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2023-09-30 23:04:19 作者: 墨香銅臭
    並非沒有懷疑過藍湛猜到了他是誰。只是這懷疑於qíng於理都不通。

    獻舍禁術既為禁術,必然知之者甚少。而流傳下來的多是殘卷,無法發揮作用,長此以往,信之者更少。莫玄羽那純粹是歪打正著加狗屎運才用一個咒文和儀式都沒做全的殘陣召回了魏無羨。姑蘇藍氏這種家訓「雅正」的仙門望族,自持身份,多半不屑於了解這種歪門邪道。藍湛總不能憑他chuī的那段破笛子就認出他。

    他自問生前與藍湛並沒有什麼銘心刻骨的jiāoqíng。雖是同窗過,歷險過,並肩作戰過,但從來都如落花流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且因天xing使然,他們的關係絕不能說好。藍湛是姑蘇藍氏的子弟,這就註定他必然既「雅」且「正」,與魏無羨xingqíng頗不相容。大多數時候,藍湛很是反感他的輕浮隨意,對他的評價和旁人一樣:邪氣肆nüè,正氣不足。叛出江氏之後,結的梁子也不能說小。若藍湛認定他是魏無羨,他們應該早打得昏天黑地了才對。

    而現狀卻讓人哭笑不得:他從前隨便gān點什麼都讓藍湛不能忍,如今使勁渾身解數作妖作怪藍湛卻都能忍。該不該說是長足進步、可喜可賀?!

    gān瞪眼捱過許久,魏無羨翻身下榻,動作極輕地到了隔間。

    藍忘機側臥在榻,似乎已經陷入沉眠。魏無羨無聲無息靠了過去。

    他仍不死心,準備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摸出那隻千呼萬喚始不出的通行玉令。豈知,剛伸手,藍忘機長睫微顫,睜開了眼睛。

    魏無羨把心一橫,撲身上榻!

    他記得藍湛非常討厭和別人身體接觸,從前碰他一下能被掀飛出去,若是這樣還能忍,那就絕對不是藍湛了。他會懷疑藍湛被奪舍了!

    魏無羨整個身體凌駕於藍忘機上方,雙腿分開,跪在他腰部兩側,手則撐著木榻,把藍忘機困在雙臂中央,臉則緩緩壓下去。兩張臉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魏無羨都快呼吸困難了,藍忘機終於開口了。

    他沉默半晌,道:「下去。」

    魏無羨厚著臉皮道:「不下。」

    一雙瞳色極淺的眸子,近在咫尺,與魏無羨對視。藍忘機定定看著他,重複了一遍:「……下去。」

    魏無羨道:「我不。你讓我睡在這裡,就該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藍忘機道:「你確定要這樣?」

    「……」不知為什麼,魏無羨有種必須慎重考慮回答的感覺。他剛要勾起嘴角,忽然,腰間一麻,雙腿一軟。緊接著,整個人撲通一下,趴到了藍忘機身上。

    yù成不成的一個弧度就這麼僵在了嘴角,他的頭貼著藍忘機右側的胸口,渾身上下,動彈不得。藍忘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他說話又低又沉,胸膛隨著吐字發音微微震動:

    「那你就一晚上這樣吧。」

    魏無羨怎麼也沒料到是這個下場。

    藍湛這些年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這還是以前那個藍湛嗎?!

    被奪舍的是他才對吧?!?!

    他內心正驚濤駭làng,忽然,藍忘機微微起身。魏無羨以為他總算是不能忍了,jīng神為之一振。誰知,藍忘機輕輕一揮手。燈滅了。

    靜室陷入一片黑暗和死寂。

    作者有話要說:

    本階段的存稿用完了,每日luǒ更傷不起啊_(:з)∠)_

    本章依舊沒什麼妖魔鬼怪。

    下章寫一點同窗時期。

    ☆、雅騷第四 3

    魏無羨覺得,夷陵老祖與含光君的關係,並沒有傳聞中那般水火不容、兩看相厭。當然,也絕對不能算好就是了。從他十五歲那年和江澄一起來姑蘇藍氏聽學的那三個月起,便是如此。

    當年,除了雲夢江氏,還有不少其他家族的公子們,全是慕名求學而來。姑蘇藍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藍啟仁,在世家之中公認有三大特點:迂腐、固執、嚴師出高徒。雖然前兩點讓許多人對他敬而遠之甚至暗暗嫌惡,最後一個卻又讓他們削尖了腦袋地想把孩子送去他手下受教一番。不光藍家上一輩的能人十之八九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在他堂上教養過一兩年的世家子弟,即便是進去的時候再狗屎無用,出來的時候也能人模狗樣,至少儀表禮節遠非從前可比,多少父母接回自己的兒子時激動得老淚縱橫。

