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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3:11:12 作者: 飛天花卷
    「越是下面的地方越會玩這一套。可髒了。」他神神秘秘地總結。

    梁傾沒接話。

    他明明亦是小城市長大的人,卻比任何人更具備通過地域以及階級來區分人的能力。

    「當然啦,我可不敢要,送姑奶奶一樣送走了。要出事的。嘖。那幾個投行的,膽子也小,也叫了人來,把人弄走了。」

    方建吸一口煙,說。

    梁傾記起來,他是有女朋友的。

    「不是都說投行的膽子大。」梁傾投其所好,問。

    方律師笑開了。

    他有一雙很精明的眼睛,笑的時候裡面也沒什麼笑意,說,「那種地方的他們嫌髒。一般都找外圍。外圍漂亮,會的也多。」

    梁傾午飯囫圇對付的,此時吸了煙,有點想嘔吐。

    但她還是笑。

    —— 她從少年時期開始在鏡中端詳自己時就意識到,自己不笑的樣子是有些凶的,還有些觀感不佳的冷漠。

    後來進入社會又發現,笑起來的時候,辦起小事來會比較容易。

    也只是小事。

    但這已經成了她的生存之道。她心存鄙夷,行動上卻又從未違背過這規則。

    方律師見她沒答,以為她沒興趣聽這些,話題轉回到所里,湊近她說,「你覺不覺得,李群對徐悠有那麼點意思。」

    八卦同事須得表現出興趣和參與感。

    梁傾表情誇張地說:「啊,沒有吧,我覺得李群性格好,跟誰都好。」

    「嘖,你就不懂了。」方律師把煙一撣,神秘地湊近一點說,「李群就喜歡徐悠那樣的,嬌小的。」

    梁傾抬手散了散煙,順勢也收起笑。假裝煙嗆人,便皺了眉。

    —— 心想,懂個屁?

    方律師貼心地伸手幫她趕開煙。

    「徐悠是挺可愛的。她是本地人,家裡條件好,學歷又好,我是個男的我也追她了。」梁傾半真半假說。

    她後面這句話,是特意丟回給方建的。她知道他最喜歡背地裡評價所里同事的『條件』—— 女人便是身材相貌,男人便是學歷家世。

    徐悠比他們年紀都小,在國外念完書,三個月前剛加入她們律所,她們並不算多熟,只覺得她是個挺開朗大方的人。

    梁傾總下意識縱容他這種惡習。大概也是為了維繫他們之間建立起來的這種」熟稔」——它往往建立在背後對第三人的評價之上。

    她天生熟悉這種規則,還像這樣不自覺遵守。

    有時候她厭惡方建,更多時候她又厭惡自己。

    方建湊近一點。

    她透過兩層鏡片看見他那雙只露出一半黑眼珠的眼睛。

    「我不喜歡徐悠那樣的。太瘦了。我喜歡勻稱一點的。」

    他口吻像是把梁傾當好兄弟,才跟她分享自己對女人的喜好。

    但那雙眼睛裡又有點別的。

    梁傾看見了,又假裝沒看見。

    「方律師女朋友身材就很好。哎呀,方律師好福氣,女朋友又會賺錢又居家,我看她微博最近都在研究烘焙?」

    梁傾掐掉煙,笑說。

    「是啊。」

    方建也站直了身子,仿佛品行上也暫時恢復正直。

    他在所里也是有個好男人頭銜的,周末一般陪女友登山健身去港城逛街血拼。

    「方總,我還有活兒,先上去了。」 梁傾笑著說。

    她本來是想一人吹風的,如今卻心裡渾濁得要死,身上也冷,覺得黏黏膩膩揮之不去。

    走進滿香水味道的大廳前,她最後看看天—— 還是遲滯的深秋天氣,懶懶的,令人無從催促。

    才想起南城大概沒有冬天。

    -

    真正下班是夜裡十點。對他們這行來說這不算晚。

    梁傾這樣的新人,向來謹小慎微,走之前把留下來的人問過一遍:要不要幫忙;有什麼需要隨時電話;自己帶了電腦回家。

    複讀機似的。

    走到前台,發現前台的小妹竟然還在。

    這小姑娘上周才入職,姓張,名佩宜,新來不久,雖只是個不太有名的三本學校畢業,但做事麻利,又長得漂亮,是那種親和的漂亮,對誰都客客氣氣。

    「怎麼還在?」梁傾問她。前台一般情況是不加班的。

    「沈老闆在裡頭開會呢。明早秦老闆七點就要用這個大會議室,開視頻會,我想等沈老闆弄完了,進去收拾了再走。」

    視頻會議她可能是第一次用,不熟悉,生怕出錯,耽誤了老闆開會。

    「這樣啊... 太晚了你等會打個車回家。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可以打電話問我。」

    「好的,梁傾姐。」

    梁傾正準備出門,張佩宜又叫住她,神色有些赧然,細聲問,「梁傾姐... 我想問一問,司法考試你有什麼推薦的自學材料嗎?」

    梁傾對她笑笑,說:「我記得我考的時候,有幾個機構的都還不錯,還有視頻講解呢。等我回去把淘寶連結發給你。考一下挺好的。我還有些舊教材,你不嫌棄可以先拿去看。」

    「好嘞!梁傾姐回家注意安全!」

    張佩宜揚起笑臉,對她擺擺手,像只可愛的招財貓。

    -

    電梯從六十四層往下降 —— 他們這些律所租的辦公室都這樣,對外要有極致的高度和體面。

    她立在電梯裡,看著自己灰敗的臉,時常覺得,這樣的工作時間長了,人成了一台行走的電腦主機,或是成了那些大交易背後一粒說來重要,但又可以輕易被替換的螺絲釘。日復一日之間被迫失去了獨立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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