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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須臾,他走到藍忘機身邊,俯身低頭,在他耳邊輕聲問道:「藍湛?」

    不應。魏無羨又道:「忘機兄?」

    藍忘機右手支著額,呼吸十分平穩和緩。

    這張面容和支額的那隻手,皆是白皙無暇,仿若美玉。

    他身上散發的幽幽的檀香之氣,原本是冷冷的、有些淒清的。然而此刻,檀香中沁入了酒醇,冷香里泛起絲絲暖意,仿佛摻入了一縷微醺的甜味,竟然有些醉人。

    魏無羨挨得近了,這種香氣縈繞在他呼吸之間,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又俯得更低了些,離他更近了些。

    他模糊地想:「奇怪……怎麼好像有點熱?」

    忽然,一個聲音幽幽地傳來:「公子。」

    魏無羨的臉已經貼到藍忘機近在咫尺之處,聞聲腳底一滑,險些撲上去。

    他立即把藍忘機擋在身後,轉身面向聲音傳來的木窗。

    那扇木窗被小心地敲了一下,又有個小小的聲音,順著窗fèng飄了進來:「公子。」

    魏無羨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心裡又道一聲奇怪,定定神,走過去,一下子支起窗子。

    溫寧勾住了屋檐,正倒掛在窗外,準備再敲一下。魏無羨猛地開了窗,打到他的腦袋,他「啊」的輕輕叫了一聲,雙手托住窗扇,和魏無羨打了個照面。

    一陣冷冷的夜風撲窗而入。溫寧睜著眼睛,眼眶裡已不再是一片死白,有了一對安靜的黑色的瞳仁。

    兩人就這樣,一個正站著,一個倒吊著,對視了半晌。

    魏無羨道:「下來。」

    溫寧一下子沒勾住屋檐,掉了下去,重重摔倒了樓下的地上。

    魏無羨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

    他心道:「這地方挑得太對了!」

    幸好挑了這家。雅間為了安靜,這一扇木窗開的方向面對的不是行人街道,而是一片小樹林。魏無羨拿起支杆把木窗支好,上身探出窗,往下看去。溫寧的身軀死沉死沉,把地面砸出了一個人形坑,躺在坑裡,眼睛卻還在盯著他。

    魏無羨壓低聲音沖他喊道:「我讓你下來,不是讓你下去。『來』,懂嗎?」

    溫寧仰著脖子看著他,從坑裡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忙道:「哦。我來了。」

    說完又抱著柱子,準備順著它爬上來。魏無羨道:「打住!你就在那裡,我過去找你。」

    他回到藍忘機身邊,趴在他耳邊道:「藍湛啊藍湛,你可千萬多睡會兒。我馬上就回來。乖乖的可好?」

    說完之後,他的手有點發癢,忍不住用指尖撩了一下藍忘機的眼睫。

    藍忘機被他撩得長睫微顫,眉心微擰,略不安份。魏無羨收回爪子,躍出了窗,在檐角枝葉上幾個起落,落到了地上。

    他剛跳下來,轉過身,溫寧就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魏無羨道:「你gān什麼?」

    溫寧一語不發,垂著頭,低聲道:「公子,對不起。」

    魏無羨道:「你一定要這樣跟我說話嗎?也行。」

    說完,他也在溫寧面前,對著他跪了下來。

    溫寧一驚,忙不迭對著他磕了一個頭。魏無羨也有樣學樣,對他磕了一個頭。溫寧連忙跳了起來,魏無羨這才從地上悠悠站了起來,拍拍下擺灰塵,道:「早這樣挺直了腰杆講話,不行嗎?」

    溫寧低頭不敢說話。魏無羨道:「什麼時候恢復神智的?」

    溫寧道:「剛剛。」

    魏無羨道:「刺顱釘在你腦子裡時發生的事還記得不記得?」

    溫寧道:「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魏無羨道:「記得什麼?」

    溫寧木然道:「……記得聽到人說,亂葬崗沒了。人……全都沒了。」

    魏無羨道:「一點好的也沒聽到?還聽到了什麼?」

    默然片刻,溫寧道:「江澄殺了您。」

    魏無羨道:「不是他殺的我。我是受反噬而死的。修邪道如走獨木橋,遭受反噬是必然的。不過是早與晚的問題罷了。獨木橋總不可能走一輩子。」

    溫寧終於抬眼直視他,道:「可是,若不是他故意挑在那個時候……」

    這時,一樓的大堂里,傳來了一陣響亮的瓷器碎裂聲。

    藍思追的聲音隨之響起:「我們之前不是在談論薛洋嗎?為什麼要吵到這個上面來?」

    金凌怒道:「是在談論薛洋,我說的不對嗎?!薛洋gān了什麼?他是個禽shòu不如的人渣,魏嬰比他更讓人噁心!什麼叫『不能一概而論』?這種邪魔外道留在世上就是禍害,就是該統統都殺光死光!」

