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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薛洋在倒影之中,正在微笑地看著她。
阿箐嚇得尖叫一聲,連滾帶爬躲開。
薛洋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了她的身後。他手裡拿著霜華,開心地道:「阿箐,你跑什麼?咱們好久不見了,你不想我嗎?」
阿箐尖叫道:「救命啊!」
然而,這裡已是偏僻的山野小路,沒有誰會來救她。
薛洋挑眉道:「我從櫟陽辦事一趟回來,竟然剛好遇到你在城裡問東問西,真是擋也擋不住的緣分哪。話說回來,你真是能裝,竟然我都給你騙了這麼久。了不起。」
阿箐知道自己逃不掉,是必死無疑了,驚恐萬狀過後,又潑起來。反正也是要死的,不如罵個痛快再死,她蹦起來呸道:「你這個畜生!白眼láng!豬狗不如的賤貨!你爹媽肯定是在豬圈dòng房才生了你這麼個狗東西吧!爛胚子!」
她以前混跡市井,對罵聽得多了,後面什麼污言穢語都兜頭噴出。薛洋笑吟吟地聽著,道:「還有嗎?」
阿箐罵道:「那是道長的劍,你也配拿著!髒了他的東西!」
薛洋舉起左手的霜華,道:「現在,是我的了。你以為你的道長現在有多gān淨嗎?今後還不是我的……」
阿箐道:「你個屁!做夢吧你!你也配說道長gān不gān淨,你就是一口痰,道長倒了八輩子霉才被你沾上,髒的只有你!就是你這口噁心人的痰!」
薛洋的臉終於沉了下來。
阿箐的心卻忽然輕鬆了。她提心弔膽跑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這一刻。
薛洋yīn測測地道:「既然你這麼喜歡裝瞎子,那你就做個真的瞎子吧。」
他揮手一灑,不知什麼粉末迎面撲來,撲入了阿箐的眼睛,視線頓時一片血紅,然後轉為黑暗。
眼球被火辣辣的刺痛瀰漫,阿箐卻忍著沒叫。薛洋的聲音又傳來:「多嘴多舌,你的舌頭也不必留了。」
一個冰涼刺骨的尖銳事物鑽入了阿箐的口中,魏無羨剛感覺到從舌根傳來的刺痛,猛地被人拉了出來!
清脆的銀鈴聲「叮叮」、「叮叮」的,近在咫尺。魏無羨還沉浸在阿箐的qíng緒里,久久不能回過神,眼前也天旋地轉。藍景儀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道:「沒反應?不會傻了吧?!」
金凌道:「我就說過,共qíng是很危險的!」
藍景儀道:「都不是你剛才不知道在想什麼,不及時搖鈴!」
金凌面色一僵,道:「我……」
這時,魏無羨扶著棺材站了起來。
阿箐已經從他的身體裡脫出,也扒在棺材邊。眾少年忙嘰嘰喳喳道:「醒了醒了!」「太好了,沒傻。」「不是本來就傻嗎。」「別胡說八道。」
魏無羨道:「不要吵,我現在頭好暈。」
他們連忙噤聲。魏無羨低下頭,把手伸進棺內,微微分開曉星塵道袍整潔的衣領。果然,在致命之處,看到了一條細細的傷痕。
魏無羨心中嘆息,對阿箐道:「辛苦你了。」
這些年來,無論或者還是死了,都東躲西藏,在妖霧瀰漫的義城裡,神出鬼沒地和薛洋作對,將入城的活人嚇走,指引他們出城,給他們示警。
之所以阿箐的鬼魂是瞎子,行動卻不像一般瞎子那樣遲緩小心,是因為她在死前一刻才變成真正的瞎子。此前,她一直是那麼靈活跳脫、行動如風的一個小姑娘。
阿箐趴在棺邊,合起手掌,對魏無羨連連作揖,再用竹竿充作劍,作她以前打鬧時常作的「殺殺殺」狀。魏無羨道:「放心。」
他對諸名世家子弟道:「你們留在這裡。城裡的走屍不會到這間義莊來,我去去就回。」
藍景儀忍不住問道:「到底共qíng的時候你看到什麼啦?」
魏無羨道:「太長,暫且不說。只知道一件事就夠了:薛洋必須死。」
漫天迷眼的妖霧裡,阿箐的竹竿喀喀,在前方為他帶路。一人一鬼行得飛快,迅速找到了那邊酣斗之處。
藍忘機和薛洋已經戰到了外面,避塵和降災的劍光正在廝殺到要緊處。避塵冷靜從容,穩占上風,降災卻狂如瘋狗,倒也勉qiáng能扛住。再加上白霧駭人,藍忘機視物不清,薛洋卻在這座義城生活了許多年,也和阿箐一樣,閉著眼也對道路了如指掌,因此僵持不下。不時有琴聲怒鳴響徹雲霄,斥退yù包圍上來的走屍群。
一道黑色身影無聲無息潛到了魏無羨身後咫尺之處。他回頭看了一眼,溫寧靜靜地站在他身後,手裡拖著宋嵐。
魏無羨轉身道:「弄起來。」
