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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藍忘機還未答話,便在此時,微藍的暮色里,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拍門之響。

    這聲音像極了拍門,但又不是在拍門。用力很猛,很急促,片刻不停。悶悶的,似乎隔了一層東西。

    櫟陽常氏五十多口,此刻就躺在他們的棺材裡,從裡面拍打著他們的棺蓋。就像被活活嚇死時那晚一樣,瘋狂地拍打著門,卻永遠等不到人來開門。

    這就是酒鋪的那名夥計說的----常家墓地的拍棺聲!

    夥計說過,作祟是在十年前,如今已經很少聽到拍棺聲了。怎麼會他們一來,就剛好聽到了拍棺聲?

    魏無羨與藍忘機不約而同收斂了氣息,悄無聲息地靠近,靠在牌樓的支柱之後。

    他們都看到了,墓園中央,在一片墓碑之中……有一個dòng。

    挖得極深的一個dòng,dòng旁堆滿了泥土,是剛剛挖的。dòng中傳來輕輕的聲響。

    有人掘墳。

    兩人靜靜屏息凝神,等待著dòng中那個人自己出來。半柱香不到,從那個被掘開的墳墓里,輕飄飄地躍上來兩個人。

    虧得魏無羨與藍忘機眼力夠好,才看出來這是兩個人。因為這兩個人猶如連體嬰兒一般,一個背著另外一個,緊緊連在一起,又都是一身黑衣,極難分清。

    躍上來的那個人背對他們站著,長手長腳。而他背著的那個人則耷拉著腦袋和四肢,了無生氣。

    也對,既然是從墳墓里挖出來的,那必然是個死人,了無生氣,才是正常。

    正這麼想著,那名掘墓人猛地轉過頭,看到了他們。

    這個人的臉上,竟籠罩著一團濃郁的黑霧,教人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官和面目!

    魏無羨心知他必然是施了什麼詭異的法術用以遮擋面容,藍忘機已祭出避塵,掠入墓園,與之jiāo上了手。掘墓人反應極快,見避塵藍色劍芒襲來,捏了個劍訣,也召出了一道劍芒。然而這一道劍芒和他的臉一樣,被滾滾的黑霧纏繞著,看不清究竟是什麼顏色、什麼氣勢。

    那名掘墓人背著一具屍體,對打姿勢怪異。兩道劍芒相jiāo數次,藍忘機召迴避塵,握在手中,臉上迅速爬滿一層寒霜。

    魏無羨知道他為什麼忽然之間神色凜冽。因為剛才那一陣,連他這個外人都明顯看得出來,這個掘墓人,非常熟悉藍忘機的劍法!

    藍忘機一語不發,避塵刺得更沉,劍意如排山倒海。那名掘墓人連連後退,似是知道他不是藍忘機的對手,再jiāo手下去一定會被生擒,突然從腰間摸出一張深藍色的符篆。

    傳送符!

    這種符篆能頃刻之間將人傳送至千里之外,但同時也會耗損大量靈力,使用者要費好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元氣,靈力不夠qiáng盛的人還沒資格用。所以雖然它是上上珍品,卻很少有人使用。魏無羨見他要逃,急促地擊掌兩次,單膝跪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這一拳的力道,穿透了層層泥土,直達土壤深處,穿透了厚厚的棺蓋,給了被困其中的亡者近乎瘋狂的刺激。喀喀聲響,四隻血淋淋的手臂拔地而起,猛地抓住了那名掘墓人一左一右兩條腿!

    掘墓人不以為意,靈力往足底灌去,震飛了四隻屍手。魏無羨拔出竹笛,尖銳悽厲的調子撕破降臨的夜幕,兩顆頭顱從墓中破土而出,整個身子也跟著離土,順著掘墓人的腿往上爬,蛇一般地纏繞在他的身上,張嘴朝他的脖子、手臂咬下去。

    掘墓人不屑地哼了一聲,仿佛在說「雕蟲小技」,靈力走遍全身,然而這次,他震出了之後,才猛地發現上當了。

    他把他背上背著的那具屍體也震飛了!

    魏無羨拍碑狂笑。藍忘機則一手接過那具綿軟無力的屍體,另一手挺著避塵刺去。那名掘墓人見他剛挖出來的東西已被人搶走,單打獨鬥都戰不過藍忘機,何況還有另一個人在搗鬼作惡,不敢多留,將傳送符往腳下一摔,一聲巨響之後,滾滾藍焰沖天而起,他的身形消失在火焰之中。

