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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不必再追問什麼,魏無羨便知道,在被薛洋做成凶屍驅使的這段時間裡,他什麼都看到了,什麼都記得。
再追問,再多說,只是徒增無奈和痛苦。
沉默片刻,魏無羨拿出兩隻一樣瘦小的鎖靈囊,遞給他,道:「曉星塵道長,和阿箐。」
雖然阿箐是被薛洋殺死的,非常害怕他,但是剛才,她還是緊緊跟著他,讓他甩不掉、躲不了。
她被薛洋一張符咒拍得幾乎魂飛魄散,魏無羨東撿西湊,使勁渾身解數,好容易才撿回來一些。現在,碎得七零八落,也和曉星塵差不多了。兩團虛弱的魂魄,各自蜷縮在一隻鎖靈囊里,仿佛稍微用力地撞一撞,就會撞散在袋子裡。
宋嵐雙手微微發抖,接了過來,將他們托在手掌心上。
魏無羨道:「宋道長,曉星塵道長的屍體,你打算怎麼辦?」
宋嵐一手小心地揣著那兩隻鎖靈囊,另一手抽出拂雪,在地上寫了兩行字:「屍體火化。魂魄安養。」
曉星塵的魂魄碎成這樣,肯定是再回不到身體上了,火化了也好。這具身體散去,只留下純淨的魂魄,慢慢安養,也許有朝一日,還可重歸於世。
魏無羨又道:「今後你打算如何?」
宋嵐寫道:「負霜華,行世路。一同星塵,除魔殲邪。」
頓了頓,又寫道:「待他醒來,說對不起,錯不在你。」
這是他生前沒能對曉星塵說出來的話。
義城的妖霧逐漸散去,已能粗略看清長街和岔路。
藍忘機和魏無羨帶著一群世家子弟走出這座荒涼的鬼城。宋嵐在城門口與他們就此別過。
他還是那一身漆黑的道袍,孑然一身,背著兩把劍,霜華和拂雪。帶著兩隻魂,曉星塵和阿箐,走上了另一條的道路。
不是他們來義城的那條路。
藍思追看著他的背影出神了一會兒,道:「『明月清風曉星塵,傲雪凌霜宋子琛』……不知他們二位,還有沒有再聚首之日。」
魏無羨走在雜糙叢生路上,正好看到一處糙地,心道:「當初,曉星塵和阿箐就是在這裡,把薛洋救回來的。」
藍景儀道:「這下你總該跟我們講,到底共qíng的時候看到什麼了吧?那個人怎麼會是薛洋?他為什麼要冒充曉星塵?」
「還有還有,剛才那個是鬼將軍嗎?鬼將軍現在到哪裡去啦?怎麼沒見到他了?他還在義城裡嗎?怎麼會突然出現?」
魏無羨假裝沒聽到第二個問題,道:「這個嘛,就是一個很複雜的故事了……」
一路走下來,他講完之後,身旁已是一片愁雲慘澹,再沒有一個人記得鬼將軍了。
藍景儀第一個哭了起來,道:「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qíng!」
金凌大怒:「那個薛洋,人渣!渣滓!死得太便宜他了!」
那名窺看門fèng時讚美過阿箐的少年捶胸頓足道:「阿箐姑娘,阿箐姑娘啊!」
藍景儀哭得最大聲,極其失態,這次卻沒有人提醒他注意勿要喧譁了,因為藍思追的眼眶也紅了,還好藍忘機沒有禁他的言。藍景儀邊鼻涕眼淚橫流,邊提議道:「我們去給曉星塵道長和阿箐姑娘燒點紙錢吧?前面路口不是有個村子嗎?我們去買點東西,祭奠一下他們。」
眾人紛紛贊同:「好好好!」
說著就到石碑路口那個村子了,藍景儀和藍思追迫不及待地跑了進去,買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線香、香燭、紅紅huánghuáng的紙錢,走到一邊,用土石土磚搭了一個防風灶一樣的東西,一群少年就圍成一圈蹲在地上,開始燒紙錢,一邊燒一邊碎碎念。魏無羨原本心qíng也很是沉重,路上俏皮話都沒說幾句,見狀,忍不住對藍忘機道:「含光君,你看他們在人家門口gān這種事,也不阻止一下。」
藍忘機淡淡地道:「你去阻止吧。」
魏無羨道:「好,我幫你管教。」
他便去了,道:「我沒弄錯吧?你們一個個都是仙門世家的子弟,你們爹爹媽媽叔叔伯伯沒教過你們,死人是不能收到紙錢的嗎?人都死了還要什麼錢?收不到的。而且這是別人家的門口,你們在這裡……」
藍景儀揮手道:「走開走開,你擋風了啦。要燒不起來了,再說你又沒死過,你怎麼知道死人收不到紙錢啊?」
另一名少年淚流滿面、滿臉菸灰地抬起臉來,附和道:「就是啊。你怎麼知道呢?萬一能收到呢?」
魏無羨喃喃道:「我怎麼知道?」
他當然知道!
