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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姑嫂對峙

    06姑嫂對峙

    朱寶珠揚起微笑招呼梁玲，玉容不情不願地準備了茶水和糕點。梁玲沒有坐下的打算，一雙水眸溜溜打轉，一會落在髮簪上，一會落在耳墜上，看著看著，玉白的縴手便忍不住在喜歡的首飾上流連撫摸，遇上特別喜歡的更是有點愛不釋手。

    朱寶珠看在眼裡，心中思忖這位小姐的真實來意。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大小姐來轉了一圈，就將本意給拋在腦後了，一門心思都在美不勝收的各色珠寶上。朱寶齋是全城首屈一指的銀器店，凡是女人踏入這方寸之地，無一不被迷住了心神，哪個女人不愛珠寶，哪個女人不愛美麗。朱寶珠打小活在珠寶堆里，也難怪城裡那些小姐們總是看她不順眼，明明長得醜卻總是有漂亮的首飾換著戴，誰能不嫉妒？

    「小妹看中什麼只管說，嫂子送給你。」朱寶珠斜靠著櫃檯，臉上笑意慵懶，輕鬆的語氣更顯出她的不在意。

    梁玲聞言從一支朱釵上收回視線，輕咳幾聲壯大嗓音擺手道：「我要是看中什麼會叫哥給我買，雖然這是嫂子的店，但是我也不能白拿。」

    朱寶珠掩嘴輕笑，一副小妹你太見外的神色，嘆息道：「傻妹子，你拐一個彎叫你哥來買，我還是不會收他錢啊，不然外人還不笑話死，你說是不是？所以小妹你儘管選吧，長得這麼漂亮不多收幾樣首飾，豈不可惜。」

    梁玲儼然有些心動，可是白拿東西似乎顯得她和朱寶珠的關係太親近，稍微猶豫，梁玲仍舊搖頭，直說不妥不要，自己過來就是看看而已。

    朱寶珠不再多言，轉身走向櫃檯後，在放銀子的那排抽屜最下面一層，抽出一個半步寬的木盒，放在桌上一打開，絢麗的光芒幾乎刺花了梁玲的雙眼。

    盒子裡面的首飾是全套十六件，金子打造。兩支配套金簪，兩支金步搖，兩朵金花鈿，一對耳墜，一條金鍊，一頂流蘇冠，一對手鐲，還有四珠細緻精小的點綴珠花。

    朱寶珠清晰聽到梁玲和玉容的抽氣聲，這套新娘首飾朱寶珠是第一次拿出來給她們看，掌柜之前看過一次，無一不讚不絕口。

    這套首飾名金色琉璃，雖然是純金打造，不過是仿品，是朱寶珠的仿品，原物是朱寶珠的父親打造，早就在京城賣給一位達官貴人了。朱寶珠有幸見過一次，後來照著父親繪製的樣圖紙花費一年時間打造出來。全套出世那日，父親高興地多喝了半盞酒，寵溺的誇了女兒好多時日，甚至遊說朱寶珠將這套首飾賣給一位富豪。當時的朱寶珠才十五，紅著臉推脫父親的好意，寶貝似地將東西藏了起來，絕不准父親打它們的主意。父親那時候哪兒曉得女兒的心思，唯一知情的大嫂憂心的看著她，什麼也沒多說。

    朱寶珠將它們和自己fèng制的嫁衣一併細細珍藏著，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拿出來端詳回味，看著它們就像看到那個男人，看到那個男人牽著她的手，看著那個男人掀開的她的蓋頭，看著一生幸福，如琉璃般璀璨繁華，無價可買。

    朱寶珠靜靜守候著它們，和自己的思念一起隨著時光流逝，春去冬來，花開花謝，慢慢的模糊了那人的臉孔，金子也似乎隨之褪了顏色。她等的那個人一去五年，她以為自己終有一日會做他的新娘，以為自己這輩子非他不會嫁。時過境遷，那個人娶了自己喜歡的新娘，她亦可以心平氣和的遠嫁他鄉，誰離了誰，原來並沒有最初想像的那般痛苦。她期臆的一生幸福，早就和那個人失去關係。如今，她最初的夢想不會拋棄，只是夢中的那個人，換了戲角，如此而已。

