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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14:19 作者: 匪我思存
    「我肚子不疼了。」

    塗逸逸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似乎有點怏怏不樂:「我哥來了,他說晚上要請咱們吃飯。」

    「啊?」她知道他有個哥哥,比他大很多,跟他是同父異母。他父親的原配在很多年前就病逝了,他父親過了很多年才續弦,所以他和他大哥年紀上差很多。當時塗逸逸也沒多問,只知道他這位大哥非常能gān。

    那會兒塗逸逸非常心疼李博堯,因為她有個堂姐也是一路名校讀到博士,在海外做研究工作,她爸媽成天拿堂姐作榜樣鼓勵她,鼓勵得她都快自卑了。有這樣優秀的哥哥在前,想必李博堯跟她一樣,有童年的yīn影。

    塗逸逸想了想:「要不咱們請你哥吃飯吧,哪有讓他作東的道理。你要覺得外邊吃不好,我下班後帶點菜回來,自己做得了。」

    「還是我現在去買菜好了。」李博堯嘆了口氣:「他不吃的東西太多了,比我還挑食。」

    李博堯不太會買東西,尤其買菜,她教了多少回他都不太會挑。所以塗逸逸還是有點不放心,下班後特意繞到超市去,正好大閘蟹上市,她想清蒸大閘蟹總不會出錯,所以挑了幾大隻團臍拎回家。

    剛進門就發現李博堯已經把地板拖了,許多亂七八糟的雜物也收拾一空,雖然稱不上窗明几淨,不過也算是整潔美觀。塗逸逸看他繫著圍裙在廚房洗菜,不由得打趣:「還是你哥狠啊,平常我讓你拖個地多難啊。」

    李博堯苦愁眉臉:「他比我爸還狠呢……我是我爸的老來子,小時候不聽話,我爸根本捨不得教訓我,只有他把我一拎,關在閣樓上,不檢討錯誤不准出來。」

    看看,果然有童年的yīn影。

    塗逸逸工作後一直是自己學著做飯,跟李博堯在一起後手藝更是上了一層樓,因為李博堯吃飯很挑嘴。不好吃的菜,他連筷子都不伸,塗逸逸沒辦法,從網上下載菜譜學起,竟然進步神速,做得一手好菜,連杜曉蘇沒事都上他們家來蹭飯。塗逸逸利索炒的炒燉的燉,李博堯在一旁打下手,正忙得不可開jiāo的時候,門鈴響了。

    李博堯推她:「你去開門。」

    「沒出息!怕你哥也能怕成這樣!」

    塗逸逸揩了揩手,匆匆忙忙去打開門,做夢也沒想到,下午剛剛仰望過一眼的大老闆,獨自拎著紅酒水果站在門外頭。

    塗逸逸眼珠子都快掉地下了,回頭看了看自家的門牌號,正納悶大老闆是不是找錯了,他倒笑咪咪的說:「小塗是吧?博堯呢?」

    塗逸逸生平只想一口鮮血噴出來,這劇qíng太BH太狗血了,簡直不屬於她二十多年平淡的人生,正想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夢,李博堯已經從廚房一步挨一步似的蹭出來:「哥……你來啦……」

    「站著gān嘛,進去坐。」李博堯拉了拉塗逸逸:「去看看jī湯,別糊了。」

    jī湯肯定還沒糊,不過塗逸逸趁大老闆不備,狠狠瞪了李博堯一眼,轉身進了廚房。她關上廚房門就給杜曉蘇打電話,簡直要哭了:「你都介紹什麼人給我啊?」

    杜曉蘇一向自詡是她和李博堯的大媒,這時候卻脫口問:「啊?東窗事發啦?」

    看來她也是明明知qíng的,塗逸逸一腔悲憤不知道該向誰控訴:「你們怎麼能這樣啊?」

    「哎呀,他們家除了有錢點之外,又沒有別的缺點。」

    「你怎麼可以這樣啊!」

    杜曉蘇振振有詞:「從前你還天天說要嫁有錢人,現在人家真有錢,你又葉公好龍。」

    塗逸逸真的要哭了:「突然冒出一上市公司的CEO,還是我們大老闆……竟然是他大哥……」

    杜曉蘇哧哧直樂:「你還不曉得他爹是誰吧?」_

    「啊?!」

    太液芙蓉未央柳

    「阿穆!」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卻又改了稱呼,低聲喚道:「殿下……」

    阿穆抬起頭來,有點茫然的看著我。他穿著便袍,素色的袍子,襯得他的眼珠越發黝黑,神色間仿佛還帶著點孩子氣似的。

    本來依照宮規,我並不能直呼太子的rǔ名,但是進宮那年,我七歲,阿穆比我更小,他才五歲。我們兩個要好似兄弟,我比他大,處處都護著他。他背不上書的時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弊,他被罰的時候,我模仿他的字跡惟妙惟肖,可以替他寫一厚迭字帖jiāo差而不露破綻。我們一起在御園中打彈弓,鬥蟋蟀,爬樹,捉弄那些一本正經的宮女們……

    我們漸漸的長大了,可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jiāoqíng是絲毫沒有變的,阿穆有任何煩心的事,都會告訴我。而我呢,總願意替他想出辦法。

    阿穆煩心的事qíng很多,陛下只得他一個兒子,自然寄予重望。可是在陛下那樣英明的帝皇面前,任何人都平凡得幾近渺小。

    阿穆曾經問過我:「我怎麼樣才能像父皇那樣。」

    我答不上來。

    陛下能征善戰,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小無數城池,創下萬世不拔的基業。站在皇朝堪輿圖前,任何人都會覺得熱血沸騰。開國百餘年來,我朝的疆域從來沒有如此的浩瀚。每年歲貢之時,萬國來朝,眾夷歸化。我曾經陪著阿穆跟隨陛下,站在承天門上,聽萬歲山呼,聲震九城,連我們這樣的無知小子都覺得山搖地動,氣血澎湃。而陛下卻連一個微笑都吝嗇給予,他常常不過在城樓上略站一站,連一刻功夫都不肯停留,便會命人放下帘子,徑直回西內去了。仿佛這一切世上的無上繁華,在君王驕傲冷漠地眼底,不過是過眼雲煙。

