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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37:06 作者: 涼拖
    梁楚沒開口解釋,蹲□,從籃子裡掏出果肉在其他四個墳包前擺上,隨後一一點上三炷香香,燃起冥錢,梁楚帶來的冥錢有好幾沓,正好一人墳前燒一份。

    朱寶珠不知道為何梁楚不先給季語靈燒,隨即想想也對,這是空墳,她根本沒死啊……

    朱寶珠黯然的蹲□,悶不吭聲的幫著梁楚燒冥錢。

    一沓錢快燒完的時候,朱寶珠聽到梁楚低沉的聲音緩緩流出:「這個是我奶娘的墓,那天家裡失了火……她發現後跑去書房喊我,後來沒有逃出來,燒死了。」

    梁楚語畢,挪動步伐走向旁邊一個土堆,平平靜靜繼續說:「這是一個不滿十五的小丫頭,我已經忘記了她的模樣,也是一樣,燒死了。」

    朱寶珠已經不受控制的渾身打顫,她想起兒時在路邊看到被燒死的狗……黑不溜秋,不成形……

    「這個是倒夜壺的啞巴大嬸,這旁邊是她的老伴,府里的車夫,都一樣,燒死了。」

    朱寶珠已經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她知道,這是四條人命……

    梁楚手不停歇的點燃車夫夫婦那份冥幣,火燒得特別旺盛,撲哧撲哧的聲音響亮的猶如梁府大火那日,紅光漫天,撲哧撲哧……

    毫無知覺的他昏睡在書房裡,最該死的他,最後卻死裡逃生,賠了父親一雙老腿,一身灼燃病痛,賠了無辜的四條賤命,是的,賤命。他們死得冤枉,卻無處伸冤,死了便死了,誰也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他們伺候多年的主子,連塊墓碑都不敢給他們立,只敢每年清明忌日跑來虛偽的贖罪。

    梁楚雙眸盯著火焰久久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嘴唇喃喃發出聲音:

    「這裡五座墳包,躺著四具冤魂,空著的那墳就是兇手。」

    梁楚的聲音很低,似極力掩飾這個秘密,不敢揚聲,不敢暴露。

    但是,朱寶珠聽到了,聽得清清楚楚。她忽然發現自己以前想的太簡單了,太天真了。

    梁楚和那個美人兒,不僅僅曾經是夫妻關係那般純粹。

    他們,已經牽扯得太多,多得這一輩子都難以洗清。

    天仙般心狠手辣的縱火兇手,而梁楚,包庇她,隱瞞事實,分擔她的罪惡,這麼多年,心甘情願……

    那要多麼偉大的決心和勇敢,他為了那個兇手,黑暗且墮落著,心甘情願……

    「而我梁楚,一直昧著良心隱瞞真相,膽小如鼠,根本不敢去揭露。」

    「我是幫凶,從娶她進門開始就在錯,一直錯,步步錯,越錯越深……」

    梁楚已經聲難自控,平時供朱寶珠依靠的寬厚雙肩在嗖嗖發抖,朱寶珠發不出聲音,不知道是該破口大罵他的軟弱,還是溫柔安慰他要振作。

    「我總是想,那次要是被燒死的人是我,該有多好。也省得這般累人的活著,那兩年,夜夜噩夢,睡不安穩。」

    朱寶珠心裡難受至極,總有什麼堵在心口無法發泄。她厭惡這個男人暴露的軟弱墮落,聽到他說恨不得死去,偏偏又恐懼的無法自持,朱寶珠在心底吶喊:你要是死了,我該如何?你就一定要背負那個女人的罪惡,一定要替她承擔所有嗎!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守護……

