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頁
2023-09-03 13:11:12 作者: 飛天花卷
之後有近十年不曾與蔣家再有牽絆。
後勉強修復關係,再次踏入蔣家時,那花樹不見了,他也不曾向任何人問起。
-
今日是白瓊之的祭日。
這幾年與蔣家關係緩和後,但凡並非身在海外,他都會在前夜回蔣家一住,只為給白瓊之敬這頭一柱香。
其實他心中清楚,早不是為了祭奠先人,而是為了那短暫的可恥的自諒。
敬香的器具早有人前一天備下,他長跪於白瓊之的遺像前,心境卻並非哀慟,而是一種奇異的抽離感,像懸空在記憶里,觸不到底。
晨光細碎,又亮了一點。到處都是埃塵,卻是潔白的,神聖的,將他托住,抵禦時光的重力。
兒時的片羽吉光,港城幽閉的青年時代,英國求學工作,困在寫字樓內,窗外空無一物的華美。
他像在夢中飛了許久,如今溫柔地落地,一睜眼仍是這兒時的居所。斯人已逝,這是唯一的變遷。
-
也不知跪坐了多久,樓下有了些動靜,周嶺泉起身,定了定神,見天光大亮,夏末一個清澈的晴天。
他出了房門,穿過走廊,至台階往上的錯層小廳—— 正見李叔迎蔣思雪一家進門。他們向來早到,負責打點今日一家大小去墓園的出行。
他們夫婦後頭跟著蔣嶺章與他的新婚妻子。他想了一會兒,才記起蔣思雪提過,這女孩兒姓童。倒如蔣嶺玉所說,遠看是溫柔賢淑的模樣,只是他見過照片,依然想不起具體長相。
這錯層未開燈,台階轉彎處有扇八格木窗,一點碎太陽落進來,一地光影凌亂,他在這光影之外,看那一家人的熱鬧。
有那麼一刻周嶺泉打了個寒噤,想起幼時也是如此。大概是這兒的記憶太過不堪的緣故,蔣思雪出嫁後只逢年過節才回老宅探望 —— 每次她回來幾乎都並著陳謙與蔣嶺章,像帶著兩帖護身符。
那時他們進門時也是這樣,帶一點外邊世界的熱鬧和煙塵氣,闖進這老宅的清寂里。
而每回白瓊之下樓去迎,他便總站在這闌干後,冷眼瞧著那份不屬於他的家的溫暖和熱鬧。
「唷,大哥起了。」是蔣嶺章第一個看到他,仰頭招呼。數月不見,他愈發有了一種臃腫的派頭,卻不是因為體重增添的緣故。
「昨晚走時我還和表哥打賭來著,他們都說你大概不過來了。」
周嶺泉也換了一張臃腫的笑臉,閒閒往下走。
「還是你了解我。自然是要來的。」
到底是自己的血骨,蔣思雪幾月不見他,自然也是掛心的,本要上前去,見這大兒子走到自己面前,卻又不知為何拘束起來,只站在丈夫身邊淡淡埋怨道,「你這孩子,怎麼把自己折騰瘦了。忙成這樣,還連夜過來做什麼。」
周嶺泉立在她面前,見她侷促,自己也無話可回,轉而問道:「嶺章,不介紹一下?」
「對了,我愛人,童婧。這是... 我大哥,周嶺泉。」 夫婦二人對視一眼,大概早就交待過他的故事。
童婧倒是落落大方,跟著蔣嶺章叫了聲大哥。
幾人在客廳落座。七點不到。李叔安排了些濃茶糕點,早餐前給他們墊肚。
陳謙又一副溫和的家長口吻,問起周嶺泉昨天幾時到的,這次在北城待多久。
他也一一作答。
其樂融融,細品又是說不出的怪異。
蔣嶺章問:「哥,方才第一柱香你已經上了吧?」
周嶺泉點頭。
蔣嶺章接著道,「我就說,外婆生前是沒白疼你的。」
蔣嶺章這人就是這樣,總愛在他面前討些嘴巴皮子上的便宜。他今日毫無與他計較的興趣,並不想答。
卻聽一樓走廊處有人冷道:「全家上下,數他最講殷勤孝道。」
是蔣振業起身了,後頭跟著李叔。
「外公。」周嶺泉起身,溫順地垂首而立。每年此時蔣振業是絕沒有好話說給他的,他倒是已經習慣了。
「如今是越發請不動你了。那麼晚還回來做什麼。」
「外公,今天您倒是起得晚。」 蔣嶺章起身去攙老爺子一把。
「嶺泉這孩子也是,知道你忙著南城灣那個項目,但怎的這半年也抽不出一點空回家看一趟。你外公惦記你呢。」陳謙似是打圓場道,繼續道,「爸,我和思雪今天一看,這孩子倒真瘦了一大圈。」
蔣振業這才願意正眼瞧他一眼。見周嶺泉仍是那副斂斂的神情。
蔣嶺章又說:「哥,從前總聽人說那個周緒漣是個厲害角色,這次這項目卻是全交到了你手上。外公,我看嶺泉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蔣振業冷哼一聲。
「哦,嶺章平時這麼關心我。」周嶺泉對著他祖孫二人的背影笑笑。
他不願與這宅子裡的任何人起爭執。目光掃到身邊的蔣思雪,見她臉上也並無波瀾。
至於背後蔣嶺章如何編排他的,通過蔣嶺玉他也多少有耳聞。說他是周緒漣的『太子伴讀』,或說他是周家和汪家的權力角力中的一顆棋子。
不多時,蔣思梅蔣思月兩家也都到齊了,今年蔣家接連舉辦婚禮,添了人口,眾人在廳中寒暄,場面更溫馨和美。
隨後餐廳里開了兩桌吃早餐。眾人一一入席。
周嶺泉也隨眾人一道。入座前,偶然抬頭見窗中瀲瀲秋光,綠意正盛,似一幅畫,觀畫人卻在靜寂里,忍受與美的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