    這套精心打造的幸福，和那個人一樣與自己無關了。賣掉它們於心不忍，送人，似乎是最好的出處。儘管她並不喜歡這位大小姐，如果送給她做嫁妝，她倒是一百個樂意。

    「小妹喜歡嗎？」朱寶珠笑問。

    梁玲如丟了魂，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它們，碰都捨不得去碰，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嫂子……這個很貴對不？」梁玲知道自己得不到它們恐怕今後再也無法入眠了，可是用腳趾想也知道它們有多昂貴，她自己絕對買不起，就算向大哥撒嬌他也不一定捨得花費大價錢買這些。

    朱寶珠點頭又搖頭，直接拿起一支金步搖插上樑玲的髮鬢，接著插上另一支，然後是金簪入發，耳墜，金鍊，手鐲……一樣樣飛上她的幻想，一面銅鏡橫在眼前，她看到鏡中的自己，呼吸都快停駐，血液沸騰，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音。

    朱寶珠看著陶醉失神的梁玲，輕輕抿嘴微笑：「如果重新盤一個髮鬢會更漂亮，抹上胭脂，輕點朱唇，配上紅嫁衣，你就是最美的新娘。」

    「這套首飾只有兩套，另一套在幾年前便歸了皇城某位王爺的夫人之手，那位夫人是皇城第一大美人，出嫁時便戴著它們。小妹可喜歡？等你出嫁時，嫂子一定送給你，讓你做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梁玲俏麗的臉呈現出恍惚神色，靜靜出神了一會，忽然毫不留戀的取下所有配飾，若有似無的咬牙瞪著朱寶珠。朱寶珠心中駭然，這位大小姐還真是難討好，明明很喜歡的東西有人白送不要，非要擺出這等臉色給人瞧，朱寶珠也不是沒脾氣的人，既然如此不肯示軟，她何必拿熱臉貼別人的冷屁股。

    「我喊你一聲嫂子是看著爹和哥的面子，你不要太得意忘形。在梁家你的地位什麼也不是，時間久了你就知道了，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你這種長得醜又喜歡拋頭露面賺銅臭的女人，哥永遠不會真心喜歡你。他最討厭俗氣且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完全無法和前嫂子比，你永遠都不可能超過她的地位。」

    終於說出真話了，朱寶珠面色平靜，反而是掌柜們綠了臉，不滿的瞪著梁玲。

    朱寶珠收起盒子，慢悠悠道：「她已是故去之人，我為何要與她比？那不是純心找不快活嗎？若是小妹你遇上這種事，你喜歡的男人有個死去的前妻，你會傻傻的跟那個死人比嗎？」朱寶珠語畢細眸灼灼逼視梁玲，梁玲的所有心思在這一刻無處遁逃，全部暴露在朱寶珠的視線里。梁玲幾乎慌亂得手足無措，朱寶珠凝眉輕哼。不識好歹的人，明明是她這個傻小妹。

    梁玲慌得狼狽轉身，預備立即逃出。

    朱寶珠不依不饒的補充：「若是為了討相公的歡心而一一模仿前夫人的神色語態、平時喜好，什麼都仿著她來，我一生豈不是要累死？小妹你說是不是？聽說前夫人是個沒落的清冷佳人，寶珠可不幸，打商家裡出世，這一輩子都洗不去銅臭味了，為了討好相公為難自己，一個不好我也早早故去，那相公豈不是又要傷心一次。何況，仿工再好再逼真，贗品就是贗品，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真正有心有眼的人，哪會喜歡贗品。」

