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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0:31 作者: 娜可露露
但看守臉上也現出了一個大家族的頹敗之相,他們無精打采,心不在焉,一起偷著懶,連江白晝繞進去了也沒發現。
龍熒緊隨其後,也繞了進去。
塋園內一派蕭條。
春日清晨的冷霧扑打在枯樹上,使枯黃變成了深褐。一群烏鴉立在潮濕的枝頭,睜著溜圓雙眼,交頭接耳,發出幾聲寂寥的哀鳴。
腳下道路是石板鋪成的,石板間隔的縫隙里草杆支棱挺翹著,頗有些礙腳。
江白晝踩著這些雜草,在鴉群的圍觀下,走到了公孫博的墳前,只看幾眼,他便轉開視線,似乎要去尋找另一座墳。
終於,越過一座座鼓起的墳丘,他停下了。
眼前是一座新墳,和公孫博那座差不多同一時期入土,墓碑上寫的是「公孫殊之墓」。
公孫殊。龍熒模糊的記憶裂開一條細縫,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江白晝的父親。
來為親生父親掃墓,江白晝空著手,不下跪也不磕頭。
他穿一身樸素白衣,站得端端正正,甚至有幾分閒適,仿佛是與老友相會,應心生歡喜。
只聽他輕聲開口,對公孫殊說:「好久不見,我來看看你。這是我第一回 來拜你的新墓地,以後未必會有第二回。順其自然吧,反正,我拜或不拜,你都不知道。」
他話里似乎有話,龍熒聽得皺起了眉。
江白晝低頭盯著墓碑,喃喃道:「我明白你曾經說的俗人是什麼意思了,身在俗世,心怎麼能不俗?天地才能不仁,視萬物為芻狗,凡人優柔寡斷,均有所倚戀,萬事入眼輕重不一。分輕重就難免心生憂怖,唯恐失去的是自己看重的,不看重的則無所謂,這是一切苦難的根源。」
他的聲音平靜中帶著惆悵:「我的心裡也有了輕重,每當受它磋磨時,便忍不住想,還是無盡海好,可惜我似乎很難再回去了。若有一天,我和你一樣,不得不客死他鄉,我的遺骨……」
江白晝頓了頓,忽然說:「算了。」
他似乎也沒那麼在乎,微微的悵然消散在春風裡,轉眼沒了影子。
龍熒怔怔地看著他,只見他忽然走到一棵枯樹前,輕輕抬起右手,手掌對著樹根,做了個捏訣施術般的手勢。然後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許久沒動。
灰濛濛的天光下,鴉群不知為何忽然散開,齊齊扑打翅膀,飛上高空。
地面無端起了一陣微風,吹起鋪地的落葉,聚在江白晝的腳邊,恭順地親吻著他。
就在此時,江白晝的掌心冒出一縷綠白的幽光,圍繞枯樹轉了幾圈,倏地鑽進樹根里。
龍熒睜大眼睛,只見那棵枯樹忽然泛起活氣,枝幹上生出了嫩綠的新芽。
緊接著,空中綻開一陣輕響,是花瓣舒展時的幽微響動,幾不可覺,但驚心動魄。龍熒幾乎沒有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枯樹便已徹底活過來,開了滿樹花。
是一棵梨花樹。
江白晝復活了它。
大片梨花迎風綻放,江白晝伸手摺下一支,放到公孫殊的墓碑前,以做祭奠。
「我走了。」他說,「以後不來了。」
一回頭,便看見了不遠處的龍熒。
龍熒躲得不認真,不怕他發現。江白晝果然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投來一眼,跟沒看見似的,抬腳就走。
兩人一前一後繞出公孫氏塋園,原路返回。
時隔半個月,江白晝的氣不知消沒消,但龍熒看得出來,他對自己如此冷淡,不是因為生氣。
結合剛才那番情景,龍熒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預感讓龍熒頭腦空白,雙手發抖,如同被厄運的陰影兜頭罩住,茫茫然不知該往哪兒逃。
他快走幾步,近乎哀求地拉住江白晝的衣袖:「晝哥哥,我有話想問你。」
江白晝站住,回頭看他,面容依舊好看,神情依舊冷然。
龍熒緊緊抓著不放手,說:「我已經知道了,是我自己故意丟失記憶,忘記了你。」
「……」
江白晝微微一愣。
龍熒說:「你是因此責怪我嗎?我罪該萬死,不知為什麼竟然狠得下心,拋棄我們的過去。如果我能記起來,你就會對我溫柔一些,對嗎?」
「不,你還是忘了吧。」江白晝輕聲說,「你對自己好一點,小熒,別總是看著我,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
他終於溫柔了,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
可龍熒沒法不看他。
江白晝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能在龍熒心裡呼風喚雨。這一點不隨記憶的消失而更改,只要龍熒活著,他的心就永遠為江白晝而震動。
怎麼辦?
龍熒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就是為追逐江白晝而活,否則他早就在十五歲那年死了。
後來的一切,他人生中的種種,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他是一個活在夢裡的瘋人,唯有看似虛無縹緲的江白晝才是真實。
既然如此,忘或不忘,有什麼分別?
龍熒不在乎自己丟失的記憶,他只想抓住眼前這個人。
可他們總是被打斷,像有天規戒律罩在頭頂,不給他片刻安生。
胡沖山突然派人找上門來,請他立刻回去主持大局——
黃啟私運火炮被姬世雄發現,一個要繳,一個不肯交,雙方當場爆發衝突,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