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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0:31 作者: 娜可露露
江白晝回到屋內,把偽裝的衣帽卸下,換回自己的。姬雲嬋慢吞吞地跟進來,突發奇想:「我幫你梳頭髮吧!」
「……」
江白晝搖頭拒絕,自己隨手一攏就當梳好,他走到案前,和姬雲嬋坐到一起,突然問:「姬小姐,你想家嗎?」
「哎呀!不要叫我姬小姐!」一天她就自認為混熟了,活潑的本性暴露無遺,「你叫我雲嬋,嬋兒,小嬋,什麼都行!」
江白晝從善如流:「雲嬋,你會想家嗎?」
姬雲嬋道:「當然不,我才不想家呢,讓我爹著急去吧!哼。」
「你和你爹的感情不好嗎?」
「唔,挺好的呀。」姬雲嬋思索了片刻,忽然改口,「可能……也不算那麼好?我爹事務繁忙,一年也不來看我幾次,我上一回見他是去年除夕。但奶娘說,他很關心我,經常打聽我的事。唉,誰知道是真的關心還是奶娘安慰我呢?我覺得他不在乎我,他對我……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點,因為我是他女兒嘛,唉。」
姬雲嬋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大人樣兒:「我時常想,要是我娘還活著就好了,她一定很疼我!」
提起早逝的娘,姬雲嬋笑容掛不住,忽然低落了起來。
江白晝盯著她看,試圖從她鮮明毫不遮掩的情緒里讀出些自己能懂的東西。他覺得他是懂的,但似乎又不那麼懂。
按照姬雲嬋的標準,江燭活著的時候大概算是沒疼過他。
江燭為人克制,勤於練功,曾經也有望成為大祭司的繼任者,但長老院認為她雖然天賦卓絕,卻生性鋒利,過剛易折,不是合適人選。她被放棄了。
江燭一度走不出這一打擊,是公孫殊解救了她。
江燭好強,看重情愛但情愛不是她心裡的唯一,她評價自己的愛情為「非分之想,命運使然」。
感情一旦和「命運」二字有牽扯,一般人會因天意而心生浪漫,江燭卻認為是陷阱。她在年幼的江白晝面前說:「不要屈從於命運。」
她是什麼意思?
那時的江白晝聽不懂,拿去問師父。
他師父說:「一個人失敗後,承擔不起失敗的苦果便難免要為自己找藉口,說『我本來也不愛』,你娘在自我安慰呢。」
「……」
小白晝還是沒聽懂,但無所謂,反正他也不在意。
江燭偶爾來長老院看他,大多數時候,是字面意思上的「看他」。
小白晝讀書寫字,她坐在一旁盯著,雕塑似的全神貫注目不轉睛,一個字也不說。如果他不慎寫錯了什麼,江燭才會從雕塑變成活人,握住他的手,教他把這個字重新寫一遍,寫對為止。
她幾乎從來不笑,小白晝不喜歡。他不叫她「娘」,她不說話的時候,他就也不說話。母子二人形同陌路,但她又那麼特別,和江白晝曾見過的每個陌路人都不一樣,她不是路人。
曾經有一回,江白晝發現她盯著自己很久沒動,可能有一個時辰,就故意寫錯字,試探她是不是走神了。
江燭沒走神,立刻發現,教他重寫。
當時的小白晝只覺得沮喪,像輸了一個名為比拼毅力的遊戲,想不到其他方面。
如今的江白晝再回想,忽然心生好奇:當時她長久地看著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呢?
她也會想「疼」他嗎?和普天之下每個平凡母親一樣?
可能是沒有的,也可能有。
總之,她從未做過。
公孫殊倒是做過。
江白晝和父親見面的機會很少,但他知道,公孫殊經常站在遠處看他。相比妻子的冷漠,兒子要可愛多了,自從兩人一起看過夕陽,公孫殊就單方面地和小白晝熟了起來。
第三次見面,公孫殊親手做了幾個精緻的玩具送給小白晝,他說:「你別整日背書,年紀這么小容易累著。」
小白晝覺得他莫名其妙,自己背書輕鬆得很,才不會累呢,他淨說些沒用處的囉嗦話。
公孫殊不覺得自己囉嗦,事無巨細地關心他,撿貝殼逗他玩,買小食物哄他,寄希望於他喜歡這些東西,從而能來多見自己幾回。
可惜江白晝不貪玩不貪吃,還反過來嫌他爹幼稚:「難怪會想家,小孩子才想家呢。」
他們最後一回見面,誰都沒意識到這是離別。
依然是海邊。無盡海廣袤無際,在它面前人難免感懷於自身的渺小。公孫殊盯著大海發呆,小白晝坐在岸邊巨石上,用貝殼吹曲子,光著的腳丫翹來翹去,無憂無慮不知天地為何物。
公孫殊說:「白晝,若是有一件事只要你做成便能救很多人,但成功的可能性極低,你傾盡所有搭上自己的命也不過是蚍蜉撼樹,難改結局。那麼,你覺得自己還應該去做嗎?」
小白晝茫然地抬頭:「什麼事?」
公孫殊說:「你只說應不應該。」
小白晝想了想:「應該。既然有救人的機會,怎能袖手旁觀?」
公孫殊微微一愣,繼而大笑:「不愧是我的兒子!」
他突然抱起小白晝,親了親他的臉:「叫我聲爹爹吧。」
小白晝沒叫。
為何沒叫,江白晝已經不記得了。可能純粹是因為不想叫,也可能是因為當時臉皮薄心裡彆扭,不願聽話,要像大人一樣「我偏不」「不許把我當小孩」,或者「下回再叫」「等我們再熟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