    梁玲如遭雷擊，身子搖搖欲墜，臉色蒼白，真是楚楚可憐。

    朱寶珠確定這次和梁玲卯上了，可是今天這番狠話說出來朱寶珠一點不後悔，她的猜測，並不是空穴來風，眼下這會，更是確信無疑了。

    梁玲氣呼呼的離開後朱寶珠也沒有了好心情，有一搭沒一搭在鋪子裡閒轉，轉得幾位掌柜眼都花了。

    天色近黃昏，各家商鋪差不多到了禁門的時候，朱寶珠啪啪撥動算盤珠子結算今天的入帳，一道偉岸身影踏入門內，朱寶珠抬頭，胖胖的臉不自覺露出笑容。

    「相公怎麼過來了？」朱寶珠停下手中動作。

    梁楚直接入座吃起桌上的小點心，一條腿大咧咧搭在桌面上，略顯疲憊的嘆氣道：「小玲來過？」

    朱寶珠點頭，繼續撥動算盤。

    「她去找我，說你跟她鬧彆扭。」

    「……算是吧。相公想如何處置？」朱寶珠頭也沒抬，手下的算盤珠子滾動得更快。

    梁楚失笑搖頭，一口喝乾玉容送來的茶，「我怎麼會因這種小事處置誰，小玲還小，難免任性冒犯你，你做嫂子的別跟她計較。」

    朱寶珠沉吟不語，梁玲如何任性妄為她做人嫂子都不會真的去計較痛快不痛快，因為梁玲是小姑子，是她丈夫的妹妹，將來總有一天要嫁出去，忍一忍就過去了，她有這個耐心和韌勁。可若這個小姑子一心覬覦自己的丈夫，排斥嫂子的存在妄想取而代之與自己的哥哥做夫妻，這等醜事她可忍不了。

    「相公，小妹該出嫁了。」和梁楚一起走在漸黑的冷清街道上，朱寶珠悠悠提醒。

    梁楚聞言微笑點頭，回答得擲地有聲：「快了。」

    兩人剛到屋，膳廳里便飄出一陣陣迷人的飯香味。朱寶珠剛想說今晚的菜不錯，旁邊的梁楚忽然發出咕咕咕的不雅之聲，連綿不絕，顯是餓極了。

    梁楚自己一愣，朱寶珠忍不住掩嘴悶頭髮笑，笑得渾身輕顫，雙頰緋紅。

    不停往外端菜的下人們憋住笑臉匆匆離去，梁楚輕咳，低聲嘟噥：「我是太餓了，不准笑我。」

    「寶珠沒笑。」朱寶珠跌口否認，一臉正經。

    梁楚揚眉輕哼：「撒謊，罰你等下多吃兩碗。」

    朱寶珠才想頂嘴，梁玲不知道何時出現，冷飄飄的冒出一句：「再吃下去還能動嗎？」

    梁楚擰緊眉頭輕斥：「有你這麼說嫂子的小姑子嗎？女兒家牙尖嘴利小心嫁不出去。」

    梁玲臉色鐵青，雙眸泛紅，顫聲反道：「嫁不出去才好，我為什麼要出嫁。那些提親的公子算什麼東西，我憑什麼嫁給他們！你是我哥，你有了嫂子就把妹妹忘掉是吧，你做夢，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我就是永遠不嫁，我就是要…」

    啪----

    掌梁玲一嘴巴的是老管家，老管家在梁家一輩子，如今雖然沒有再管事，但還是一直伺候老太爺，每天陪老太爺喝喝茶下下棋打發光陰，在梁家，連梁楚都要敬他幾分。

    「小姐你如此執迷不悟，那就別怪我們做長輩的給你做主。城南做絲綢生意的江家公子才貌雙全，家底殷實，對小姐傾慕已久，下個月你們就把親事辦了。陳媽吩咐下去趕緊給小姐準備嫁妝，李叔準備帖子還有喜事開銷用度全算好，該買的去買，辦得漂亮點。」

    老管家一出手，本還悠閒的下人們立即開始忙碌起來。梁玲哭號不止，似乎整個人都要碎掉，朱寶珠卻一點不同情。

    梁楚理也不理梁玲，去將梁太爺背到桌前，一家人在梁玲的哭聲里平平靜靜地用膳。梁楚許是餓壞了，一連吃了三大碗米飯和一小碗排骨湯，吃完一抹嘴，那叫一個香。

    月上柳梢頭，清風攜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