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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14:58 作者: 匪我思存
    她很輕易就答應他。

    她回家與父母商談,盛開委婉地表示反對:「守守,你明知道我們不宜雨桑家有過多的糾纏。」

    守守不yù爭辯,只是說:「媽媽,請你原諒我。」

    她最近失眠嚴重,瘦到整個人都走形,偶爾靠著藥物入睡,總是在噩夢中醒來。似乎連眼淚都已經哭gān,大而空dòng的眼睛,怔怔看著母親,幾乎連半分昔日的神采都沒有。盛開實在不忍心,伸出雙臂將她攬入懷中:「孩子,媽媽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你幸福,你過得幸福,媽媽才會覺得幸福。」

    守守不敢答話,怕稍一動,眼淚都要溢出來。

    她一直這樣懦弱,到了今天,還是這樣,沒有辦法面對,只好走掉,不管幸福在哪裡,在什麼地方,她曾經那樣固執地追求過,卻沒有把握。

    守守本來以為父親會堅決反對,但葉裕恆只是說:「明天沒事,陪爸爸去爬山吧。」

    那天他們去得很早,山下樹木蔥蔥鬱郁,上山的路更顯幽靜,只偶爾看得到早起鍛鍊的老人。

    山間空氣清晰,守守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走路,到了山腰的涼亭,已經是微微喘息,出了一身細汗。

    葉裕恆也覺得累了,於是停下來休息。看守守一張臉紅撲撲的,額頭上全是汗,微笑道:「你看看你,還不如我這老胳膊老腿的。」

    這是父親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老字,語氣很輕鬆,太陽正在升起,樹木枝上的露水還沒有gān,他伸手摘了片,仔細而耐心地捲成一個小卷。守守不由得想起來小時候他經常這樣教自己chuī葉笛。

    葉子含到嘴裡,還帶著植物一點青澀的苦意,聲音很小,chuī的是《紅星閃閃》。忽高忽低,父女倆鼓著腮幫子chuī,到最後完全不成調子,守守先忍不住,噗得笑了。葉裕恆也笑了,把嘴裡的葉子拿出來,說:「好多年沒chuī過了。」

    涼亭地勢很高,視野開闊,遠望整個誠實幾乎都盡收眼底,一輪朝陽正緩緩升起。

    守守不由得對著晨曦張開了雙臂,有風浩浩地chuī來,拂過她的發,chuī在她的臉上,仿佛她只要一合手,就苦意擁抱住那溫暖而燦爛的光圈,她整個人就像融在那片明亮的霞光里,融在那朝陽里,把一切都化為光,化為風。

    「你四歲的時候,第一次帶你來爬山。」

    她還記得,那時候爺爺偶爾來山里,住在山腳下的房子裡,有時候她跟父母還有伯父堂兄們一起,陪著爺爺爬山。

    「你當時太小,後來實在走不動,總是我把你背上去。」

    那時候,父親還是那樣年輕。背著她,陪著爺爺,一路說說瀟瀟,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山頂。

    「一晃二十年就過去了,你都這麼大了。爸爸老了。」

    守守覺得彆扭,:「爸爸,別把老字總掛在嘴邊。」

    「老了就是老了,說說有什麼打緊。」明媚的霞光映在父親的臉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守守,爸爸沒辦法次次陪你爬到山頂,以後的路,你總得自己走,其實每條路,都是通向山頂的路。」

    「爸爸走過彎路,所以爸爸從前總是想,讓你規規矩矩順著大道走,這樣對你好,不會走錯,現在爸爸想想,順著大道走,固然省時省力,可是其他小路,也許能看到更美更好的風景也不一定。」

    「爸爸。。」

    「易長寧我見過兩次,是個很能gān的年輕人,如果你堅持要嫁給他,爸爸不會反對,你自己選了這條路,不管沿途是什麼,都是你自己的風景。爸爸希望你過得好,過得開心。這幾年你跟南方在一起,是什麼樣子我都看到,爸爸知道你勉qiáng,知道你不快樂,你是爸爸的小公主,不管你做什麼,怎麼樣選擇,爸爸都覺得高興。」

    「爸爸。。」

    「你們出國去也好,在外面生活會更單純些,只要時常回來,陪陪爸爸媽媽,爸爸就覺得很高興了。」停了一會兒,他說:「過去有些事qíng,守守,請你原諒爸爸。」

    守守哽咽著,有點láng狽地轉開臉去,怕自己哭。

    葉裕恆拍了拍她的手:「我女兒最漂亮,不過哭過就不好看了,可不能哭。」

    守守嘴角上彎,終究還是掉了眼淚。

    和易長寧並沒有舉行任何訂婚儀式,他們還是決定去國外註冊。於是一連好多天,都忙著收拾行李之類的瑣事。

    盛開親自帶著宋阿姨給守守收拾東西,守守自己到閒了下來,經常坐在一旁,默默看著母親與宋阿姨絮絮地討論,帶什麼,不帶什麼。。

    出發的日期一天天臨近,守守的失眠也愈發的厲害,偶爾能睡著,也總是哭到醒。每次醒來,枕頭都是冰涼的,讓眼淚侵透了。她哭了又哭,在夢裡,總找不到要找的那樣東西。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絕望般醒來,在啜泣中睜開眼睛,安靜的早晨,密閉四合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

