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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惡詛痕上還殘留有紫電留下來的印記,並不難判斷。魏無羨轉過身,道:「只要兩個人都活在世上,遲早會遇到的。」

    藍忘機似乎並沒有和他多糾纏這個話題的意願,道:「你的腿,別走了。」

    魏無羨道:「不走你背我啊?」

    「……」藍忘機靜靜看著他,魏無羨心中登時一抹不祥的yīn影掠過。

    若是從前的藍湛,一定會被他這句嗆住,要麼甩冷臉,要麼不理不睬。但換成如今的藍湛,會怎麼樣應對,可真難說。果然,藍忘機聞言便站到了他身前,似乎真的俯下身、彎下膝來,紆尊降貴地去背他。魏無羨又受了一次驚嚇,忙道:「打住打住,我隨口說說而已。被紫電抽了兩下麻了而已,又不是腿斷了。大男人還要人背,太難看了。」

    藍忘機道:「很難看嗎?」

    魏無羨道:「嗯。」

    默然片刻,藍忘機道:「可你也背過我的。」

    魏無羨道:「有這種事嗎?我怎麼不記得。」

    藍忘機淡淡地道:「你從來不記得這些。」

    魏無羨道:「誰都說我記xing不好,好吧,不好就不好。反正,不背。」

    藍忘機問道:「真的不要背?」

    魏無羨斬釘截鐵道:「不背。」

    兩人相對站了片刻,忽然,藍忘機一手環上他的背,微微附身,另一手去抄他的膝彎。

    一抄便抄了起來,把魏無羨整個人都懸空抱在了手臂中。

    魏無羨怎麼也沒料到「不背」的下場是這個,悚然道:「藍湛!!!」

    藍忘機抱著他,走得十分平穩,答得也十分平穩:「你說不要背的。」

    魏無羨道:「那也沒說讓你這樣抱?」

    此時已入夜,街上並無行人,無論是誰,臉都沒丟得太大。魏無羨也不是個麵皮薄的人,被抱著走了一段便放鬆下來,笑道:「你要比誰臉皮厚是吧?」

    那陣清洌洌的檀香縈繞身側,藍忘機不去看他,平視前方,八風不動,依舊是一張正直無比、嚴肅無比的冷淡面容。魏無羨見他充耳不聞、油鹽不進,心想:「沒想到藍湛報復心還挺qiáng。從前我戲弄他,叫他吃沒趣。如今他一樣一樣都要討回來,叫我吃沒趣。這可太長進了。不光修為長進,臉皮也長進了。」

    他道:「藍湛,你在大梵山就認出我了吧。」

    藍忘機道:「嗯。」

    魏無羨問:「怎麼認出的?」

    藍忘機垂下眼睫,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魏無羨肯定地應:「嗯。」

    藍忘機道:「你自己告訴我的。」

    魏無羨道:「我自己?因為金凌?因為我召來了溫寧?都不是吧?」

    想是被提及了什麼羞人的事,藍忘機眼底似乎漾起了一片的漣漪。然而,這微不可查的波動轉瞬即逝,立刻回復為一泓深潭。他肅然道:「自己想。」

    魏無羨道:「就是想不到才問你的!」

    這回,任他怎麼追問,藍忘機卻閉口不答了。魏無羨抓撓刨底無果,又道:「那換個問題。你為什麼幫我?」

    藍忘機從容道:「同上。」

    他抱著魏無羨進入客棧,除了大堂櫃檯的夥計噴了一口水,沒什麼圍觀者作出太出格的舉動。他們來到房門前,魏無羨道:「好了,到了,該放我下來吧。你沒多餘的手開……」

    話音未落,藍忘機便做了一個很失禮儀的舉動。這也許是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做這種粗魯的舉動。

    他抱著魏無羨,踢開了門。

    兩扇門一彈開,扭扭捏捏坐在裡面的人立刻哭道:「含光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

    待看清門外兩人是用什麼姿勢進來的之後,他目光呆滯地勉qiáng接完了最後一句:「……我真的不知道。」

    果真是「一問三不知」。

    藍忘機恍若未見,把魏無羨抱進門來,放到蓆子上。聶懷桑只覺慘不忍睹,立刻展開摺扇,擋住自己的臉,表示「非禮勿視」。魏無羨越過摺扇,打量一番。

    他這位昔年同窗,這麼多年也沒多大變化。當年什麼樣,如今還是什麼樣。一副可任意揉捏的溫順眉目,一身行頭品味頗佳,必然花了不少心思在這上面。說他是位玄門仙首,卻不如說他是個閒人。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佩著長刀也不似家主。

    他死不承認,藍忘機便把黑鬃靈犬咬下來的那篇衣料放到了桌面上。聶懷桑捂了捂他缺了一片的袖子,愁雲慘澹地道:「我只是恰好路過。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魏無羨道:「你不知道,那我來說,看看你會不會聽著聽著,就知道了什麼。」