溫寧雙手將宋嵐提起,讓他勉qiáng站立。魏無羨伸手在他頭髮里細細摸索,摸到了那兩枚刺顱釘的尾巴,捏住尖端,緩緩往外拔。
這兩枚釘子比釘進溫寧腦袋裡的要細許多,宋嵐的恢復時間也應該比溫寧快。
這時,從場中傳來了什麼東西被劍削斷的聲音。
薛洋狂怒地喝道:「還給我!」
☆、第42章 糙木第八10
薛洋被藍忘機一劍划過,非但在胸口劃出了一道傷口,那隻他藏在懷裡的鎖靈囊,也被避塵的劍尖挑了過去。
魏無羨道:「薛洋!你要他還給你什麼?霜華嗎?霜華又不是你的劍,憑什麼說『還給你』?要臉嗎?」
薛洋哈哈大笑起來。魏無羨道:「笑,你笑吧。笑死你也拼不齊曉星塵的殘魂。人家噁心透了你,你還非要拉他回來一起玩遊戲。」
薛洋忽而大笑,忽而又罵道:「誰要跟他一起玩遊戲?!」
魏無羨又道:「那你讓我修復他的魂魄,是想gān什麼?」
薛洋這麼聰明的人,該知道魏無羨是在故意擾亂他讓他分神,讓他出聲,使藍忘機可以判定他的位置從而攻擊,但還是忍不住接了一句又一句。他惡聲惡氣地道:「哼!gān什麼?你會不知道?我要把他做成凶屍惡靈,受我驅使!他不是要做高潔之士嗎?我就讓他殺戮不休,永無寧日!」
魏無羨道:「咦?你這麼恨他?那你為什麼要去殺常萍?」
薛洋嗤笑道:「我為什麼殺常萍?這還用問!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說要滅常家的門,就一條狗都不會給他留下!」
他一說話,就等於是在報出自己的方位,劍刃穿體的聲音不斷響起。可薛洋忍傷忍痛的能力異於常人,魏無羨在共qíng里早已目睹過,哪怕他被一劍穿腹,也能談笑風生。魏無羨道:「那你為什麼推遲了好幾年才去殺常萍?你到底是為什麼去殺常萍,你自己心裡清楚。」
薛洋嘿然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心裡清楚什麼?我清楚什麼?!」
後一句他吼了起來。魏無羨道:「你殺便殺了,為什麼偏偏要用代表『懲罰』的凌遲之刑?為什麼偏偏要用霜華劍而不用你的降災?為什麼偏偏還要挖掉常萍的眼睛?」
薛洋聲嘶力竭地咆哮道:「廢話!統統都是廢話!復仇我難道還要讓他死得舒舒服服?!」
魏無羨道:「你的確是在復仇。可你究竟是在為誰復仇?可笑!如果你真想復仇,最應該被千刀萬剮凌遲的,就是你自己!」
嗖嗖兩聲,尖銳的破空聲襲面而來。魏無羨紋絲不動,溫寧閃身擋到他面前,截下兩枚閃著yīn毒黑光的刺顱釘。
薛洋發出一陣夜梟般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隨即戛然而止,沉寂了下去,不再理他,繼續與藍忘機在迷霧中纏鬥。魏無羨心道:「可惜!不上當了。這小流氓生命力太頑qiáng了,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哪裡受傷都沒事一樣。只要他再說兩句,藍湛多刺他幾劍,我就不信砍了他的手腳他還能活蹦亂跳。」
正在這時,迷霧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竹竿喀喀之聲。
魏無羨心念電轉,道:「藍湛,刺竹竿響的地方!」
藍忘機立刻出劍。薛洋悶哼一聲。片刻之後,竹竿又在隔了數丈之外的另一個地方倏然響起!
藍忘機繼續朝聲音來源之處刺去。薛洋森然道:「小瞎子,你跟在我背後,不怕我捏碎你嗎?」
自從被薛洋殺害之後,阿箐始終東躲西藏,不讓他找到自己。不知為什麼,薛洋也沒怎麼管她這隻微不足道的孤魂野鬼。而這時,阿箐卻在迷霧之中,如影隨形地跟在薛洋的身後,敲打竹竿,bào露他的位置,給藍忘機指引攻擊的方向!
薛洋身法極快,瞬息之間便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然而,阿箐生前也跑起來也不慢,化為yīn魂之後,更是寸步不離、如詛咒一般緊緊貼在他背後,手中竹竿敲地不停。那喀喀噠噠的聲響忽遠忽近,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擺不脫、甩不掉。而只要它一響起,避塵的鋒芒也隨之而至!
原先薛洋在迷霧之中如魚得水,可藏匿還可偷襲,現下不得不分出心神來對付阿箐。他猛地向後甩手擲出一張符篆,而就是這一分神,伴隨著阿箐古怪的尖叫聲,避塵刺穿了他的胸腔!