    魏無羨早知那掘墓人手中持有傳送符,就算抓住了他,他也能尋機會逃走。留下他挖出來的這具屍體,已是留下了線索,並不覺得可惜,對藍忘機道:「看看他挖出來的是誰。」

    這一看他便微微一驚。屍體的頭竟然已經破了。而破了的地方,露出來的不是什麼血ròu腦漿,而是一團一團已微微發黑的棉絮。

    魏無羨一拽便拽掉了屍體的腦袋,提著那顆做十分jīng致的假人頭,道:「這算怎麼回事。常家的墓地里埋著一具棉花和破布做成的假屍體?」

    藍忘機方才接過這具屍體,掂量過它的重量,知其蹊蹺,道:「並非全假。」

    魏無羨把這屍體摸了個遍,發現它四肢都軟塌塌的,只有胸膛和腹部有硬邦邦的實感。撕了衣服一看,果然,軀gān是真的軀gān,其餘部位,全都是假的。

    棉絮製成的頭顱和四肢,是用來「欺騙」這幅軀gān的,讓它以為自己還長在主人身上。看這膚色和左肩的斷裂面,一定就是他們在找的好兄弟的軀gān了。剛才那名掘墓人,竟然是來挖它的。

    魏無羨起身,道:「看來,藏屍的人已經注意到我們正在查這件事了。天不作美,恰恰在他轉移軀gān的時候,被我們撞上了。但----那個掘墓的霧面人,為何如此熟悉你姑蘇藍氏的劍法?」

    顯然,藍忘機也在思考這件事,神色上那層霜意仍未褪去。

    魏無羨道:「他在臉和劍上都施了法。在臉上施法倒是可以理解,但一般遊走修行的散戶,或名不見經傳的修士,沒有在劍上施法遮掩的必要。

    「除非他的劍,在修真界中有點名氣,或者非常有名氣,很多人都認得他的劍芒。一祭出來便會露餡,所以不得不遮掩。

    「而且這個人修為很高,高到可以支撐使用一張傳送符的消耗。」

    魏無羨試探著問道:「含光君,你剛才跟他過jiāo手,你覺得,他是不是一個你很熟悉的人?」

    比如,藍曦臣,或者,藍啟仁。

    藍忘機明白他說的是誰,肯定地道:「不是。」

    對藍忘機的答案,魏無羨很有信心。他認為,藍忘機不是那種會遮掩事實、或不敢面對真相的人。既然他說不是,那就一定不是。藍忘機這個人也不喜歡說謊,讓他說謊,他寧可不說話。所以魏無羨立刻便排除了藍曦臣、藍啟仁的可能,評價道:「那這件事就更加複雜了。」

    其實說到底,這件事本來和魏無羨並無關係。到現在,他和藍忘機一起搜集被分屍的肢體,固然有為了徹底清除惡詛痕的緣故,更多的,則是承藍忘機之前護他的人qíng,順手幫忙。

    頓了頓,他道:「複雜也別這麼心事重重的嘛含光君。他們既然開始派人轉移藏屍地,就說明這群人已經著急了,接下來一定還會有所動作,就算我們不去找他們,他們會找上我們的。找來找去,遲早會路出馬腳。何況好兄弟的手會給我們指明方向的。不過,我們動作恐怕得快點兒了,這次是剛好趕上又搶了過來,下次必須趕在他們之前找到剩下的軀體。只剩下一隻右手和一顆頭顱,就能知道真相了。」

    將好兄弟的軀gān裝入另一隻雙層的封惡乾坤袋,妥帖地收好,兩人又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悠閒地轉回了酒家一條街。

    那個小夥計果然說話算數,這條街上其餘的酒家十之七八都關門了,他們家的幌子卻還挑著,燈也亮著。夥計端了個大海碗在門口扒飯,見了他們喜道:「回來啦!怎麼樣,咱們家說話算數吧?兩位見到什麼東西沒有?」

    魏無羨笑著應了幾句,和藍忘機坐回白日那個位子。

    他腳邊桌上,都堆滿了酒罈,總算有空接方才被打斷的話頭了,道:「對了,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被那個突然跳出來的挖墳的打斷了。我還不知道常萍是怎麼死的。」

    藍忘機便繼續用詞極其簡潔地對他平鋪直敘。

    薛洋、曉星塵、宋嵐等人相繼離去,失蹤的失蹤,死去的死去,此事揭過後好幾年,某日,常萍與他家剩下的弟弟,全都一夜之間死於凌遲。並且,常萍的一雙眼睛,被挖出來了。

    這次,兇手是誰,再也沒人查得出來了。畢竟當事人已全部銷聲匿跡。然而,有一件事卻是能夠確定的。

    凌遲他們的那把劍,經驗證傷口,乃是曉星塵的佩劍----霜華。

    魏無羨一口酒停在嘴邊,為這個後續愕然了:「被曉星塵的佩劍凌遲的?那動手的人是不是他?」

    藍忘機道:「找不到此人,尚未定論。」

    魏無羨道:「找不到人,那有沒有試過招魂?」

    藍忘機道:「試過。無果。」

    無果,那麼要麼沒死,要麼已魂散身消。術業有專攻,魏無羨對此是一定要發表意見的:「招魂這種事qíng嘛,也不能說有絕對把握,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時也會出差錯的。我猜,很多人認為是曉星塵的報復吧?含光君,你呢?你怎麼覺得?」

    藍忘機緩緩搖頭:「不知全貌,不予置評。你以為如何?」

    凌遲,是一種刑,本身就意喻「懲罰」。而挖去眼睛,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同樣挖去了雙眼的曉星塵。