    聶懷桑囁嚅著不知該如何應對。魏無羨便說了。

    「清河行路嶺一帶,有『吃人嶺』和『吃人堡』的傳言,卻並沒有任何真實的受害者。所以,這是謠言。而謠言則會讓普通人遠離行路嶺。所以,它其實是一道防線。而且只是第一道。」

    「由第一就有第二。第二道防線,是行路嶺上的走屍。即便是有不畏懼吃人堡傳言的普通人闖上嶺來,或者誤入嶺中,看見行走的死人,也會落荒而逃。但這些走屍數量少,殺傷力低,所以並不會造成真正的傷害。」

    「第三道防線,則是那座石堡附近的迷陣。前兩道防的都是尋常人,只有這一道,防的是玄門修士。可作用範圍也僅限於普通的修士,如果遇上持有靈器或靈犬、專破迷陣的修士,或者含光君這種等級的仙門名士,這道防線也只能被破解。」

    「三重防備,為的就是不讓行路嶺上那座石堡被人發現。修建石堡的人到底是誰再明白不過了。這裡是清河聶氏的地界,除了聶家,沒有別人能輕易在清河設下這三道關卡。何況你還剛好出現在石堡附近,留下了證據。一定要說這是巧合,沒有人會相信。」

    「聶家在行路嶺上建造一座吃人堡究竟有什麼目的?牆壁里的屍體又都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它吃進去的?聶宗主,今日你若是不在這裡說清楚,只怕今後捅出去了,玄門眾家一同討伐質問,到時候你要說,也沒人肯聽你說、相信你所說了。」

    聶懷桑自bào自棄一般地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那只是我家的祖墳!」

    魏無羨奇道:「祖墳?誰家祖墳裡面不放屍體,棺材裡面卻放刀?」

    聶懷桑哭喪著臉道:「含光君,在我說之前,你能不能發一個誓,看在兩家世jiāo、我大哥又與你大哥結義過的份上,接下來無論我說什麼,你……還有你旁邊這位,都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日後捅出去了,兩位也幫我說幾句話,做個見證。你向來最守信用,你只要發誓,我就相信。」

    藍忘機道:「如你所願。」

    魏無羨道:「你說它根本不是什麼吃人堡,那麼它沒有吃過人?」

    聶懷桑咬牙,老老實實道:「……吃過的。」

    ☆、第26章 yīn鷙第六4

    他立刻補充:「可是,只有一次!而且主要的錯不在我們家,而且已經是在幾十年前了。行路嶺上吃人堡的傳聞,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流傳的。我……我只是煽風點火,把謠言放大了幾倍而已。」

    藍忘機禮貌地道:「願聞其詳。」

    他往那裡一坐,這句話威力簡直有如恐嚇,聶懷桑便磨磨蹭蹭開始jiāo代了。

    他道:「含光君,你們知道,我們聶家與其他仙門世家不同。因為立家先祖是一位屠夫,別家都是修仙劍,而我們家,修的是刀道。」

    此事並非秘密。清河聶氏連家紋都是面目猙獰、似犬似彘的shòu頭紋。聶懷桑接著道:「因為修煉之道與別家不同,立家先祖又是屠夫出身,難免血光。我們歷代家主的佩刀,戾氣和殺氣都極重。每一位家主,幾乎都是走火入魔,bào體橫死。而他們xingqíngbào躁,也與此也有很大的關係。」

    比如聶懷桑的大哥聶明玦。這位年輕的仙首與藍曦臣、金光瑤是結義兄弟,赤鋒尊雷厲風行,威嚴有度;澤蕪君溫潤如玉,品xing高潔;斂芳尊八面玲瓏,狡慧敏銳。三人於she日之徵中結義,各有佳話流傳,後被眾家並稱三尊。可聶明玦卻在風頭正盛之時,在一個重要的盛會上走火入魔bào血身亡,當日與會者更有不少被他發狂時追砍受傷。一世威名,落得如此下場。

    聶懷桑必然是想到了他的大哥,神qíng一陣低落,又道:「……在這些家主們生前,他們佩刀的躁動尚能由主人壓制。可在主人死亡之後,它們無人管制,就會變成一把兇器。」

    魏無羨挑眉:「這可接近邪魔歪道了。」

    聶懷桑忙道:「這可不一樣!邪魔歪道之所以是邪魔歪道,是因為它們要索人的命。但我們家的刀要的不是人的,而是那些怨鬼凶靈、妖shòu魔怪的。它們斬殺一輩子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這些東西給它除,它就要自己作祟,攪得家裡不得安生。刀靈只認定一個主人,不能為旁人所用。我們這些後人,又不能把刀熔了。一來對先人不敬,二來熔了也未定能解決。」