    對此,魏無羨表態:「我現在豈非已經足夠人模狗樣?」

    江澄則道:「你一定會成為他教學生涯中恥rǔ的一筆。」

    這些公子們都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世家之間常有往來,不說親密,至少也是個臉熟。人人皆知魏無羨雖然不是江姓,卻是雲夢江氏家主江楓眠的故人之子、首席弟子,且被視如己出,再加上少年人往往不如長輩在意出身和血統,很快打得火熱,沒幾句就哥哥弟弟地亂叫成一片。抱怨過雲深不知處種種匪夷所思的陳規,有人問:「你們江家的蓮花塢比這裡好玩兒多了吧?」

    魏無羨笑道:「好玩不好玩,看你怎麼玩兒。規矩肯定沒這裡多,也不用起這麼大早。」

    藍家卯時作,亥時息,不得延誤。又有人問:「你們什麼時候起?每天都gān些什麼?」

    江澄哼道:「他?巳時作,丑時息。起來了不練劍打坐,划船游水摘蓮蓬打山jī。」

    魏無羨道:「山jī打得再多,我還是第一。」

    清河聶家的二公子聶懷桑高聲道:「我明年要去雲夢求學!誰都別攔我!」

    一盆冷水潑來:「沒有人會攔你。你大哥只是會打斷你的腿而已。」

    魏無羨道:「其實姑蘇也挺好玩兒的。」

    聶懷桑道:「魏兄!你我一見如故,聽我衷心奉勸一句,雲深不知處不比蓮花塢,你此來姑蘇,記住有一個人不要去招惹。」

    魏無羨:「誰?藍啟仁?」

    聶懷桑:「不是那老頭。你須得小心的是他那個得意門生,叫做藍湛。」

    魏無羨:「藍氏雙璧的那個藍湛?藍忘機?」

    藍氏雙璧在小輩中出盡風頭,而藍湛過了十四歲就被各家長輩當做楷模供起來和自家子弟比來比去,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貫耳。聶懷桑道:「還有哪個藍湛,就是那個。跟他叔父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又刻板又嚴厲,」

    魏無羨「哦」了一聲,問:「是不是一個長得挺俊俏的小子。」

    江澄嗤笑道:「姑蘇藍氏,有哪個長得醜的?他家可是連門生都拒收五官不整者,你倒是找一個相貌平庸的出來給我看。」

    魏無羨qiáng調:「特別俊俏。」他比了比頭:「一身白,帶條抹額,板著臉,背著把劍,活像披麻戴孝。」

    「……」聶懷桑肯定道:「就是他!」頓了頓,道:「不過他近日閉關,你昨天才來,什麼時候見過的?」

    「昨天晚上。」

    「昨天晚……昨天晚上?!」江澄愕然:「雲深不知處有宵禁的,你在哪裡見的他?我怎麼不知道?」

    魏無羨指:「那裡。」

    他指的是一處高高的牆檐。

    眾人無言以對,江澄咬牙道:「剛來你就給我闖禍!怎麼回事?」

    魏無羨笑嘻嘻地道:「也沒有怎麼回事。咱們來時不是路過那家『天子笑』的酒家,賣光了。我昨夜翻來覆去忍不了,就下山去城裡帶了兩壇回來。這個在雲夢可沒得喝。」

    江澄:「那酒呢?」

    魏無羨:「這不剛翻過牆檐,一隻腳還沒跨進來,就被他逮住了。」

    一名少年道:「魏兄你真是好彩。怕是那時他剛出關在巡夜,你被他抓個正著了。」

    江澄道:「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他怎會放你進來?」

    魏無羨攤手道:「所以他沒讓我進來呀。硬是要我把邁進來的那條腿收出去。你說這怎麼收,於是他就輕飄飄地一下略上去了,問我手裡拿的是什麼。」

    江澄:「你怎麼告訴他的?」

    魏嬰:「『天子笑!分你一壇,當做沒看見我行不行?』」

    江澄嘆氣:「……雲深不知處禁酒。罪加一等。」

    魏無羨道:「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就問:『你不如告訴我,你們家究竟有什麼不禁?』他像有點生氣,要我去看山前的規訓石。說實話,三千多條,還是用篆文寫的,誰會去看。你看了嗎?你看了嗎?反正我沒看。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沒錯!」眾人大有同感,紛紛稱是,仿佛相見恨晚:「簡直匪夷所思,誰家家規有三千多條不帶重複的,什麼『不可境內殺生,不可私自鬥毆,不可yín|亂,不可夜遊,不可喧譁,不可疾行,這種也就算了。居然還有『不可無端哂笑,不可坐姿不端,不可飯過三碗』……」魏無羨忙道:「什麼,私自鬥毆也禁?」

