我,回來可以看到這封信。這上面,寫的是不是真的?」
金光瑤啞然失笑,道:「阿愫,你不把信給我,我怎麼知道上面寫什麼,又怎麼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愫把信遞給他看:「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為了看清那封信,金光瑤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臉這才bào露在燈光之下。
他在秦愫手裡一目十行、走馬觀花地掃完了這封信,神色沒有任何變化,連一絲yīn影也看不出來。
而秦愫幾乎是在尖叫了:「你說話啊,說話吧!快說,這不是真的!全都是騙人的謊話!」
金光瑤語氣篤定地道:「這不是真的,全都是騙人的謊話。無稽之談,構陷之詞。」
秦愫哭道:「你騙我!這上面說的明明白白了,什麼都寫出來了,你還騙我,我不信!」
金光瑤嘆了一口氣,道:「阿愫,是你讓我這麼說的。我真的這麼說了,你又不信。真叫人為難。」
秦愫把信扔到他身上,捂起了臉:「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你真的……你真的太可怕了!你怎麼能……你怎麼能?!」
她說不下去了,捂著臉退到一旁,扶著柱子,忽然嘔吐起來。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內臟都吐出來。魏無羨心道:「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什麼?金光瑤殺人分屍?不對,如果是這樣,秦愫為何要嘔吐,好像看見了什麼讓她很噁心的東西?」
金光瑤聽著她的嘔吐之聲,默默蹲下去,把散落在地上的幾張紙撿了起來。隨手一舉,在一旁的九盞蓮芝燈上一點,讓它們慢慢地燒了起來。
看著灰燼一點一點落到地上,他略帶憂傷地道:「阿愫,你我夫妻多年,一直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作為一個丈夫,我自問待你很好,你這樣,真的很傷我的心。」
秦愫gān嘔不出東西了,伏在地上,嗚咽道:「你待我好……你是待我好……可是我……寧可從來不就認識你!難怪你自從……自從……之後,就再也不……你做出這種事,還不如gān脆殺了我!」
金光瑤道:「阿愫,你不知道這件事之前,我們不是過得好好的嗎?今天你知道,你才嘔吐,覺得不適,可見這原本並沒有什麼,都是心中作怪而已。」
秦愫搖了搖頭,悽然道:「……看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請你實話實話。阿松……阿松他是怎麼死的?」
阿松是誰?
金光瑤訝然道:「阿松?你為什麼要這麼問我?阿松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我也已經清理掉了,為他報仇雪恨了。你提他gān什麼?」
秦愫道:「我知道。可是看了這封信後,我現在懷疑,我以前知道的都是假的!」
金光瑤慢慢解開下頜帽帶的繩結,取下軟紗羅烏帽,將它放在桌上,自己則在桌邊坐下,臉現疲倦之色,道:「你在想什麼?阿松是我的兒子。你以為我會做什麼?你寧可相信一封信,也不肯相信我麼?」
魏無羨心道:「原來是金光瑤那個六歲夭折的兒子。」
秦愫崩潰一般地扯著自己的頭髮,尖聲道:「就是因為是你的兒子,所以才可怕!我以為你會做什麼?你連這種事都gān得出來,你還有什麼事不敢做?!天哪!」
金光瑤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告訴我,讓你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秦愫抓著自己的頭髮,道:「你……你想怎樣?」
金光瑤道:「那個人能寫第一封信給你,今後就能寫第二封、第三封、無數封信,給其他的人。你打算怎麼辦?任這件事被人捅出去嗎?阿愫,算我求你了,求你無論是看在什麼qíng分上,你告訴我,叫你回來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第48章 狡童第十3
是誰?
魏無羨也很想聽到秦愫說出來,究竟是誰。一個能潛入金麟台主人寢殿的人,一個能接近仙督之妻的人,一個看穿了金光瑤某種不可告人的秘辛的人。
信中所寫的,一定不會是單純的殺人放火之類的的惡事。能夠令金光瑤的妻子看了之後噁心或者恐懼到嘔吐。並且難以啟齒,所以就算在場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秦愫依舊連質問都只能斷斷續續的,說不出口。
但若是秦愫真的老實jiāo代了送信人是誰,那就太蠢了。因為一旦說出來了,金光瑤除了會去對付那個人,同時,也一定會想方設法封秦愫的口。
至於用什麼手段,那就不是別人能預料的了。
好在秦愫雖然從年少時就一派天真,人卻不傻,沒有立刻回答。金光瑤正襟危坐在桌邊,燭光之下,眉目如畫,神色冷靜。半晌,他起身過來,俯身似乎要去扶她。
秦愫一把打開他的手,伏地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的gān嘔。
金光瑤的眉尖抽了抽,道:「我真的這麼讓人噁心嗎?」
秦愫道:「……你不是人……你是個瘋子!」
金光瑤看她的目光之中,充滿了一種悲戚的溫qíng。他道:「阿愫,你覺得我髒,覺得我噁心,這都沒什麼。可是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了,別人會怎麼看你呢?你是我的妻子啊,怎麼能逃得了gān系?」
秦愫抱頭道:「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不要再提醒我了!!!我真恨不得從不認識你跟你沒有半點關係!你當初是為什麼要接近我?!」
沉默片刻,金光瑤道:「當初我是真心的。」
秦愫哭道:「你還在花言巧語!」
金光瑤道:「我說的是實話。我一直很感激你,感激你不在意我的出身,感激你從不對我母親說過什麼。阿愫,我也是無可奈何,別人不害阿松,阿松也必須死。他只能死。如果讓他再繼續長大,你跟我……」
秦愫舉手扇了他一耳光,道:「那這一切的究竟是誰害的?!你為了這個位置,還有什麼做不出來,啊?!」
金光瑤受了她一耳光,白淨的臉頰上立刻浮現出一個紅紅的掌印。他閉上眼,片刻之後,又是一個微笑,無視秦愫的推拒摔打,將她扶了起來,道:「阿愫,你真的不肯告訴我叫你來看這封信的人是誰?」
秦愫道:「我告訴你,讓你好再去殺人滅口?」
金光瑤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看來是病糊塗了,岳丈已經外出雲遊修養了,這段時間我就把你也送去,和岳丈共享天倫之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