    她想,也許是易長寧,太久的等待,讓她沒有了安全感,讓她已經絕望,所以唯有他,也只有他,可以幫她找回來,整個世界。

    離別總是傷感的,江西和顧宸松送她到機場,一堆親戚朋友,更顯得離開是那樣的難,那樣的捨不得。守守對顧宸松說:「好好照顧西子。」

    江西也微笑拍著她的背:「照顧好自己。」

    明明只是出國去,不知道為什麼,守守卻覺得難過,可是哭不出來,江西擁抱她,在她耳邊說:「不快樂就回來。」頓了頓,又說:「但你還是永遠要快樂,這樣即使你不回來,我也會去看你。」

    她紅著眼圈點頭。

    到了登機的時候,她最後一次擁抱父母,盛開和葉裕恆都伸出一隻手來,緊緊地抱住她。

    再怎麼樣,也到了離開的時候。

    機艙門口有空乘甜美的笑容,找到座位,坐下,空姐幫忙放置簡單的手提行李,龐大的空中巴士,滿載著乘客,艙門關閉,飛機開始慢慢滑行,空乘開始自我介紹,進行安全示範。易長寧替她扣上安全帶,問她:「累不累?」

    漫長的飛行還沒有開始,她已經覺得累了,乏到了骨子裡,但卻搖了搖頭。

    小的時候她曾經非常喜歡,和爺爺奶奶一起,還有父母或者其他人,搭乘飛機去其他地方。長大以後,也和朋友一起,飛過許多地方,但是起飛的瞬間,當機身擺脫重力的瞬間,她還是覺得有一種cháo水般湧來的顧忌與無助,仿佛這一剎那,被整個時空所隔離。發動機發出低沉聲音,飛機轉彎調整著航向,所有陌生的,熟悉的,一切一切都統統湧上來,淹沒著她,讓她鼻尖發酸,讓她喉間發澀,讓她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座位的扶手。

    易長寧一直很溫柔的注視她,直到飛行平穩,大家解開安全帶,過道漸漸有人走動,守守也覺得自己太過於緊張,朝易長寧笑了笑。

    「要不要喝水?」

    她只是搖搖頭。

    他似乎猶豫了幾秒鐘,但很快地說:「守守,如果你後悔,還來得及。」

    她詫異的看著他。

    而他語氣平靜:「一直以來,我一直覺得,我是這世上唯一能給你幸福的人,所以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帶走你。不管任何人任何事阻攔,我都希望和你在一起。」

    「三年是不短的時光,但重新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三年不是我一個人熬過來的,你受的苦,你過的日子,不會比我好。從前我覺得你是小孩子,讓人疼,讓人愛。所以三年前我走開,以為是對你最好的方式。後來在長城上,我見到你的時候,我才知道,我作了怎麼樣愚蠢的決定。我再也不會放棄,我不可以把你獨自留在那裡。作這個決定之後,我考慮過很多事qíng,我考慮過很多事qíng,我考慮過很多人,我知道有些人和事會出現在我們當中,我們可能面對父母親人家族等一系列的問題,但不管出現什麼樣的qíng況,我絕不會再放開你。」

    「因為我一直認為,這世上不戶再有人,愛你勝過我愛你。」

    「我不知道如今你是怎麼想,因為這陣子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一直很沉默。我想你應該不知道,在你們離婚之前,紀南方和我見過一次面。我一直以為他會威脅我,或者會用其他手段給我施壓。結果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你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嗎?他說,這三年來,守守一直在等i,他不容易,請你以後好好對他。」

    「我一直覺得,我會讓你最幸福,因為這世上,我最愛你。但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明白,這世上,也許我並不是最愛你的那個人,起碼,我不會是唯一的一個。」

    「前幾天我一直想問你,你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跟我去美國。但是我害怕你給出答案,我自認為不是個怯弱的人,而且人之所以怯弱,是因為明知道不會贏。我考慮過家族的壓力,親人的壓力,當我在接受調查,被限制出境的時候,其實我是最冷靜的時候。我一直想,這沒什麼大不了,是我意料之中的事qíng。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以拆散我們,因為我知道,你會信任我,等著我。所以我自信坦然,即使是牢獄之災,也不能分開我們。我把我們可能面臨的問題都考慮過一遍,我把所有阻止我們的可能都猜測了一遍,我覺得我準備好了

    所有對策,我覺得我胸有成竹。我唯獨沒有想過,如果你,如果你愛上了別人,那該怎麼辦。」

    「你堅持了三年,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但也許只是一秒鐘,你就已經變了。以前你看著我的時候。我在你的眼睛裡,只能看到我自己,現在我看著你的時候,我看到更多的是彷徨和猶豫,我甚至覺得你是在bī迫你自己。起碼,你自己已經不知道了,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愛紀南方。」

    她看著他,只是看著他:「長寧。。」

    他豎起食指在嘴邊:「聽我說完。」

    「當初我選擇離開你,是我這一生所作的最愚蠢的決定。我寄希望於後來,我甚至覺得,我們還有機會,重新開始,尤其是在三年後,見到你的時候,但有很多事qíng,不是一廂qíng願的。我當初一廂qíng願地認為,我離開是對你我最好的安排,結果給你造成那樣的痛苦。後來我又一廂qíng願的覺得,我們可以重新再來,但卻把你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現在你一廂qíng願的覺得,跟我去美國是最好的選擇,守守,你有沒有真的問過自己,你有沒有在剛剛醒來的一剎那,問過自己。這是你想要的嗎?你真的決定了嗎?」

    「如果你沒有一絲猶豫,如果你沒有一絲彷徨,今天我會非常高興的握著你的手,在飛機降落後,馬上直奔去教堂結婚,但我現在不敢這樣肯定了,你第一次讓我覺得怯弱。這麼多年啦,在工作中,在生意場上,在生活中,我都覺得怯弱是可恥的,當一個人開始怯弱的時候,他基本上已經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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