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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37:06 作者: 涼拖
梁楚看著朱寶珠崩塌的堅強和隱忍,不禁懊惱自己的愚笨粗心,人說女人心海底針,甚是難猜。
「我到底怎麼惹你了……憑甚要我去睡書房?」梁楚欲哭無淚,深深覺得自己很無辜,不甘的語氣里包含幾分委屈和無奈。朱寶珠這般一個女人,很少麻煩他這個丈夫,任性、撒嬌、無理取鬧,那些女人本性的東西她統統收斂。除了那次他昏睡不醒,梁楚還真沒見她幾時哭鬧過,就連一個難看的臉色亦從不給他。
朱寶珠無力的仰起臉,衝著大孩子一樣的男人狠狠道:「就憑你瞞著我最不該瞞的事!」
「……」梁楚愣住,一時沒有反應。
朱寶珠別開泛紅的眼眶,緊緊咬著嘴唇,等不到梁楚回應便狠狠一跺腳:「你不去睡書房那我去----」
朱寶珠跌跌撞撞的跑開了,凌亂的步伐踩在通往書房的廊道上,沉重的聲音一下一下砸進人的心裡。咚咚咚……心跳跟著飛躍跳動,慌亂不堪,梁楚不可置信地盯著朱寶珠遠去的身影,渾身的力氣似被抽乾,他的樣子看起來,一定不比受刺激的朱寶珠好多少。
最不該瞞著的事……
卻偏偏拼命埋著最親近地枕邊人。
如果可以,他多麼想瞞著她一生,爛在心裡,帶進土裡。
這世上,所謂秘密,不過是難以啟齒罷了。
它像長在一張好麵皮下的毒瘤,主人藏著掖著,不是毒瘤多麼寶貴,而是不敢示人。
那麼難看的毒瘤被暴露在朗朗晴空下,他還能如何面對世人微笑……
那是梁家幾代以來最難堪最丟醜的事,出自他梁楚,如今的當家主人之手。
他何其羞愧,何其難堪。
朱寶珠不想看到梁楚,獨自呆坐在書房中,卻忍不住時刻去看緊閉的房門,那兒傳來一點風吹糙動都能牽扯她的心悸。只匆匆從外人嘴裡得一句知府小妾便是當年的季語靈,梁楚的前妻根本沒死。這種真相由別人告知,她不甘心,痛恨自己為何要因為這般簡單的一句話而差點陷入絕望。這種事,憑什麼要外人告訴她,她根本不應該相信,她要等著梁楚親口告訴她。等著他追來解釋,揭開塵封的往事。
她已經準備了足夠的勇氣去聆聽啊……
緊閉的門嘎吱一聲推開了,朱寶珠在這一時里開始後悔莫急,她幾乎手足無措地撞開椅子站了起來,原來真的等到他,真的等到即將揭曉的真相,她會如此的害怕。何不徹底軟弱一回,直接哭給他看,鬧給他看。不准他提那個女人,不准他想那個女人,那不過是個死人,死人啊,死人比不過她的,她有血有肉,她可以陪他早起晚歸,她可以陪他孝順長輩,可以陪他賞花看月,閒話家常,撫養兒女,共擔磨難,齊享富貴,攜手白頭。
這些,只有她朱寶珠可以做到。
那個美麗如天仙般的死人,不過一副落盡塵埃的枯骨罷了。
不管他曾經如何愛戀她,寵愛她……
朱寶珠的思緒無法繼續,自己安慰自己是件及其困難痛苦的事,昭然若揭的膽小懦弱,不肯面對的現實才會那般巨大結實。
稍一妥協,她會被壓垮。
前人說一山不容二虎,娘親說一府不容二母,這世上,凡是貪心的人,都只願做獨一無二的那個。