    魏無羨評價道:「大爺。」

    聶懷桑道:「可不是。跟隨諸位列祖列宗披荊斬棘、尋仙問道過的刀,本來就是大爺。」

    難怪當年清河聶氏從不曾發聲譴責過他的修煉方式。雖然參與了亂葬崗圍剿,但也只是為了一戰報仇。原來他們家歷代的修煉方式,就很值得商榷。

    聶懷桑繼續道:「隨著家主的修煉一代比一代jīng進,這個問題也一代比一代嚴重。直到我家第六代家主,想出了一個辦法。」

    魏無羨道:「就是建造吃人堡?」

    聶懷桑道:「不不,雖然有聯繫,但一開始並沒有想到這個辦法。這位六代家主是這麼做的。他給他父親和爺爺的刀,打了兩幅棺材,挖了一座陵墓。在陵墓里沒有放什麼貴重寶物,卻放置了數百具即將屍變凶化的死屍。」

    藍忘機微微皺眉,聶懷桑嚇得立刻道:「含光君,你聽我解釋!這些屍體不是我們家的人殺的啊!是千辛萬苦從各地搜羅收集來的!還有不少是重金買的。六代家主說了,這些刀靈想與邪祟爭鬥,那麼就給邪祟讓它們爭鬥不休。這些即將屍變的屍體和刀棺一同下葬,就是把它們當作刀靈的陪葬品。刀靈會壓制死屍的屍變,而同時這些屍體也能緩解刀靈的需求和狂氣,此消彼長,維持現狀,相互制衡。靠著這個法子,才換來了後人幾代的安寧。」

    魏無羨道:「那後來又為什麼建成了石堡?要把屍體埋在牆壁里?還有你說它吃過人?」

    聶懷桑道:「這幾個問題其實是同一個問題。它算是……吃過人吧。但那不是有意的!!!我們家六代家主修的是刀墓,就是做成了一個很常見的墳墓,後來的幾代都仿照他行事。但在五十多年前,這個墳墓被一夥盜墓賊挖了。」

    魏無羨「哦」了一聲,心道:「這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

    聶懷桑道:「修墓這麼大的事,再怎麼謹慎低調,也會傳出隻字片語。那伙盜墓賊多方打聽,認定行路嶺上有個前朝大墓,早就踩好了這個點,有備而來。這一批人里竟然有那麼一兩個身懷真才實學的能人異士,居然叫他們辯准了方位,破了迷陣,找到了我們家的刀墓。一個盜dòng打下去,進了墓,做這行當的,見多了屍體,也不怕裡面的死人,但他們在裡面東翻西找huáng金珠寶,不懂避諱,挨著屍體呼吸,又個個是渾身陽氣的青年壯年男子。須知,躺在裡面的可都是即將屍變的屍體啊!

    「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麼事。當場便有十多具屍體凶化了。

    「但這群盜墓賊藝高人膽大,行頭備得齊,居然叫他們七手八腳,把屍變的走屍全都又打死了一次。一番激戰,打得滿地碎屍塊,這才覺察此墓兇險,準備撤離。就是在撤離的這個時候,他們被吃了!」

    「墓中安放屍體的數量,都是有嚴格控制的,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剛好能與刀靈維持平衡。而這伙盜墓賊進去鬧了一通,若只是引發了屍變倒還好說,等他們退去之後,刀靈會發力,壓制住屍變。可他們把偏偏把屍體都打成碎塊了,一下子少了十多具。刀墓為了保持有充足的凶屍與刀靈相互克制,就……就只好……自動封死,把他們活活困在墓中,叫這群人自己來填補他們造成的空缺了……」

    「刀墓被毀,當時的家主便開始想別的法子。他在行路嶺上重選了一地,不再修墓,用以代替,建造了一座祭刀堂,為防再次有盜墓賊光臨,把屍體藏匿在牆壁里掩人耳目。

    「這祭刀堂也就是傳聞中的『吃人堡』了。那伙盜墓賊來到清河,偽裝成獵戶,進了行路嶺便沒再出來,不見屍骨,便有人謠傳他們被嶺中怪物吞食了。後來石堡建成,新的迷陣還沒設好的時候,又有人無意間路過看見了它。幸好所有的石堡都沒造門,他進不去。但是下嶺之後,逢人便說行路嶺山上有一座詭異的白堡,吃人的怪物肯定就住在裡面。我們家想著把謠傳鬧大點也好,這樣就不會有人敢靠近那一帶了,便添油加醋,弄了一個『吃人堡』的傳說出來。但它確實是會吃人的!」

    聶懷桑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巾與一塊蒜頭大小的白石。手巾拿來抹汗,白石則遞過去道:「兩位可以看看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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