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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幾圈籬笆圍著茅糙蓋頂的土房,一群花色駁雜的母jī小jī在院子裡進進出出啄米,一隻羽光鮮亮的大公jī站在屋頂上,抖抖jī冠,單腳站立,警惕地轉動脖子,向四面八方掃視。
甚幸,沒有人家養狗。估計這些村民自己一年到頭都不夠吃幾塊ròu,更沒有多餘的骨頭來餵狗了。
村莊前方有一處岔路口,岔向三條不同的方向。其中兩條路都光禿禿的,足跡頗多,看得出經常有人行走。最後一條卻已雜糙叢生,厚厚一層覆蓋了路面,一塊方形石板歪歪站在這條路的方向上。石板年歲已久,飽經風霜,一條大fèng從頭裂到了腳,石fèng里也有枯糙鑽出。
石板上刻了兩個大字,似乎是此路通往之處的地名。下面那個字勉qiáng看得出來是個「城」字,上面那個字則筆畫頗多,字形繁複,又正好被那條裂fèng貫穿而過,剝落了許多細碎的小石。魏無羨彎腰撥開亂糙,拂去灰塵,依舊看不出來是個什麼字。
偏偏那條左手臂所指的方向,就是這條路。
魏無羨道:「不如去問問這些村民?」
藍忘機點了點頭,魏無羨當然不會指望他去問,笑容滿面地走向那幾名正在撒米餵jī的農家女。
那幾名女子有少有老,見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走近,都緊張起來,似乎有點想扔了簸箕逃進屋裡。魏無羨笑吟吟地說了幾句話之後,她們才慢慢鎮定下來,略羞澀地應答。
魏無羨指著那塊石碑,問了一句,她們先是齊刷刷的臉色一變,猶豫半晌,才斷斷續續、指指點點地與他jiāo談起來。期間,一眼也不敢多看站在石碑旁的藍忘機。魏無羨認真地聽了一陣,一邊嘴角一直揚著,末了,似乎調轉了話題,引得那幾名農家女也舒展了顏色,又放鬆下來,不熟練地沖他微笑。
藍忘機遠遠盯著那邊看,等了半天,也不見魏無羨有回來的意思。他慢慢低下頭,踢了踢腳旁的一塊小石子。
把這塊無辜的小石子翻來又覆去地碾了好一陣。再抬起頭,魏無羨還是沒回來,反而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jiāo給了說得最多的那名農家女。
藍忘機呆呆站在原地,實在忍不住了。正在他準備邁開步子走過去時,魏無羨總算是負著手悠悠地踱回來了。
他站回到藍忘機身邊,道:「含光君,你應該過去的。她們家養了兔子呢!」
藍忘機卻沒對他的調侃有所反應,狀似冷淡地道:「問出什麼了。」
魏無羨道:「這條路通往義城。石碑上的第一個字是『義』字。」
藍忘機道:「俠義之義?」
魏無羨道:「我也是這麼問的。也對,也不對。」
藍忘機道:「何解。」
魏無羨道:「字的確是那個字,意思卻不對。非俠義之義,乃義莊之義。」
他們踏著亂叢雜糙走上這條岔路,將那塊石碑落在身後。魏無羨繼續道:「這幾位姑娘說,自古以來,住在那座城裡的人,十之五六都短命,要麼短壽,要麼橫死,城中供置放屍體的義莊非常多,當地特產棺材紙錢等喪葬yīn奉之物,無論是做棺材還是扎紙人都手藝jīng湛,所以就叫了這個名字。」
藍忘機沒有問為什麼城中居民不棄城離走。他們都明白,如果一個地方的人世代紮根於此,是很難讓他們離開的。只有十之五六的人短命,似乎還可以忍受一下,說不定自己就是那另外的十之四五。而且,生在這種窮鄉僻野,離了家鄉,多半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路上除了枯糙亂石,還有不易覺察的溝壑。藍忘機目光一直留意著魏無羨的腳下,魏無羨邊走邊道:「她們說,這邊的人很少去義城,裡面的人除了送貨出來,也很少離開。這幾年幾乎沒見到人影。這條路已經荒廢了好幾年沒人走了。果然難走。」
藍忘機:「還有呢。」
魏無羨:「還有什麼?」
藍忘機道:「你給了她們何物?」
魏無羨道:「哦。你說那個?是胭脂。」
他在清河的時候,向打聽行路嶺的那名江湖郎中假道士買過一小盒胭脂,一直帶在身上。魏無羨道:「向人家打聽事qíng總得給點答謝。我本來要給銀子,把人嚇壞了,不敢收。看她們很喜歡那個胭脂的香味,好像從沒用過這種東西,就送出去了。」
頓了頓,他又道:「含光君,你這樣看著我gān什麼。那盒胭脂是不算好。但現在我又不比從前,整天身上帶一堆花花糙糙釵釵環環到處送姑娘。真沒別的能送的了,有總比沒有qiáng。」
