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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3:11:12 作者: 飛天花卷
這兒是周家較老的一處房產,周啟泓和夫人盧珍並不長住這兒,他不喜人多,平時住在石澳,僻靜也更有隱私。但每年過年時他們都會回來這處。有人說周啟泓與原配汪家英感情甚篤,他們是在這兒度過的新婚時期,因此周啟泓才會時時回來憑悼。
周嶺泉下樓時,周啟泓不在,今日是年前最後一天辦公,他有個項目新落成的剪彩。
十六人座的古董餐桌旁只坐著盧珍,她穿件寶藍色起金線真絲絨的及地裙衫,勾著一雙小貓跟繡花面的尖頭涼鞋,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地翻時尚雜誌,後又有傭人給她遞上一杯黑咖啡,一小碟車厘子,那水晶盤子裝著,紫得突兀,她拿銀叉子去銜,腔調十足的模樣。背景是一幅波提切利的真跡,豐腴雪白的諸神胴體。
周嶺泉覺得這一幕好笑。
聽說汪氏是在英國出生長大的,受的是上流社會的典型教育,這房子內里的裝修是她親自設計的,沉著的復古樣式,據說仿照的是她少年時期居住的肯辛頓的寓所。
周嶺泉知道每年來這兒過年,盧珍心裡肯定是舒服不到哪兒去的。
周嶺泉這幾天仍是早出晚歸,但好歹幾個內地的項目因為過年的關係都暫時停了下來,比平時輕鬆一點。他也是為了哄周啟泓高興,連著幾天都按時回家吃了晚飯,也與盧珍的三個孩子打過照面,好歹作出一團和氣的樣子。
大一點的是周緒宸,剛剛上高中,小一點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周琦馨,周琦玥,英文名是Lilian和Jasmine,還在讀初中。
周嶺泉十五歲方來港城,三年後大學便去了倫敦,後來再回來也並不住在家裡,和盧家母子自然並無太多交集。
「Eric(周緒宸)他們人呢。」周嶺泉邊扣著袖扣,邊問。
「他朋友今天過生日有個party,要去島上玩,早早就走了。Jasmin和Lilian上大提琴課,年前最後一次。你這是要出門?」
盧珍看他一身正裝打扮,便問。
「去下公司。剛剛爸爸讓人帶話,晚上有個場合,要我同去。」
「周緒漣也去?」
「是,大哥也去。」周嶺泉懶懶地答,坐下餐桌邊,表情莫測地遠遠看了一眼盧珍。已有傭人給他張羅早餐。
他吃相斯文,盧珍在那兒卻坐不住的樣子,說:「你爸爸這兩年身體不好,耳根子也越來越軟,從前千般萬般不滿意周緒漣,父子跟仇人似的,可前些年他進了集團,你爸爸不得已放了許多權給他,他們汪家人齊心得很,我看,要是有個萬一... 那我和你... 」
「媽。」周嶺泉端起咖啡杯,定定瞥她一眼。盧珍便噤了聲,忌憚地看了一眼門洞那邊兩個正在灑掃的傭人。
盧珍並非什麼名門之後,只是個上海地方台的小主播,據說與周啟泓九十年代在上海相識,千禧年剛過被迎娶過門做了周太。
後來狗仔一對比才知道,她與汪氏年輕時,竟有六七分相似—— 媒體倒給周啟泓安了個戀舊的美名。
荒唐極了。
周家家大業大,她剛嫁進來時粵語也差,三姑六婆對著這個除了皮相一無是處的新周太都有各自的不滿意。
港城名媛太太的圈子內向,雖掛礙周啟泓的面子一些場合都帶上她,但私底下的活動便都將她排擠在外。
這許多年過去,盧珍好歹靠著一兒兩女在周家站穩了腳跟,容貌是保養得極好,但舉手投足仍有種拘謹,臉上,譬如此時,總有一種奇異的神情,好像那些經年滿腹的牢騷全被她吞進去,消化一番,變作這種欲言又止的眼神。
—— 當年是她費了心機往周啟泓面前湊的。
上趕著來當一個複製品,來當一個與這華屋格格不入的女主人。
「反正你我都一樣,在周緒漣那兒討不著好。我聽說你爸爸要安排你進集團?你爸爸也不傻,這兩年他與你大哥有分歧,人也愈發多疑。是個正好的時機。你那份工作儘早辭了,年後馬上回公司最好。你爸爸一向疼你,他現在願意多帶著你,證明是給你機會的。你爸爸一向是愛惜人才,你討他喜歡,他便會為你打算。你與周緒漣名義上是親兄弟,公司交給誰都是名正言順。」
盧珍見他坐的遠,便性急地踱了幾步過來,說:「你現在不趕緊點頭,以後怕還真是沒你的份了。至於我,至少欣欣和安安還是你爸爸的寶貝,倒不至於沒著落。」
她這一番倒是看樂了周嶺泉,若是旁觀者還真以為她是為他打算。
周嶺泉見她這副神經質的樣子,覺得她說的話可笑,人又有些可憐,只敷衍了幾句,匆匆開了車出了淺水灣。
周緒漣是汪氏和周啟泓唯一的孩子。
周嶺泉回到港城周家時,周緒漣剛滿二十歲。
他幼時眼見汪氏纏綿病榻,父親花邊新聞不斷,本已是心灰意冷,現下周啟泓竟要將這私生子繼在汪氏名下,這便成了導火索。
周緒漣被拍到深夜開車離開周家,遠走德國,且與周家斷了聯繫,後來的幾年裡甚至是查無此人的狀態。
但後來經濟危機爆發,周家陷入困境,周啟泓又生了一場大病,一度病危。大廈將傾,周緒漣忽然重回港城,並借汪家的力進入董事會穩定局面。一夜之間這個名字回到了大眾視野里,忽地與周家繼承人劃上等號。
彼時盧珍本還對半路出現的周嶺泉多有敵意,也為自己幼子有打算,但周緒漣這一回來,盧珍似乎才夢醒,意識到周嶺泉大概不是她最大的絆腳石。假若有一日周啟泓去了,權力交接到周緒漣手中,她是絕沒有好果子吃的。兒子女兒都太年幼,拿不到角斗場的入場券,便只能依仗周嶺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