「梁楚,你告訴我,活著的,你的女人,到底有幾個?」沒有燃燈的書房漆黑一片,她肆無忌憚懶懶靠著一牆書香,每一絲呼吸,風裡都帶來強烈的味道,這是獨屬於梁楚的書房,處處都是他活動的跡象。她看著黑暗的窗外,只能聽見風聲。
梁楚靠著門,黑暗裡卻有一雙灼痛的眼眸,果然,真相揭露的時候,真正關心他的女人會傷心難過,會斤斤計較。女人很霸道,甚至蠻橫固執,她們總是願意想盡辦法去得到自己最中意的寶物,譬如一朵頭花,譬如一個男人……
梁楚在噴涌的不堪往事裡捕捉到讓自己快樂的那絲光線,暖暖地,緩緩地,流蕩著,蔓延在整個寒冷的胸膛。
第一次去愛慕一個女人的心情比山還沉痛。
第一次被一個女人愛慕的心情比海更溫柔。
這樣的溫柔,他可不可以不去傷害……
「季語靈沒死,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打顫,像嗖嗖抖動的可憐樹葉。
朱寶珠想平平靜靜無所畏懼的回一聲哦,我其實早就知道了。
事實從蘇二少嘴裡吐出的真相只是真相。
從梁楚嘴裡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是磨人的針,扎得她酸水翻湧,整顆心恨不得換掉。
梁玲說梁楚為那女子種上瓊花……
梁玲說梁楚為那女子信筆揮灑……
梁玲說梁楚為那女子掌燈夜讀……
梁玲說梁楚為那女子一擲千金……
梁玲說梁楚為那女子……肝腸寸斷……
那是怎樣的女子,她如今終於知曉,終於親眼見到。
那是怎樣的心思,她不想看到聽到,無奈親身見識。
她恨不得,自己為何不生成那樣的女子,讓他心甘情願服服帖帖的去寵愛。
那樣的女子,死了也罷,偏偏她還活著,活著出現在他的眼前,惹他的心為她跳動,她一顰一笑,都能牽走他的魂……
從此,她要和一個天仙般的女人去爭搶一個男人的心?
從此,她要為守護的一世幸福步步為營累盡一生?
那通通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太累太易傷人。
如今,她還能如面對從文之那般瀟瀟灑灑留走一封休書毫不回頭?
她不能,身不能,心亦不能。
短短几月的夫妻幸福,她每一日都是掏空心去投入,生怕自己付出的不多,愛護的不多。永無止盡的往裡投,最後啷噹一聲輕響,空蕩蕩的回音讓人心涼。
「寶珠,活著的那女人早就不是季語靈,你要相信,我前妻已經死了。我親筆寫給她一封休書,隨著她的身體一起燒成灰,如今埋在城外一棵茶花樹下。」
「你如今看到的女子,是於錦繡的小妾,與我毫無關係。」
「我梁楚的妻子,只有你朱寶珠一人。以後,也只會是你一人。」
「寶珠,你過來,跟我回房。我看不見你,你快過來……」
朱寶珠早就無力支撐,順著書牆滑倒在地上,梁楚每一聲解釋在她耳里都是強辯。他在撒謊,他在騙人,他比鬼都掛念那個女人。他恨透了搶走那女子的知府,他恨透了那女子的背叛,可是他依然掛念她。
如果那女子現在走進來,指著梁楚問他選誰,他會選誰?能選擇的只有一個,贏家只有一個。那女子可以的,可以活生生的走到梁楚面前柔情似水,可以走到她面前耀武揚威,那女子最清楚,梁楚有多在乎她。
在梁楚和季語靈的幸福與不幸里,朱寶珠是個徹底的外人。
她甚至找不出去反駁那兩個人曾經好過的資格。
