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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20:14 作者: 白小也
    姜以南一愣。

    記憶把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虛化成了暗影,唯獨給腦海中汪樹照那張臉打上了強光。

    那是一張寫滿了焦灼與艱辛的臉。

    姜以南也不知道為什麼,大腦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它把那張臉上的焦灼與艱辛不斷細化。

    然後,她看到了汪樹照被生活打磨到僵硬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她看到了他隆起的眉心,看到了他出油打綹的頭髮,看到他黝黑粗糙的皮膚、磨薄了的舊T恤……她還看到了他那雙眼睛,木楞得像是眼珠子都不會動似的。

    姜以南看到,木楞得眼珠子都不會動的汪樹照,伸出那隻纏著紗布的左手,告訴她:「我的大拇指雖然接上了,但醫生說以後就是個擺設。我是干體力活的,老家還有父母老婆孩子等著我養活,評了殘以後能拿補貼。你們這些坐辦公室的肯定看不上那點小錢,可對於我,那些錢能讓我兩個孩子吃飽飯。」

    大腦自動把當時她沒注意到的每一個細節都擴大,姜以南穿過時光,看到了說這些話時,汪樹照厚實發灰的雙唇上起的死皮。最後,他用這張起了死皮的嘴對她說:「我就信你一個人。」

    這一天來承受的所有壓力和自責一下子落到了實處,繼而引發一連串的身體反應。

    姜以南捂著嘴衝到洗手間乾嘔起來。她抱著洗臉台,嘔得淚流滿面,膽汁都快吐出來了。汪樹照的臉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旁邊悄無聲息地遞過來一包紙巾,姜以南順著遞紙巾的手向上看去,周薰藝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姜以南沖水,接過紙巾低聲道謝。

    周薰藝這時才開口:「你沒事吧?」

    姜以南不解地看著她。周薰藝給她遞紙巾,已經出乎她的意料。現在,周薰藝居然還問她有沒有事,照以前,周薰藝這時候明明應該抱著胳膊看笑話才對。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周薰藝嘆了口氣說道,她眯了眯眼,眼神落到虛無地一點,「這世上,又有誰的生活是容易的呢?」

    姜以南沒想到幾個月沒有交流,周薰藝的大腦居然進化如斯。她還記得幾個月前,周薰藝趾高氣昂地擺著公主架子,後來還追著她罵「你找男人替你出頭,賤不賤啊」。

    她不知道周薰藝經歷了什麼,也沒興趣打聽,揚起手中的紙巾對周薰藝說:「不管怎麼樣,謝謝你的紙巾。」

    周薰藝靠在牆邊,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和:「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姜以南一下愣住。

    周薰藝便接著說下去:「你是醜小鴨變成了天鵝,而從小自詡天鵝的我,卻一直原地踏步,現在還嘗到了生活的苦。」

    她的表情帶著自嘲。

    姜以南想,周薰藝的大腦進化歸進化,可還是帶著高高在上的影子。什麼叫「你是醜小鴨變成了天鵝」?

    不過她沒精力跟周薰藝爭辯,想了想道:「安盛紡織那邊應該沒問題了。」

    周薰藝笑了一聲:「大家都是做業務的,都知道對於剛剛起步的公司,業務動盪意味著什麼。」

    姜以南沒說話。

    周薰藝又接著說下去,姜以南發現今天的周薰藝話多得好像要把後半輩子的話都講完一樣。

    周薰藝說:「我發現老公出軌的那一刻,原本是打算離婚的,可我一想到我的青春、我父母的錢都投資到我老公的事業里,我怎麼甘心就這樣離婚?我老公也不會甘心我們家撤資。所以,就這麼堅持了下來。可是後來,安盛撤單,我老公的財務狀況陷入重大危機,把所有錢都賠光不說,還倒欠幾百萬。其實當時我又想離婚來著。」

    姜以南看向她,用眼神問她,怎麼又沒離?

    周薰藝扯扯嘴角,後腦勺貼著牆壁:「可是離婚哪是那麼好離的啊,所有銀行貸款、民間借貸,都是我跟他一起簽的字,我們兩家親戚也都投了錢。離了婚我還要獨自承擔巨額欠款以及徵信問題,還不如不離婚。」

    姜以南忽然想到周薰藝一直在朋友圈拗的人設----霸道總裁的小嬌妻、體驗平民生活的權貴、趾高氣昂的富家千金……

    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周薰藝看向她:「我知道你在嘲笑我,不過沒關係,你一直以來就在暗地裡嘲笑我。所以這些話可以跟你說,但不能跟我圈子裡那些人說,他們一直以為我家世好、嫁得好,是個整天喝茶逛街的貴婦呢。」

    姜以南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個社會太扭曲了,仿佛辛勤勞動創造價值是恥辱,每天喝茶逛街買包包才高人一等。

    可這種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假精緻,有必要嗎?

    「我現在才明白,婚姻就是解決對旁人不合時宜的心動,共同走過窮山惡水,抑制住無數次拋棄對方的衝動,帶著嫌棄和嫌隙,再藏著一點小秘密,成為彼此逃不走的依靠。」周薰藝嘆了口氣,「多現實啊!」

    她最後這些話像是一粒粒石子,敲敲打打地落在了姜以南的心上。姜以南沒想到,一直纏繞在她心中的問題----婚姻是什麼玩意兒----居然是周薰藝幫她一語道破。

    姜以南忽然失落起來,如果婚姻就是這樣,那還真沒什麼好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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