    溫寧動了動,魏無羨擺手示意他靜止。

    藍景儀道:「你發這麼大火gān什麼?思追又沒說魏無羨不該殺,他只是說修邪魔外道的並不全都是薛洋這種人,你有必要摔東西嗎?」

    金凌冷笑道:「他不是還說了一句,『創此道者也未必想過要用它為非作歹』嗎?『創此道者』是誰?你倒是告訴我,除了魏嬰,還有誰?!真是叫人費解,你們姑蘇藍氏,也是仙門望族,當年你們家的人沒少死在魏嬰手上吧?怎麼你藍願說話立場這麼奇怪?聽你的意思,難不成還想給魏嬰開脫?」

    藍願就是藍思追的名字。他依舊彬彬有禮:「我並非是想給他開脫。只是建議,不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不要隨意下定論。須知此來義城之前,不也有不少人斷言,櫟陽常氏的常萍是曉星塵道長為報復泄憤所殺嗎?可事實又是如何?」

    金凌道:「常萍到底是不是曉星塵道長所殺,沒有任何人看見。所有人也只是猜測而已,斷言什麼?可魏嬰窮奇道截殺,血洗不夜天,兩役之中,多少修士命喪他手,命喪溫寧和yīn虎符之下!這才是無數人都看在眼裡的事實。狡辯不了,抵賴不得!而他唆使溫寧殺我父親,害死我母親,這些,我更不會忘!」

    若是溫寧臉上有血色,此刻一定消退殆盡了。

    可他沒有。他永遠也只能展現一張木然的面孔。溫寧低聲道:「……江姑娘的兒子?」

    魏無羨一動不動。

    金凌又道:「我舅舅跟他一同長大,我祖父視他如親生,我祖母對他也不差,可他呢?害得蓮花塢一度淪為溫氏烏合之眾的魔巢,害得雲夢江氏支離破碎,害得他們雙雙身隕,如今只剩我舅舅一人!野心勃勃不知收斂興風作làng,最終死無全屍!這來龍去脈,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還有什麼值得商榷的?」

    他咄咄bī人,藍思追不應一語。半晌,另一名少年道:「好好的,為什麼要為這個吵起來?我們不要提了好嗎?菜都涼了。」

    又一人附和道:「是啊,別吵了。思追也就是說話不留心罷了。金公子坐下,一起吃飯吧。」

    金凌哼了一聲。藍思追這才開口,依舊不失禮儀:「好吧。是我失言。金公子,請坐吧。再吵下去,把含光君引下來就不好了。」

    一提含光君,果真有奇效。聞言,金凌頓時連哼都不哼了,傳來一陣挪動桌子板凳的聲音,看來是坐下了。大堂里重新嘈雜起來,少年們的聲音,淹沒在jiāo錯的杯盤盞碟筷中。

    魏無羨和溫寧靜靜地站在小樹林裡,都是面色凝沉。

    默然間,溫寧又無聲無息地跪了下來。

    魏無羨道:「不關你的事。」

    溫寧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望著魏無羨的背後,微微一怔。魏無羨正要轉身去看,只見一襲白衣越過了他,提起一腳,踹在溫寧的肩上。

    溫寧被踹得又壓出了一個人形坑。

    魏無羨連忙拉住意yù再踹的藍忘機,道:「含光君,含光君!含光君,息怒啊!」

    看來是「睡」的時間已過,「醉」的時間已至,藍忘機找出來了。這qíng形莫名熟悉,歷史真是驚人的相似。

    這一次,藍忘機看上去比上次更加正常,靴子也沒穿反,連做踹溫寧這麼粗魯的動作時,那張面孔也越發嚴肅正直、大義凜然。被魏無羨拉住之後,他一振衣袖,點了點頭,一派傲然地站在原地,依言不踹了。

    魏無羨抽空對溫寧道:「你怎麼樣?」

    溫寧爬了起來,道:「我沒事。」

    魏無羨道:「沒事就起來,還跪著gān什麼。」

    溫寧站了起來,猶豫了片刻,道:「藍公子。」

    藍忘機皺起眉,捂住了耳朵,轉過身背對溫寧,面對魏無羨,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

    溫寧:「……」

    魏無羨道:「你最好不要站在這裡,他……不太喜歡看到你。」

    溫寧道:「……藍公子這是怎麼了?」

    魏無羨道:「沒怎麼。醉了而已。」

    溫寧道:「那您扶他進屋去吧。」

    魏無羨道:「你自己小心點。」

    溫寧點點頭,忍不住又看了藍忘機一眼,這才退去。

    魏無羨拿開藍忘機捂住耳朵的雙手,道:「好啦,走啦,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人了。」