    有這樣一位父皇,我覺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憐的。

    陛下弓馬嫻熟,我朝自馬背得天下,對貴家子弟的教育,皆從騎she啟蒙,文課功夫倒還在其次。我是父親親自教出來的,士族子弟里,我的功夫算不錯的,可是跟陛下一比,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曾經見過一次陛下出手,那天我與阿穆陪著陛下在花園中行走,枝上一對鳥兒叫得甚歡,陛下接過阿穆手中的彈弓,捏了一顆金丸,就將那一對鳥兒打了下來。所謂一箭雙鵰亦不過如此,一顆金丸便將兩隻鳥兒的頭打得血ròu模糊,幾乎碎成齏粉,可見勁力驚人。

    陛下不怎麼喜歡成雙成對的東西,歷朝歷代,宮中太液池出了並蒂蓮,都以為是祥瑞之兆,少不了宣召翰林學士,有題詠之詞賦。可是欽和二年,太液池中出了並蒂蓮,卻沒有人敢稟報陛下,最後是王內侍膽大,命人悄悄將那朵蓮花折毀才罷了。

    因為陛下這古怪的脾氣,在修筑西苑的時候,連配殿的間數都是奇數,工部郎中張斂是個最小意的人,卻在這件事qíng上特別大膽。禮部雖然認為此事有違祖制,可是西苑畢竟只是皇家的苑林,算不得正經的宮室,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模糊過去。

    禮部如此的識趣,也是因為陛下的脾氣一年比一年bào戾,可是沒有人敢諫勸。

    陛下並非昏聵,仍舊知人善用,朝政井井有條。

    後宮中連寵妃都沒有一個,陛下不怎麼親近女色,偶爾圍獵,也稱不上沉溺。群臣對這樣無yù無嗜的君王,只是束手無策。

    據說曾經有臣子十分擔心,因為陛下只得一個兒子,對皇室來講,這樣單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隱憂。

    無數諫章雪片般飛往西內,似乎陛下不再生十個八個兒子,便對不起這天下一般。

    而陛下只是置之一哂。

    欽和四年,賢妃李氏終於懷孕了。朝野之間都盼望她能再給陛下添得一子,誰知李氏難產,掙扎著生下一位公主後便香消玉殞。

    這便是朝陽公主。

    陛下以正殿朝陽殿的名字給公主賜作封號,可見有多麼寵溺這個女兒。

    朝陽公主確實生得粉妝玉琢,十分可愛。或許是憐她出生喪母,陛下每每親為扶掖,甚至攜了她上朝堂。將她置於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這世上一切國家大事還要重要。

    群臣先是不忿,後來卻漸漸發現朝陽公主的好處。

    比如陛下震怒,無人敢再逆違天顏的時候,只要讓保姆抱了朝陽公主來,便是一場彌天大禍亦可消彌於無形。

    朝陽公主總是格格笑著,朝陛下伸出手,撲到他的懷中。

    而陛下抱起她時,必然已經是滿面笑容。

    在朝陽公主四歲的時候,就擁有食邑萬戶、奴僕無計數。陛下甚至為了她,不惜在驪山大動土木興建宮苑,只因為朝陽公主有咳喘之症,御醫建議她要多泡溫泉。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被陛下視作無上珍寶的,只得朝陽一人。

    阿穆常常對我說,仲安,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朝陽。

    我懂他的意思,誰娶了朝陽,誰就會擁有這天下的一切。

    朝陽一天天長大,比幼時更加可愛,亦更加頑皮。

    在整座皇宮裡,唯有她是無憂無慮的人。

    我常常聽到她的笑聲,像銀鈴那樣清脆,又像是這世上最會唱歌的鳥兒,可是她不就是一隻靈巧的鳥兒嗎?

    長大後的朝陽很喜歡同阿穆一起,因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他們是唯一的手足兄妹。她常常穿了男裝同我們一起混出宮去玩耍,反正這宮中沒有任何人敢阻攔她。我們三個人常常去街頭的茶肆喝茶,看雜耍,聽說書的藝人講故事。

    那段時光快樂、純淨、明粹。

    現在回想,那是我一生經歷過最開心的時候,有阿穆在身邊,還有朝陽。

    朝陽死的時候,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

    真正傷心yù絕的人是陛下,不過一夜之間,他的頭髮就全部白了。

    他獨自坐在朝陽殿裡,沉默的不再理睬任何人。

    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並沒有得到他的召見。

    陛下下詔將朝陽葬在裕陵。

    那是他自己的陵寢,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禮制來興建,因為工程浩大,所以一直都還沒有完工,可是現在他只能用來埋葬他最疼愛的小女兒。朝野譁然,爭執不己,最後陛下只將陵寢前的翁仲撤去一些,又將神道減短數丈,以略示意平息評議。

    輟朝十日,百日國喪,陛下用了一切禮制允許或者不允許的方式來祭奠朝陽,實際上真正的輟朝遠不止十日,因為從那之後,陛下就不怎麼視朝了。

    百官的奏疏堆積在中書門下省,太傅忍不住對著阿穆長吁短嘆,阿穆數次進宮,都並沒有得到陛下的召見。我知道阿穆十分擔憂,只能寬慰他:「等陛下這陣子傷心過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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