像是被喚醒了什麼很不愉快的回憶,藍忘機眉尖一抽,慢慢扭過了頭。
沿這條難行的道路前行,雜糙漸漸稀少,朝兩旁收攏爬回,路面也逐漸開闊。霧氣卻越來越濃。
左手臂收攏成拳時,一座破敗的城門出現在長路的盡頭。
城頭的角樓缺瓦少漆,掉了一個角,異常破敗難看。城牆上儘是不知何人亂畫的塗鴉。城門的紅色幾乎褪成了白色,門釘一顆一顆鏽得發黑,兩扇門虛掩著,仿佛剛被人推開一條fèng,溜了進去。
還沒進去,就讓人感覺,這必然是個群魔亂舞的鬼地方。
魏無羨沿路走來時,一直在四下打量,到了城門前,評價道:「風水真差。」
藍忘機緩緩點頭:「山窮水惡。」
這座義城,四面都是高山峭壁,山體嚴重向中央傾斜,呈壓倒迫脅之勢,仿佛隨時會塌下來。四面八方都被這樣黑魆魆的龐大山岩包圍著,在慘慘的白霧裡,比妖魔鬼怪還妖魔鬼怪。
光是站在這裡就讓人胸口發悶心口發慌透不過氣,有一股qiáng烈的威脅感。
自古以來就有「人傑地靈」的說法,反過來的說法也是有的。某些地方由於地勢和所處位置,風水惡劣,天然的一股霉氣縈繞,居住在此地的人容易短命夭折,諸事不順。若是祖祖輩輩都紮根於此,更是霉到了骨子裡。而且經常滋生異象,發生屍變、厲鬼回魂等事件的可能是別地的好幾倍。顯然,義城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這種地方一般位置偏僻,仙門世家管不到,當然,也不想管,很麻煩。比水行淵更麻煩。水行淵還可以驅趕,風水卻是難以改變的。沒人哭喊著求上門來的話,各家族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了。
兩人走到城門前,jiāo換了一個眼神,一人一扇城門,推開。
「吱呀----」,不堪重負的承軸,載著兩扇沒有對齊的城門,緩緩打開了。
眼前所見,沒有車水馬龍,也沒有凶屍撲面。
只有鋪天蓋地的白色。
大霧瀰漫,比城外的霧氣濃郁數倍,只能勉qiáng看清前方有一條筆直的長街,街上沒有人影。兩側是豎立的房屋。
兩人自然而然朝對方靠近幾步,一起往裡走去。
此刻仍是白天,城裡卻寂靜無聲,不但沒有人語,連jī鳴犬吠都聽不到一絲,詭異極了。
不過,既然是被那條左手臂指定的地點,若不是不詭異,才教人奇怪。
沿著長街走了一陣,越是深入城中,白霧越是濃重,仿佛妖氣四溢。一開始還能勉qiáng看清十步之外,後來五步之外的輪廓便不能識別,再到後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了。魏無羨和藍忘機越是走,靠得越是近,肩挨著肩才能瞧清彼此的臉。
魏無羨心中油然而生一個念頭:「若是有人趁著這大霧,悄悄cha到我們之間,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恐怕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發現。」
這時,他腳底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去看,卻無法辨別是何物。魏無羨扯住藍忘機的手,讓他別獨自走了,俯下身眯眼察看。一顆怒目圓睜的頭顱衝破迷霧,撞入了他的視線。
這顆頭顱是一個男子面容,濃眉大眼,面頰上兩團異常突兀的腮紅。
魏無羨方才踢過這顆頭,險些把它踢飛,知道這東西有幾斤幾兩。這麼輕的肯定不是真頭。提起來一捏,男子的臉頰塌了一大塊,腮紅也被抹下一片。
原來是一顆紙紮成的人頭。
這紙人頭做得惟妙惟肖,妝容誇張,五官卻較為jīng致。義城特產喪葬yīn奉物件,扎紙人的工藝自然不錯。紙人里有替身紙人,民間相信把它們燒給死者,就能替先人在地獄裡下油鍋、上刀山吃苦的;有丫鬟美女,在yīn間侍奉先人。當然,這些只是生者替自己求個安慰而已。
這顆紙人頭應該是一名「yīn力士」,說是下去之後能保護先人魂魄收到的紙錢不被搶走、也不受其他惡鬼欺負。原先一定還配有一個高大紮實的紙身體,不知被誰拽了下來,扔到了街上。
紙人頭的髮髻烏黑,一縷一縷,頗有光澤,伸手摸了摸,緊緊粘在頭皮上,仿佛真的是它長出來的頭髮。魏無羨道:「手藝當真不錯,是不是取的真人頭髮粘上去的?」
突然,一道細瘦的黑影擦著他快速奔過。
這道影子來得極其突然,緊緊擦著他的身側跑了過去,剎那間就消失在了濃霧裡。避塵自動出鞘,追著那道身影而去,倏地又收回來,合入鞘中。
剛才那個貼著他溜過去的東西,跑得太快了,絕對不是人能達到的速度!