    藍忘機這才放開了手,淺色的雙眸直愣愣地盯著他。

    作惡的*正在魏無羨心中洶湧澎湃,他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不懷好意地笑道:「藍湛,還是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讓你gān什麼,你就gān什麼?」

    藍忘機:「嗯。」

    魏無羨道:「把你的抹額摘下來。」

    藍忘機把手伸到腦後,慢慢地解開了帶子,將這條繡著捲雲紋的白色抹額取了下來。

    魏無羨仔仔細細地看著這條抹額,道:「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我還以為藏著什麼秘密。那為什麼從前我摘下來,你那麼生氣呢?」

    忽然,他感覺手腕一緊。只見藍忘機用抹額捆住了他的兩隻手,正在慢條斯理地打結。

    魏無羨道:「你這是gān什麼?」

    他想看藍忘機究竟要做什麼,便任由他自己行動下去。藍忘機把他兩手捆得緊緊,先是打了一個活結,想了想,仿佛覺得不妥,解了開來,改成一個死結。再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妥,又打了一個。

    姑蘇藍氏的抹額後邊是垂下的飄帶,行動時飄起來極為美觀,因此也很長。藍忘機一連打了七八個死結,疊成了一串難看的小疙瘩,這才滿意地停手。

    魏無羨道:「喂,你這條抹額還要不要啦?」

    藍忘機眉頭舒展,牽著抹額的另一端,拉起魏無羨的手,舉到眼前,仿佛在欣賞自己偉大的傑作。魏無羨的手被他提著吊起來,心想:「我好像個犯人啊……不對,我為什麼要陪他這樣玩?不是應該我玩兒他嗎?」

    猛然驚醒,魏無羨道:「給我解開。」

    藍忘機欣然伸手,故技重施,又伸向了他的衣領衣帶。魏無羨道:「不是解開這個!解開手上這個!解開你綁著我的這個東西!這條抹額!」

    若是被藍忘機捆著手脫光了衣服,那畫面,真是想想都可怕!

    藍忘機聽了他的要求,眉尖又蹙起來,半晌也一動不動。魏無羨舉著手給他看,哄道:「不是聽我的話嘛,給哥哥把這個解開。乖。」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平靜地移開了目光,仿佛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需要費心思考一段時間。魏無羨喝道:「哦,我懂了!讓你綁我你就很來勁兒,讓你解開你就聽不懂了對吧?」

    藍家的抹額和他們衣服所用的材料一致,看似輕盈飄逸,實則堅實無比。藍忘機捆得很緊,又打了一長串的死結,魏無羨左扭右扭也掙不脫,心道:「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幸好是抹額而不是什麼繩子之類的鬼東西,不然他還不得把我全身都綁了!」

    藍忘機一邊眺望遠方,一邊手上拽著抹額的帶子,拉呀、晃呀,手裡玩得很歡的樣子。魏無羨又道:「給我解開好嘛?含光君,你這麼仙的人兒,怎麼能gān這種事呢?你捆著我要gān什麼呢?給人家看到了怎麼辦?嗯?」

    聽了最後一句,藍忘機拉著他朝樹林外走去。

    魏無羨被他拽著走,邊踉蹌邊道:「你你你等會兒。我意思是給人家看到了不好,不是說讓你把這個給人家看!餵!你是不是假裝聽不懂?你故意的吧?!你只聽懂你想聽懂的是不是?!藍忘機!」

    話音未落,藍忘機已拖著他走出了樹林,繞回了街上,從酒樓一樓重新進入大堂。

    一群小輩還在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剛才雖然有點小不愉快,但少年人總是馬上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他們正行酒令行得歡,藍家幾名小輩偷著喝酒,一直有人盯著二樓樓梯防風,謹防被藍忘機發現,誰知忽見藍忘機拖著魏無羨,從大門邁進來,個個都驚得呆了。

    哐當哐啷,藍景儀撲手去藏桌上的酒壺,一路打翻了幾個碟碗,一點藏匿的效果也沒有。藍思追站起身道:「含、含光君,你們怎麼從這邊又進來了……」

    魏無羨笑道:「哈哈,你們含光君坐得熱了,出來chuīchuī風,心血來cháo殺個突擊,這不,果然就抓到你們在偷酒喝了。」

    他心中祈禱,請藍湛最好直接把他拖上樓去,不要跟人說話,也不要做多餘的動作。只要他繼續一語不發,維持冷若冰霜的表象,不會有人發現他不對勁的。

    剛這麼想,藍忘機就拉著他,走到了那群小輩的桌前。

    藍思追道:「含光君,你的抹額……」

    還沒說完,他就看到了魏無羨的手。

    含光君的抹額,就綁在魏無羨的手腕上。

    仿佛是嫌注意到這個的人不夠多,藍忘機提著抹額的帶子,把魏無羨的手拉起來,展現給所有人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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