他死了的那幾年裡,根本沒收到過一張紙錢啊!
藍景儀又在他心口上cha了一刀:「就算你收不到,那也肯定是因為沒人給你燒的緣故。」
魏無羨捫心自問:「怎麼會?難道我就如此失敗?沒有一個人肯給我燒紙錢嗎?難道真的是因為沒有人給我燒、所以我才沒收到?」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能,轉頭低聲問藍忘機:「含光君,你有沒有給我燒過啊?至少你給我燒過的吧?」
藍忘機看了他一眼,低頭拂了拂袖底沾染的一點紙灰,靜靜地眺望遠方,不置一詞。
魏無羨看著他安然的側顏,心道:「不會吧?」
真的沒有嗎?!
這時,有一名村民背著土弓走了過來,不滿道:「你們為啥要在這裡燒啊?這是我家門口,好不吉利!」
魏無羨道:「看,被罵了吧?」
這些少年以前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在人門口燒紙錢是不吉利的,連連道歉。藍思追道:「這是您家門口嗎?」
那村民道:「我家三代都住這裡,不是我家還是你家?」
金凌聽他口氣很不客氣,站起身道:「你怎麼說話的?」
魏無羨把他腦袋一按,壓了下去。藍思追又道:「原來如此。抱歉,我方才的問題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上次經過這戶人家,在這裡見到的是另一位獵戶,所以才有此一問。」
那村民卻愣愣地道:「另一位獵戶?什麼另一位?」
他比了個「三」,道:「我家三代單傳!就我一個,沒有兄弟,我爹早死了,我媳婦都沒娶也沒生娃,哪來的另一個獵戶?」
藍景儀道:「真的有!」他也站了起來,道:「穿得嚴嚴實實,帶著個大帽子,就坐在你家院子裡低頭修弓箭,好像馬上要出去打獵。我們到這裡的時候,還向他問了路。就是他指給我們義城的方向的。」
那村民道:「瞎說!你真是看到坐在我家院子裡?我家沒這個人!義城那旮旯鬼都打得死人,給你們指那路?是想害死你們吧!你們看到的是鬼吧!」
他搖搖頭轉身走了。只剩下一群少年面面相覷。藍景儀道:「確實是坐在這個院子的,我記得很清楚……」
魏無羨對藍忘機簡略說了幾句,回頭道:「明白了吧,你們是被人引到義城去的。那個獵戶,根本不是這裡的村民,是有人假扮的。」
金凌道:「那從一路殺貓、拋屍開始,就有人在引著我們往這裡走?那個假獵戶,是不是就是做這些事的人?」
魏無羨道:「八|九不離十。」
藍思追困惑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魏無羨道:「目前還不知道,不過今後你們千萬小心。再遇到這種詭異的事qíng,不要自己追查,先聯繫家族,多派人手,一起行動。如果這次不是含光君剛好也在義城,你們小命難保。」
想到萬一落單在義城裡,會是什麼樣的後果,不少人背上汗毛直豎。無論是被活屍包圍,還是要面對那個活生生的惡魔薛洋,那qíng形,都令人不寒而慄。
藍忘機和魏無羨帶著一群世家子弟行了一陣,臨近天黑之時,趕到了他們寄放狗和驢的那座城。
城中燈火通明,人聲喧鬧。
這才是活人居住的地方。
魏無羨對花驢子張開雙手,喊道:「小蘋果!」
小蘋果狂怒地沖他大叫,隨即,魏無羨聽到一陣犬吠,立即躥到藍忘機身後。仙子也沖了過來,一狗一驢對峙著,相互齜牙。
藍忘機道:「栓在這裡。都去吃飯。」
他帶著魏無羨,在茶生的指引下往二樓走去。金凌等人也要跟上,藍忘機卻回頭,含義不明地掃了他們一眼。藍思追立刻對其他人道:「長席和幼席要分開,我們就留在一樓吧。」
藍忘機一點頭,面色淡漠地繼續往上走。金凌遲疑著站在樓梯上,不上不下,魏無羨回頭嘻嘻笑:「大人跟小孩兒要分開。有些東西你們最好不要看到。」
金凌撇了撇嘴,道:「誰要看!」
藍忘機吩咐人在一樓給一群世家子弟訂了一桌,他和魏無羨則在二樓要了一間雅間。二人相對而坐,一番jiāo談,說清了許多細節。不一會兒,菜上來了,酒也上來了。
魏無羨看似隨意地掃了一眼桌上的菜,幾乎大半都是紅辣辣的。他留意藍忘機的下筷,發現他多動的是清淡的菜色,偶爾才伸向鮮紅的盤子,入口亦是面不改色,心中微微一動。
藍忘機注意到他的目光,問道:「怎麼了。」