這一劍,命中要害。雖然阿箐的yīn魂已被薛洋用符篆擊潰,再無竹竿敲地聲bào露他的蹤跡,但,薛洋的步伐已開始沉重,不能如原先那般神出鬼沒、難以捕捉!
魏無羨拋出了一隻空dàngdàng的鎖靈囊,讓它去搶救吸收阿箐的魂魄。迷霧之中,傳來幾聲咳血聲,薛洋走了幾步,忽然伸手朝前撲去,咆哮道:「給我!」
藍忘機一語不發,避塵藍光劈下,斬斷了他一條手臂。
血液噴涌而出,魏無羨的四周頓時血腥氣四溢,前方朦朧的白霧裡有一片似乎被染成了紅色。
儘管仍是沒有發出呼痛聲,但有重重的膝蓋落地聲傳來。
薛洋似乎失血過多,終於走不動,跪倒在地了。
片刻也不耽擱,藍忘機再召避塵。正準備下一劍直接將薛洋頭顱斬落,正在此時,白霧中卻突然冒起沖天的藍色焰火!
傳送符的火光!
魏無羨目光一凝,心知大事不好,顧不得霧中兇險,沖了過去。
血腥氣最濃重之處,地上滿是斷臂後噴出的濕漉漉的鮮血。
然而,薛洋的人影卻不見了。
藍忘機持著發出藍光的避塵,走了過來。魏無羨道:「是那個掘墓人?」
薛洋被避塵命中要害,而且失了一臂,看這齣血量,已是必死無疑,不可能還有多餘的jīng力和靈力使用傳送符。藍忘機道:「應該是。我刺中那掘墓人三劍,正可生擒,大批走屍來攻,教他逃了。」
那個掘墓人身已中劍,卻不惜再大耗靈力也要帶走薛洋的屍體,究竟想gān什麼?
魏無羨凝然道:「……怕是他也識得薛洋。帶走薛洋的屍體,是為了搜查他身上有沒有yīn虎符。」
薛洋被金光瑤「清理」之後,yīn虎符的下落便不知所蹤,傳聞已失落。但現下看來,很有可能就在薛洋身上。義城裡聚居著成百上千隻活屍、走屍,單單是撒屍毒粉,也是難以控制的。只有使用yīn虎符,才能解釋薛洋為什麼能任意號令它們聽從自己的指令,前赴後繼地攻擊。
薛洋這種多疑又狡猾的人,一定不會把yīn虎符安置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多半會選擇藏在身上,時時刻刻都能碰到,才有安全感。掘墓人帶走了他的屍體,九成可能,yīn虎符會落到他們手上。
魏無羨道:「事已至此,只能期望,薛洋復原的那隻yīn虎符威力有限了。」
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口氣凝重。靜默片刻,藍忘機道:「屍體的右手,我已找到。」
魏無羨這才想起來,他們是被什麼指引著入城的,道:「好兄弟的右手?你找到了?什麼時候找到的?跟掘墓人打了一架,又被一群走屍包圍,你還找到了那隻右手?」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大力讚揚道:「真不愧是含光君!如此咱們就又搶先一步了。只可惜不是頭顱……慢著,宋嵐呢?」
薛洋的屍體消失之後,白霧流動的速度變快,似乎有些稀薄了,視物也不是那麼困難了。正因為如此,魏無羨忽然發現,宋嵐不見了。他心道:「溫寧沒有示警,就是說宋嵐沒有表現出攻擊意圖,莫不是他已經醒了?」
宋嵐腦中的刺顱釘比溫寧腦中的要細上許多,材料也不一樣,可能薛洋當時沒有找到適合的材料,因此,宋嵐恢復得很快,比溫寧快上許多倍,這也是很有可能的。想到這裡,魏無羨回頭,對溫寧所在的方向chuī了一聲哨子。溫寧低下頭,聞聲退走,身影在白霧中消失無蹤。
鏈鎖拖地之聲逐漸遠去,藍忘機看了看他,收劍回鞘,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平靜地道:「走吧。」
他們正準備邁開步子,忽然,在血泊之中,看到了地上一樣孤零零的東西。
一隻被斬下來的左手。
四根手指緊緊握著,缺了一根小指。
這隻手的拳頭捏得非常緊。魏無羨蹲下身來,用足了力氣,才一根一根地掰開來。掌心裡,握著一顆糖。
這顆糖微微發黑,一定不能吃了。
被握得太緊,已經有些碎了。
魏無羨和藍忘機一起回到義莊,大門是打開的,果然,宋嵐就站在曉星塵躺的那具棺材旁,正低頭望著裡面。
諸名世家子弟都拔出了劍,擠成一團,堆在一旁,警惕地盯著這具凶屍。
魏無羨抬腳邁入義莊,為藍忘機介紹道:「宋嵐,宋子琛道長。」
藍忘機輕提衣擺,姿勢矜雅地邁過了高高的門檻,微微頷首。宋嵐抬起頭,目光轉向他們。
他神智既已恢復,瞳仁也落了下來,眼眶中是一對清明的黑眼睛。
這雙本是曉星塵的眼睛裡,滿是無可言述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