    「……禁的。你別告訴我你跟他打架了。」

    魏無羨:「打了。還打翻了一壇天子笑。」

    眾人一疊聲地拍腿大叫可惜,江澄道:「你不是帶了兩壇,還有一壇呢?」

    「喝了。」

    江澄只覺得頭疼,預感不妙:「在哪兒喝的?」

    「當著他的面喝的。我說:『好吧,雲深不知處內禁酒,那我不進去,站在牆上喝,不算破禁吧』。就當著他的面一口喝gān淨了。」

    「……然後?」

    「然後就打起來了。」

    「魏兄。」聶懷桑道:「你真囂張。」

    「哥哥,讓小弟叫你一聲哥哥!你竟沒被藍湛打下來!」

    「你要死啦魏兄!藍湛沒吃過這樣的虧,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當心吧,雖然藍湛不跟我們一起聽學,可他在藍家是掌罰的!」

    魏無羨毫不畏懼,揮手道:「怕什麼!不是說藍湛從小就是神童、是驚世之才?這麼早慧,他叔父教的那點東西肯定早就學全了,整天閉關修煉,哪有空盯著我。我……」

    話音未落,眾人繞過一片漏窗牆,便看到蘭室里正襟危坐著一名白衣少年,束著長發和抹額,周身氣場如冰霜籠罩,冷颼颼地掃了他們一眼。

    十幾張嘴登時都仿佛被施了禁言術,默默地進入蘭室,默默地各自挑了位置坐好,默契地空出了藍忘機周圍那一片書案。

    江澄拍了拍魏無羨的肩頭,低聲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魏無羨扭頭剛好能看見藍忘機的側臉,極其俊秀清雅,人更是坐得端正無比,平視前方。他有心開口搭話,藍啟仁卻在這時走進了蘭室。

    藍啟仁既高且瘦,腰杆筆直。雖然滿臉黑山羊須,應當不怎麼老。姑蘇藍氏出美男,應當也不怎麼丑,但周身一股老氣橫秋、迂腐死板之氣,叫他一聲老頭毫不違和。他手持一隻捲軸進來,打開後滾了一地,他竟然就拿著這隻捲軸開始講藍家家規。

    在座少年個個聽得臉色發青。魏無羨心中無聊,眼神亂飛,飛到一旁藍忘機的側臉上,見他神qíng是絕非作偽的專注和嚴肅,不禁大驚:「這麼無聊的東西,他也能聽得這麼認真!」

    忽然,前方藍啟仁把捲軸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沒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條一條複述一次,看看還有誰藉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這樣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講些別的。」

    雖說這句話安在這間蘭室里所有人頭上都說得通,但魏無羨有種直覺,這是在對他警告。果然,藍啟仁道:「魏嬰。」

    魏無羨道:「在。」

    「我問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魏無羨笑道:「不是。」

    「為何不是?如何區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清河聶氏先祖所cao何業?」

    「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làng。」

    「修真界興家族而衰門派第一人為何者?」

    「岐山溫氏先祖,溫卯。」

    他這廂對答如流,在座其他子弟卻聽得心頭跌宕起伏,心有僥倖的同時祈禱他千萬別犯難,務必一直答下去,千萬不要讓藍啟仁有機會抽點其他人。藍啟仁卻道:「身為雲夢江氏子弟,這些早都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鬱結,作祟行兇。何如?」

    這次魏無羨卻沒有立刻答出,旁人只當他犯了難,開始坐立不安,藍啟仁卻呵斥道:「看他gān什麼,你們也給我想!」

    眾人連忙也跟著犯難。橫死市井,曝屍七日,妥妥的大厲鬼、大凶屍,難辦得很,只盼他千萬不要抽點自己回答才好。藍啟仁見魏無羨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機,你告訴他,何如。」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小黑屋出了非常可怕的bug……8000字的稿子差點丟了QAQ後怕

    古代男子應當是二十歲行弱冠禮取字的,但因為本文是不科學不考究的架空坑爹低魔仙俠世界所以不要在意辣末多,提前到十五歲取字。

    大家的留言每一條我都有看,質量高!城會玩兒!謝謝麼麼噠!

    ☆、雅騷第四 4

    藍忘機並不去看魏無羨,頷首示禮,淡聲道:「方法有三: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糙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