藍忘機道:「留神,戒備。」
雖然剛才只是擦肩而過,可難保下一次,它就不會做點別的什麼了。
魏無羨道:「你剛才聽到沒有?」
藍忘機道:「腳步聲,竹竿聲。」
不錯,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除了急促的腳步聲,他們還聽到了另一種奇怪的聲音。噠噠噠很是清脆,類似竹竿在地上飛速敲打。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聲音。
正在這時,前方迷霧之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次的腳步聲很輕,很多,很雜,也很慢。仿佛許多人正在謹慎地朝這邊走過來,卻一句話也不說。魏無羨翻手翻出一張燃符,輕飄飄地朝前擲去。若是前方有什麼怨氣四溢的東西,它就會燃燒起來,火光多少能照亮一片地方。
對面的來客也覺察了這邊有人擲出了什麼東西,立即反擊,突然發難!
數道光色不一的劍芒殺氣騰騰襲面而來,避塵飛出鞘在魏無羨面前遊了一遭,將劍芒盡數擊退斥回。那邊一陣人仰馬翻,嚷了起來。藍忘機收回避塵,魏無羨道:「金凌?!思追?!」
金凌的聲音隔著白霧響起:「怎麼又是你?!」
魏無羨道:「我還想問怎麼又是你呢!」
藍思追盡力克制,聲音里卻滿是歡喜:「莫公子你也在?那是不是含光君也來了?」
一聽藍忘機可能也來了,金凌立刻閉嘴,仿佛突然又被施了禁言。藍景儀道:「一定來了!剛才那是避塵吧!」
魏無羨道:「嗯,來了,在我身邊。你們都快過來。」
一群少年得知對面是友非敵,如蒙大赦,一股腦圍了過來。除了金凌和藍家的一群小輩,還有七八名身穿其他家族服飾的少年,戒備之色仍未褪去,應當也是身份不低的仙門世家子弟。魏無羨道:「你們怎麼都在這裡?一出手就這麼狠,好在我這邊是含光君,不然傷到普通人怎麼辦。」
金凌反駁道:「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普通人。這座城裡根本就沒有人!」
藍思追點頭道:「青天白日,妖霧瀰漫,而且竟然沒有一家店鋪開門。」
魏無羨道:「你們是怎麼聚到一起的?結伴出來夜獵?」金凌那個看誰都不順眼、跟誰都要打架的橫xing,又和藍家這幾名小輩有點摩擦,怎麼可能相約一起結伴夜獵。藍思追有問必答,解釋道:「我們本來在……」
正在此時,迷霧中傳來一陣喀喀喀、噠噠噠,刺耳異常的竹竿敲打地面的聲音。
諸名小輩齊齊臉色驚變:「又來了!」
☆、第34章 糙木第八2
那陣竹竿敲打地面之響,忽現忽隱,忽遠忽近,令人完全無法判定方位,更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麼東西在發出這種突兀又詭異的怪聲。
魏無羨道:「都過來,靠緊,別亂動,也別出劍。」
在這樣的環境下貿然出劍,極有可能傷不到敵人,卻會誤傷己方。片刻之後,那聲音戛然而止。靜候半晌,一名世家子弟小聲道:「又是它……究竟要跟著我們到什麼時候!」
魏無羨道:「它一直跟著你們?」
藍思追道:「我們進城之後,霧太大擔心走散,便聚在一起,忽然之間就聽到了這種聲音。當時,並沒有這麼快,一下一下,響的很慢,還在前方的白霧裡朦朧看到一個矮小的影子慢慢走過。追上去卻消失了。之後,這聲音就一直跟著我們。」
魏無羨道:「有多矮小?」
藍思追比到自己胸口:「很矮,很瘦小。」
魏無羨道:「你們進來多久了?」
藍思追道:「快半柱香。」
「半柱香?」魏無羨問:「含光君,我們進來多久了?」
藍忘機的聲音從迷濛的白霧後傳來:「近一炷香。」
「你看,」魏無羨道:「我們進來的時間比你們長,你們怎麼能跑到我們前面去?折回來才遇上我們。」
金凌終於忍不住cha嘴了:「我們沒折回來啊?我們一直沿著這條路,在朝前方走。」
都在朝前方走,那難不成這條路被動了手腳,化成了一個循環迷陣?
魏無羨問:「試過御劍飛上去看看嗎?」
藍思追道:「試過,我感覺往上飛了很長一段距離,但其實並沒有上升多高。而且有一些模糊的黑影在空中流竄,不知是什麼,我擔心無法應付,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