腦袋裡一出現那女子的身影,她便忍不住去計較,這美人曾經坐在我賞花的窗台,這美人曾經和我一樣喊那個人相公,這美人曾經躺在我如今趟的床上,我每夜安心入睡的懷抱……
他們曾經和我們一樣,像天下所有夫妻那般在夜裡喘息纏綿,他抱著美人的感覺會不會比我好?他的動作是溫柔的呵護還是粗魯的激情,或者難捨難分時他會陶醉的撫摸她的臉,贊一聲夫人你真美……然後擁著她到天明拂曉,嘴角還掛著散不去的笑……
忍耐到極限,痛苦崩塌而出。眼淚鼻涕捂都捂不住,如脫困的洪水猛獸,再也拉不回來。何必要鬧得這般狼狽,她不想的,她想更瀟灑一點,更淡漠一點,揮揮衣袖輕輕笑說事情都過去了,相公不提也罷,咱們還得繼續過日子。
一時堅強,挺挺便沒有過不去的坎。難的是坎兒一道接一道,想一世堅強,那除非換上一顆鐵打的心,不為任何人事跳動。
梁楚覺得天都塌了,朱寶珠哭了,哭的稀里嘩啦。
要怎麼辦?疑問還沒反應在腦子裡,腳步已經首先出現在她的跟前,他不知道為何粗魯,直直拽著朱寶珠起身,扯著她走出漆黑的書房。
溫暖的燭光照亮兩人的視線,神奇地平緩了梁楚躁動的心。梁楚氣喘吁吁站著,閉了閉眼睛,再張開時已經不那麼無助。
他吐口濁氣,徑直拉著朱寶珠去床榻坐下,朱寶珠連骨頭都是無力蘇軟的,他輕而易舉便讓她靠上自己寬闊的肩膀,任由她眼淚鼻涕亂流。
如果哭過以後才可以笑,那就痛痛快快的哭吧。
哭泣是女人出生便帶來的力量。
哭泣是女人獨有的特權。
為了誰人哭泣,為了誰人微笑。
那是個幸福的人。
她在傷心的哭,他卻很想開心的笑。
大概什麼時候起,他就病了,從此神志錯亂。
「寶珠,你想哭就哭吧,哭夠以後好好休息,明日早晨,我帶你去掃墓。」
25三哥來訪
東方欲曉時刻,梁府大門前便隱隱走出對男女,一人前一人後,正是整夜難眠的梁楚和朱寶珠。梁楚手裡拎著一籃果肉和紙香,一身深沉的衣裳襯得灰白的天空愈發壓抑,朱寶珠則是一身素衣,清清淡淡,不疾不徐跟在梁楚身後頭朝城外走,二人一路無話,唯有梁楚不時回頭,或者停下步伐等朱寶珠靠近。最近安水城過關把守嚴格,難民沒走,城外的生意人都無法輕易進城,這一大早晨街道上沒幾個人。
快到城門口時梁楚不禁抬頭看天,絲毫不見朝霞的身影:「今日是陰天。」
「興許會下雨。」朱寶珠聲音沙啞,那雙小眼睛紅腫的像核桃。
梁楚不自在的輕咳幾聲,左右顧盼一番,乾脆大膽拉著朱寶珠的手疾步趕路:「那我們走快些,爭取趕在雨下來之前返回家。」
夫妻倆在門衛曖昧的笑意里匆匆出了城,前往墓地的那條小路雜糙叢生,朱寶珠一路沒少磕磕絆絆,幸而有梁楚細心的近身跟著,不時攙她一把。饒是如此,兩人走到茶花樹前時,朱寶珠的裙角仍然劃破了幾道痕跡。
這條偏僻之極的小路平日根本沒人走,恐怕城裡沒多少人能找到這兒。
朱寶珠看著梁楚胡亂扒開半人高的糙叢,隱藏在其中的幾個土堆子便顯現出來。
朱寶珠身形不動,眼眸隨意一掃,心裡數了下,竟然有五個小土包,且沒一個立了碑。朱寶珠心中萬分困惑,季語靈死了,梁楚連墓碑都不給一塊?還有旁邊幾個墳包又是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