魏無羨慢慢地斟了一杯酒,道:「想人陪我喝酒了。」
☆、第43章 佼僚第九
聞言,藍忘機略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魏無羨心知,藍忘機一定還存有上次的yīn影,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自己喝醉的時候gān了什麼,須得他煽風點火哄一把。但又不能把意圖表露得太過明顯,便先佯作按下不提,自己仰頭把這杯酒飲了,嘆道:「我心裡鬱結得很。」
藍忘機又抬起眼帘,反問道:「你鬱結。」
無論是發問、還是反問,他的語氣聽起來都平淡無波。魏無羨道:「我怎麼不能鬱結了。替你鬱結呀。義城的善後事宜,這可不是小麻煩。那麼大一座城,如果真的要清理,一定各方面都會消耗巨大。蜀中本來就不是你們的管轄地盤。我建議你們姑蘇藍氏不要一力承擔,點一點樓下這群小輩,看看他們有多少家,叫他們各家出一份力。「
藍忘機道:「可以考慮。」
魏無羨道:「可以是可以,不過考慮也只能是考慮。你知道,這些世家最喜歡有獵物搶著上,有責任就推來推去,哪能這麼容易鬆口一起幫忙。你呢,我也知道,就算別人不肯幫忙,你也會扛下這個擔子的。所以,這個虧你吃定了。還有,你看看金凌。你看看他。」
藍忘機道:「金凌如何。」
魏無羨食指指節敲了敲桌子,道:「你家景儀說他大小姐脾氣,真是沒說錯。刁蠻任xing,張口就得罪人,出手便捅蜂窩。這好幾次要不是有你我護著,他豈止是要吃大虧,他骨頭渣子都被吞沒了。」
雖然,他提起這話茬,本意是哄騙藍忘機,但這也是他心裡話。說著說著,魏無羨便忍不住道:「他每次出來夜獵,都是獨來獨往。他舅舅不算。身邊居然沒有一個平輩的同齡人跟著前呼後擁。咱們以前……」
像是想起了什麼不甚愉快的東西,藍忘機眉尖微微一挑,坐得更加端正了。
見狀,魏無羨改口道:「好吧,是我,我以前。我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藍忘機淡聲道:「那是你。並非人人都如你一般。」
魏無羨道:「但是小孩子都是喜歡熱鬧、喜歡人多的嘛。這次要不是剛好遇上了你家那幾個和他在追查同一件事,他也肯定一個人就冒冒失失被人引著衝進義城去了。含光君,」
他放下酒杯,前傾身體,凝視著藍忘機的臉,道:「你說,金凌這孩子會不會是特別不合群?在家族裡一個朋友都沒有啊?江家不提,但是金家也沒有跟他同輩、年齡相近的小輩嗎?」
金光善明面上的兒子,只有正室夫人所出的金子軒。他雖愛拈花惹糙,四處偷qíng,私生子女眾多,但大多不聞不問。尤其對那名女子膩味之後,更是完全拋之腦後。在這些私生子女之中,唯獨金光瑤格外出彩。雖說他出身低賤到令人難以啟齒,但單憑他在she日之徵中單槍匹馬立下奇功,便足以令人嘆服。加之為人圓滑伶俐,善於逢迎,這才打通各種關節,得以認祖歸宗。魏無羨道:「難道金光瑤就沒個差不多大的兒子女兒,跟他玩兒得來?」
藍忘機道:「金光瑤曾有一子,六歲夭折。」
魏無羨道:「之後再無所出?那這麼說,現在蘭陵金氏下一代里最正統的一支血脈,就只有金凌了?」
得到肯定答案,魏無羨沉默了,心想:「既無父母,也無年齡相近的朋友一起長大。雖然他好像挺喜歡金光瑤的,但叔叔畢竟是叔叔,不是父親。再加上江澄根本就不是個會教孩子的人……真是一塌糊塗。」
頓了頓,他道:「算了。先不提了。」
藍忘機看著他,默然半晌,忽然挽袖探手,給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然後,舉杯慢慢地飲了下去。
上次喝酒,魏無羨沒仔細看他的神qíng,這次卻特意留心了。
藍忘機喝酒的時候是閉著眼的,微微蹙眉,一杯飲盡,不易覺察地抿了抿嘴,這才睜開眼睛。眼波之中,還會浮現一層淺淺的水光。
魏無羨在桌邊托起了腮,心中開始默數。
數到第八聲時,藍忘機放下酒杯,扶了扶額頭,緩緩地睡了過去。
一陣奇異的興奮湧上魏無羨心頭。
果然是先睡再醉!
他把酒壺中剩下的酒一口喝gān了,站起來負著手在雅間內走來走去,摩拳擦掌,躍躍yù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