    可是朱寶珠知道,這世上一切愛,都是情難自禁……沒有願意不願意,是天意,是命……

    「我要是能早些遇到你,該有多好。」

    這世上情與愛,緣與分,誰能在最好的年華遇上最對的人。

    這世上恩與怨,冤與孽,誰能在最對的年華遇上最美的人。

    朱寶珠無法回應梁楚的心頭殤,她知道梁楚活得痛苦,活得無奈,可是他的無奈和痛苦,不能算在她與他的情意上。她不是那個拖他下地獄的女人,她不是那個能救他脫離苦海的女人。

    他的殤,他的愛,他的怨與恨,統統都與她朱寶珠無關。

    她除了是他的妻子,什麼都不是。

    要如何去和這樣一個男人同床共枕,他是個騙子,騙她墜入懷抱,從此必須跟他一起沉浮。

    她佩服他愛護一個人的膽量,這樣的勇敢,她還無法做到,她還沒有萬劫不復。

    「梁楚……」她低低呼喊,啞啞的聲音,像哭。

    梁楚抬頭去看她。

    只看到她慢慢遠去的背影,素淡的衣紋在風裡蕩漾,漸行漸遠。

    朱寶珠魂不守舍摸回城郊,穿過可憐的難民群,一些老弱婦孺拉著她的衣角哀求女菩薩好心女菩薩給點吃的吧,朱寶珠心裡譏諷,女菩薩,女菩薩可不懂人間疾苦,女菩薩可不知人間情愛,女菩薩不愁美醜,女菩薩不愁嫁,女菩薩不愁丈夫心裡有沒有她,是不是只有她,女菩薩哪會這麼落魄……

    朱寶珠摘下玉臂上的一對銀鐲子,隨意丟給它人,沒精打采道:「去鄉下農家換些吃的,能換好多……」

    「多謝女菩薩,菩薩心腸的好人啊……」

    那些人叩謝,女菩薩早就飄飄然走遠了。

    直直穿進城門,女菩薩一時真不知道上哪兒去,想一個人靜靜,靜靜地,想清楚。

    哭過以後才可以笑,而她昨夜流幹了眼淚,現在,哭不出來了,要如何笑?

    毫無目的地遊蕩在城裡,日上三竿也不知,腹中明明空虛卻不曉得飢餓。

    梁楚找到朱寶珠時,她正獨自站在一條河邊,搖搖墜墜,隨時都可能掉下去,一命嗚呼。

    梁楚嚇得心提到嗓子眼,大呼一聲寶珠便撲過去將她拽開,歇斯底里道:「你想死嗎?」他真的有點糊塗了,寶珠為何要如此,她可以鄙夷他,唾棄他,但是不該這樣作踐自己,不該這樣傷害自己。

    朱寶珠被吼醒來,怔怔仰臉望著一臉焦急的梁楚,一字一句道:「梁楚,我想回家。」

    梁楚忙不迭地點頭,邊答著帶你回家邊將朱寶珠背起來,還是那樣沉的女子,他卻一輩子不想放下來。沉甸甸的壓力,叫他無盡安心。

    背上的朱寶珠不做掙扎,任由他背著自己緩緩前行,不顧路人的指指點點,朱寶珠暗嘲,她想回的家,不是梁家啊。

    可嘆,遠嫁出去的女子,只有這麼一個家可回。

    梁楚一路背著朱寶珠進了梁府,引來下人們擔心的問候,各個還以為夫人出了什麼意外。

    玉容得了消息,立即隨一男子急急前來相迎。

    伏在梁楚背上的朱寶珠看到那男子,厲聲道:「讓我下來。」

    梁楚哪敢多說,趕緊放開她。

    朱寶珠落地站穩,三兩步朝著那男子疾馳而去,一聲三哥,喚得滿是酸澀。

    朱遠喬哪裡曉得與親妹久別重逢,妹妹卻是未語淚先流,那一聲三哥,叫得他好心焦。

    這個妹妹,豈是會輕易落淚的女兒。

    「寶珠,你一見三哥便哭,這叫三哥如何罵你訓你?三哥可是帶著滿肚子嘮叨要對付你,你這一嫁,把爹娘都給折騰病了,你說你該不該罵?」朱遠喬是朱家唯一的文人秀才,面相斯斯文文,身形算得上結實,個子卻不如梁楚這樣的北方男子高大,只是那一雙眼睛卻猶如市儈商人的狡黠,一眼瞧去,便是個聰明且見過不少世面的人。