    魏無羨想了想,思考了一下措辭,道:「我認為,一開始,曉星塵並不是想要常萍的感謝才站出來cha手這件事的。我……」

    他還沒想好,「我」究竟如何,那名夥計很殷勤地送上來兩碟子花生。魏無羨被打斷了,正好不用接下去了。他抬眼一看藍忘機,笑道:「含光君,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我沒怎麼樣。我也不知全貌,同樣不予置評。你說的很對,在了解所有內|幕、來龍去脈之前,誰都不能不妄加評定。我只要了五壇,你卻多給我買了五壇,我一個人怕是喝不完了。怎麼樣,你陪我喝?這裡不是雲深不知處,不犯禁吧?」

    他本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準備,誰知藍忘機道:「喝。」

    魏無羨嘖嘖道:「含光君,你是真的變了。從前當著你的面喝一小壇,你凶死了,要把我扔過牆。如今你還在屋子裡藏天子笑,偷偷喝。」

    藍忘機整了一下衣襟,淡聲道:「天子笑我一壇也沒動。」

    魏無羨道:「不喝那你藏著gān什麼,留著送我啊。好了好了,沒動就沒動,信你還不行嗎。我不提了,來吧。我一定要看看,滴酒不沾的姑蘇藍氏子弟,究竟幾杯倒!」

    他給藍忘機倒了一碗,藍忘機想也不想,接過,灌下。

    魏無羨興奮莫名,盯著他的臉,看他什麼時候臉紅。

    誰知,盯了好一會兒,藍忘機的臉色和神色都半點不變,淺色的眸子很冷靜地注視著他----完全沒有變化!

    魏無羨大感失望,正想慫恿他再喝一壇,忽然,藍忘機皺了皺眉,輕輕揉了揉眉心,一隻手支著額,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

    ……睡著了!

    一般人在喝了這麼多酒之後,應該先醉,然後再睡。藍忘機怎麼能跳過了醉這一步,直接就睡了?!

    他想看的就是「醉」這一節!

    魏無羨對著睡著也是一臉嚴肅正直的藍忘機揮了揮手,在他耳邊拍了拍掌。不應。

    居然是個一碗倒。

    魏無羨沒料到出現這種qíng況,拍了拍腿,思索片刻,把藍忘機右手環上他的脖頸,拖拖拉拉載著他離開了小酒鋪。

    他摸藍忘機胸口裡面的東西早已摸得嫻熟無比,找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房,把藍忘機送進其中一間,脫了他的靴子,蓋上被子,趁著夜色出門去。

    行至一處荒郊野僻,拔出腰間竹笛,送到唇邊,chuī出了一段調子,隨後,靜靜等待。

    這段日子,魏無羨和藍忘機日日相對,沒有獨處的時間。他也就無法召喚溫寧。除了此前身份半遮半掩,還有別的緣故。

    溫寧手上有姑蘇藍氏的人命,縱使藍忘機對自己很好,魏無羨也不能就這樣當著他的面召使溫寧。或說,正是因為藍忘機對他很好,魏無羨才沒臉在他面前召使溫寧。他臉皮再厚,也不是厚在這種事上,做不出這種事。

    回過神來,耳邊已傳來那陣熟悉的「叮叮噹噹」。

    溫寧低著頭的身影,浮現在前方的yīn影之下。

    他一身漆黑,溶在身旁的黑暗之中,只有沒有瞳仁的雙眼,白得刺目,白得猙獰。

    魏無羨負起雙手,圍著他慢慢走了一圈。

    溫寧動了動,似乎想追隨著他的步伐轉圈,魏無羨道:「站好。」

    他便老實不動了。那張清秀的臉似乎更憂鬱了。

    魏無羨道:「手。」

    溫寧伸出一隻右手。魏無羨捉住他的手腕提了起來,仔細察看鎖在他手腕上的鐵環和鐵鏈。

    這並非是普通的鐵鏈。溫寧發起狂來時極度bào躁,能徒手把鋼鐵擰成泥漿,斷不會這樣任它拖在身上。恐怕是特地為禁錮溫寧而打造的一副鐵鏈。

    挫骨揚灰?

    連yīn虎符的殘件都要費盡心思復原,某些世家當然也對鬼將軍垂涎三尺了,怎麼捨得挫骨揚灰?

    魏無羨此時方才知道,這就是個謊話。一陣眩暈上涌,冷笑一聲,不知是悲是恨。恨的是當初不知道這件事是個騙局,悲的是即便當初知道它是騙局,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那陣輕微的眩暈過去之後,魏無羨站到了溫寧身側,略一思忖,伸手在他頭髮里慢慢按了起來。

    留下並鎖住溫寧的人,必然不能讓他自行思考。要讓他聽從旁人的命令,就要毀掉溫寧的神智,一定會在他腦袋裡種下什麼東西。

    果然,按了三下,魏無羨便在他右腦一側的某個xué位上,按到了一個硬硬的小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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