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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4:40 作者: 雲千重
公主只有十四歲。
建元帝已經記不清楚,當初勸他的父皇舉起反旗,究竟是出於拯救黎民於水火,還是他想光明正大地抗一回旨,為的只是那個居於深宮之中,仰望不到的女子了。
京城是大雍打下的最後一座城池,京城的防禦最為堅固,可他一馬當先,硬是用無數將士的屍體堆砌出了一條通道,他踏著森森白骨,淌著無邊血海,叩向了宮闕的大門,他哄騙得那女子為他打開了門,也逼死了大隨的最後一個皇帝。
只有寧安公主一人,做了他的俘虜,她跪在自己的腳下求他,只要他放過她同胞的姐妹,她任她所為,哪怕當他的妾室。
堂堂一國公主寧願當妾室,他明白,她是不願為難他。那時候他已經娶了上官家的嫡女,與上官家結成了堅固的聯盟,也只有他心裡清楚,之所以選擇上官家,他有大半的私心在。只有上官家堅定地站在反大隨的陣營里,寧安公主才絕無可能繼續與上官緒的姻緣。
如果說寧安公主一輩子最恨的只有兩個人,那麼他和上官緒便是唯二的兩個了。
「朕的皇子裡頭,你以為誰堪當大任?」
李橋的手微微一顫,幸而他這輩子見識過的風浪既多且大,很快穩住了心神,不能不回答,那就斟酌得周全一點再回答,笑道,「陛下問,臣不能不答,陛下的皇子們都是好的,八殿下持成穩重,九殿下溫雅有擔當……」
皇帝擺擺手,「你知道朕聽不得這些!」
李橋便知矇混不過去了,皇帝偏還加了一句,「今日,朕才在韓國公面前提了一嘴,老八和老九乃無情之輩,對自己嫡親的兄長都下得了手,他就差點跳起來了,說自古『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朕知道,他不肯立楨兒,但朕的這些兒子裡頭,最像朕的偏偏是他。」
「兩朝帝王的血脈啊!」皇帝嘆了口氣,「還有誰比他更適合這九五之尊的位置呢?」
「韓國公偏偏容不下他,朕知道為什麼!」
李橋的眼角有些濕潤,他還記得那個孩子,在雪地里奔跑,自己摔在了地上,還叫身邊的太監去扶別人一把。那時候,那個別人不是別人是他,才從慎行司出來。後來他聽說,隨妃因此罰那孩子三天不許吃飯,說他心太軟,仁慈。
「陛下,這是陛下的家事,這國乃是陛下的家,這家業由誰繼承,難道不是陛下說了算嗎?」
皇帝一笑,起身,「你呀,這話當著朕說說便罷了,當著外頭的人說,仔細割了你的舌頭,那些御史不把你參成一個篩子才怪呢。」
次日,正好是大朝會的日子,該來的人都來了,山呼萬歲之後,皇帝叫了「平身」,問候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勛貴權臣們幾句後,李橋便喊「有事上奏,無事退朝」,話音方落,韓國公便上前來,「皇上,昨日京城西禁軍出動,不知發生了何事,臣聽聞有皇子謀反,不知是真是假?」
皇帝盯著韓國公,半晌沒有說話,朝中一些不知情的大臣們紛紛交頭接耳。就在這時,門外有太監小跑進來請旨,「陛下,禁軍統領閆琦負荊請罪,請見陛下!」
皇帝咽下了一口氣,狠狠地瞪了韓國公一眼,「宣!」
閆琦打著赤膊,背上背著荊條,光滑的脊背上,被荊條刺出星星點點的紅來,還有一條條滲出血的痕跡來。文臣們紛紛往後一倒,一些沒上過戰場的武將們也是觸目驚心,唯有齊國公等人淡淡地瞥過一眼,大約是嫉妒閆琦背上沒有疤痕,閃過了幾道輕蔑的眼神。
「嗤!」趙維楨站在右邊第一個位置,放肆地嗤笑了一聲,惹得眾人側目。閆琦的臉漲得通紅,韓國公頓時怒道,「三殿下,莫非你仗著軍功,不把陛下放在眼裡,今日大朝會,你如此放肆無禮,置朝廷禮法何在?」
趙維楨掀起眼皮子,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我父皇都沒有說話,你先聲奪人,又是將我父皇置於何地?如今朝堂之上,人人以你為尊,莫非今日的大雍不是我趙家天下,成了你上官家的了?」
上官緒氣得臉都白了,他一激動,鬍鬚就一抖一抖地,正要開口說話,齊國公站出來了,笑著打圓場,「你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咱們都要抱孫子的人了,和他們這些後生小輩有什麼好計較的?也不知閆琦今日是唱哪出戲,負荊請罪你好歹也穿件單衣啊,這麼裸著,成何體統?」
皇帝輕聲一咳,別過臉去,他扶著膝,身體一聳一聳地,瞧著有些不耐煩得緊。上官緒也知皇帝的心思,他如今對三個嫡子都沒什麼耐心了,人越是年紀大,越是記不得眼前的事,越是放不下年輕時候的事兒。可上官緒早已經不沒把年輕時候的事放在心上了,他要圖謀的是上官家的今後,若寧安的兒子當了皇帝,他上官家還有活路嗎?
「國公爺,您這是向著三殿下在說話了?」
滿朝譁然,人人都看向齊國公。誰都知道,齊國公一向無偏倚,姜氏一族有祖訓,忠於帝王,不拉幫結派,不參與儲位之爭。但方才,齊國公明顯是在幫三皇子殿下。
齊國公無視於眾人矚目,笑著道,「你說得真是輕巧,三殿下是我女婿,我不幫著他,我還幫著你這老東西啊?」
韓國公指著齊國公的手猛地一顫,怒目圓瞪,他連說三聲「好」字,話還沒有說出來,皇帝已經咳了一聲了,龍目盯著地上的閆琦,「你負荊請罪,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