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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頁

2023-09-03 13:11:12 作者: 飛天花卷
    在場人頑笑如常,卻都聽進去了。

    周嶺泉要走,在座人留不住,Aaron忽地又半坐起來,往門那頭揮手。又與他湊近,說:「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模特,你見一見,不會失望的。」

    話音未落,那女孩兒已走到眼前。混血兒巴掌大的一張臉,南美的野性與東亞的含蓄。因她是夏威夷長大,又兼具一種海島的清新。

    在座一些男士眼看著都有些坐不住。

    周嶺泉承認她是美的。

    大概是從前畫過幾年畫,他對美是敏銳的,但並不流俗。他不是那種對美趨之若鶩或有占有欲的人。

    當然,這些Aaron是不了解的,他亦不了解他與林永菁的淵源,只看這姑娘長相與林永菁相似,便為他張羅起來。

    周嶺泉與她耐心聊兩句,知道她念完高中後,因家中經濟拮据,便沒有選擇繼續學業。現在是社交媒體發達的年代,有星探發掘,她也沒有更好的出路,便提著行李來了。

    一頭扎進港城這個萬花筒里。

    但她到底初來乍到,年紀又小,雖努力往成熟了裝扮,也購置了幾樣基礎款的奢侈品,卻破綻百出,處處露著天真和拘謹。

    這是他們在座某些人心中的完美獵物。

    這個女孩,有一些角度令他感到熟悉。

    他思考片刻,才想起,她黑黑的瞳仁,令他想起十年前捷克的偶遇。

    —— 那個黑髮的捷克女人,自家鄉來到布拉格,淪落風塵,獨自帶著一個小女孩。

    十九歲的冬天,他在歐洲週遊散心,布拉格暴雪,他丟了錢包,卻索性將口袋中的零錢全都給了那個小女孩。

    那個女人收留了他,還告訴了他她的名字 —— Markéta,

    Markéta帶著孩子獨居於街角老建築的閣樓。那夜暖氣徹底罷工,樓下的鄰居吵了一整晚,他們都睡不成,她為了逗樂孩子,便彈鋼琴唱歌給他們聽。

    她有非常動聽的歌喉。

    周嶺泉問她為何會有一架鋼琴,她說她十年前從鄉下來到布拉格,是想成為一個歌手。

    Markéta的英語詞彙有限,那夜的大多時候他們只是靜靜聽她彈琴歌唱。

    雪停的清晨,他要去趕火車,臨別時候無所可贈,於是畫了許多畫送給她和她的孩子。

    Markéta很驚喜 —— 他離開時,她擁抱他,雖然他們大概也只差十來歲,她卻親吻他的臉頰,說:「上帝愛你,我的孩子。\」

    -

    「Nathan,你有在聽嗎?」

    那個女孩方才在與他說來香港後的見聞,正談到第一次吃奶黃包的搞笑經歷。臉上一派天真的表情。半真半假。

    周嶺泉自記憶中回過神,敷衍幾句。

    又坐了十分鐘,他再受不了眼前的吵鬧,託辭要回醫院,起身要走。

    人們見他方才與這女孩兒聊天雖並不十分熱絡,臨走前卻給了她號碼,又說一會兒有司機來送她回家,那些有心思的便也收斂起來。畢竟不值得為一個小模特開罪了他。

    夜生活伊始,周嶺泉卻獨自出了蘇豪區,與人潮背道而行。

    涼風撲面,天空藍中泛著紫。他近年並不常來此處,卻不知為何,Déjà vu的感覺一閃而過。

    他們背後都在說,自金融危機以來,周啟泓過河拆橋,與汪家離心,周緒漣搖擺不定。此時是周啟泓對他信任的最高點。若他此時撒手人寰,那便是周嶺泉漁翁得利。

    多好,那個孜孜以求的終點就在眼前。

    他又進入那種事不關己的心流 —— 一時間既為自己高興,又為自己憑悼。

    忽有簡訊進來,是剛剛那個女孩,向他道謝,又問他改日能否請他喝酒。

    他將陸茗的名片推給她,說,你聯繫這個人,他可以接手你的經紀事務。祝你順利。

    那邊再次道謝。識趣地不再試探。

    他又走一截,海濱長廊那摩天輪的亮便扎進他眼裡來。忽然意識到什麼,抬頭看,正是那個破破爛爛的牙醫洋瓷招牌在他頭頂上,嘰里呱啦響著。

    難怪似曾相識。

    這是那日與梁傾去坐星光小輪時同行過的路。

    -

    也不知在街上盤桓多久,好在姚鹿又給他發了簡訊,說周啟泓又醒了,能進流食了,問他要不要再去看看,他便掉頭往回。

    回了醫院,他先去找一趟姚鹿,她今夜在心外科住院部值班。

    這醫院建成有些年頭,保留了一些英式建築的遺風。大樓和大樓間都以連廊相接,參差交錯。

    他正從門診往住院部走著。見迎面走來兩個人。

    穿著粉色兔耳朵搖粒絨睡衣的少女,帶著一副怪異的眼鏡,身後跟著一個中年婦女,跟她說——『慢點走。』

    周嶺泉與她們擦肩而過,怔在原地幾秒,幾乎以為自己因睏倦而產生了幻覺。

    那女孩兒單瘦的鼻與圓鈍的唇,甚至那嘴角不笑時微微向下狀態都像極了梁傾。

    他沒忍住轉過身再看一眼,甚至向前提了一步。

    當然只看到背影。

    「看啥呢?」

    姚鹿正來尋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正看到那個粉紅兔子的背影消失於拐角處。

    「誒,這不是那個姑娘嗎?你托我照顧的,叫...什麼可兒來著。」

    「梁可兒。」

    周嶺泉訥訥答。

    這一瞬間,他覺得他看似盆滿缽滿的生命中,似乎再次流失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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