    朱寶珠聽罷果真是不敢哭了,急切追問:「爹娘都病了?那你還出來做何,你何不在家裡照料他們,是我不孝,我是……」

    朱遠喬見她神色異樣,拍拍手嘆氣道:「寶珠,爹娘讓我來看你過得好不好,你過得好,他們就好,明白嗎?」

    朱寶珠聞言眼淚一下落下來,軟軟靠近朱遠喬的肩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含糊不清大聲告訴朱遠喬:「我過得……很好……很好啊……很好很好……」

    這一天來臨之前,她真的過得很好很好很好啊……

    離家大半年,只有這一天過得很不好,所以對比一下,她朱寶珠,真得過得很好很好。

    三哥若是早一日來,寶珠一定對你笑個夠。

    傷過了,哭過了,朱寶珠累了,午膳還沒開始,朱寶珠便回房沉入夢鄉。

    開飯時桌上只有梁太爺,梁楚和朱遠喬三人。

    朱遠喬不用問也知道妹妹跟妹夫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厲害。

    對著一桌子好酒菜,朱遠喬和梁楚都沒什麼胃口。」

    兩個男人悶悶的喝了幾杯酒,梁太爺打圓場:「小舅子遠道而來一定十分辛苦,勢必要在梁府多留些時日,小舅子有何地想看想瞧儘管找小兒帶路,安水很多地兒的景致不錯。言章啊,你傻愣著幹什麼,你們都是年輕人,年輕人最多話說了,別怠慢了客人。」

    梁楚只好勉強擠出笑容舉杯敬朱遠喬:「我敬三哥一杯,路途遙遠,辛苦了。」

    朱遠喬客氣地接受,拿起筷子開始吃菜,過後才道:「我這妹妹雖從小不愁吃穿,但受的苦也挺多的,我想妹夫你也應該知道些。」

    「恩,是我對不起她。」

    「不,夫妻相處磕磕碰碰也是正常,不要說對不起,你應該說以後好好善待她,這就行了。」

    梁楚忙應聲:「三哥放心,梁楚一定不會再讓她傷心。」

    朱遠喬嘆息:「我是不知道你們為何吵架,還鬧得這麼凶。不過你也不要一味的內疚自責,說實話我這妹妹其實挺霸道,跟我娘一樣,容不了自己男人身邊有第二個女人。但是,她不會強求你,對不?」朱遠喬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妹妹會哭的那麼厲害一定是和第二個女人有關,那個女人還是妹夫的心頭肉,所以是她的心尖刺。朱遠喬深覺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也沒有怪罪梁楚的意思,只是梁楚和妹妹要走下去,必須有一個人妥協,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妹妹。朱遠喬深信,如果梁楚讓第二個女人進門,這妹妹一定會再來一次休書走人,說她是倔了還是傻,總之,朱家的女人其實挺磨人的,卻偏偏有他們自己的堅持和主意。

    朱遠喬住了下來,碼頭還有一船貨等著運回南鄉,朱遠喬不能久住。

    梁楚還是頭回見到出外跑生意的秀才,隱隱有幾分讚賞,偏偏兩人總是話不投機,漸漸便懶得少了。

    梁楚心思重,短短几日消瘦了幾分。

    朱寶珠自打三哥來後倒也堅強起來,人前恢復成往日那般逢人微笑,夜深人靜後,便被子一蒙,對梁楚不理不睬。

    梁楚沒說一句甜言蜜語哄她,那樣太自私。

    朱遠喬住了五日,不得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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