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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0:31 作者: 娜可露露
江白晝興許是冷了,從他身邊走開,到遠處坐下。
那轉身頗為冷淡,猶似躲避,龍熒一愣,懷疑是自己想多了。他沒話找話,順著剛才說:「謝炎一死,會武營統領之位空缺,飛光殿不知要怎麼安排。」
說到一半,龍熒看著江白晝並無笑意也無怒意的臉,忍不住想賣賣可憐換他一絲波動,便話鋒一轉,講起自己的悲慘遭遇:「當時我回到營里,跟那個老驛夫交談幾句,他帶我往郊外走,我已察覺被騙,可還沒來得及對他動手,他先坦白了,聲稱自己是被脅迫才做下錯事,叫我別去送死。」
這正是江白晝先前不解的:「那你為何要去?」
龍熒道:「我若不去,他就會被滅門,我曾經起過誓,既入荒火,絕不能見死不救。況且用我一人安危,換他全家活命,豈不是值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個沒人憐愛的,死了也不會傷到誰,皆大歡喜……」
最後一句頗有幾分拿腔捏調,龍熒的眼睛緊盯江白晝,幾欲把他看穿。
可江白晝清白,透明,看似易懂卻是個難解之謎,不聲不響地,突然笑了。他一笑龍熒又緊張起來,不知他笑什麼,是得趣的笑還是譏諷的笑?
龍熒等不來他的回答,勇氣即將消耗殆盡,強撐著一口氣,終於又找到一個話題可以繼續:「哥哥,你的護身戒套在我手指上,我感受得到,卻看不到它,你能教我怎麼讓它現身嗎?」
江白晝搖頭:「教不了。」他手指一抬,一縷綠光飛過半空,沒入龍熒手背,是熱的,微微發癢。
龍熒忍不住問:「這是法術嗎?」
江白晝道:「世上本無神仙,何來法術?天地萬物變幻無常,滄海桑田生滅不定,五行之間亦是相生相剋,卻不會消亡,不消亡便意味著可以轉移。」
「轉移?」
「從雲化雨,從雨化霧,便是轉移。我只能將它們稍加利用,不能毫無根據地憑空化物,那才是法術。」
不知龍熒聽明白了幾句,江白晝言畢自己有點心虛。
作為將來的神殿大祭司,他必須虔心信奉海神,不該放肆地說出「世上本無神仙」這種不敬之詞,可他心裡的確這麼想。
龍熒忽然道:「我的老師說過類似的話。」
「是嗎?」
「嗯,他說地脈孕養世間萬物,萬物反哺地脈,人間繁衍不斷,傳承不絕,靠的就是這生生不息之循環。」
江白晝有點意外:「你的老師很不平凡。」
「對。」龍熒笑了笑,「他是個很……奇怪的人,我不知該怎麼講。剛認識的時候,他教我讀書,叫我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說我不想當王侯將相,還反問他,『老師,你一手創立荒火,做這麼多辛苦事,是為了當大官?』」
「他怎麼回答?」
「他說不是,他是為了這世上再也沒人想當大官。」
「……」
「當時我聽不懂,很久之後才慢慢醒悟過來。他想要一個太平盛世,沒有壓迫,無人被剝削。可這個目標太過高遠,遠到望不見盡頭,不是殺幾個壞人、推翻幾個世家就能實現的,窮盡他的一生也未必能行。他不在乎,他幾乎無欲無求。我不佩服他的高尚,但敬佩他的毅力——一直堅持做沒有回報的事,怎麼能從不氣餒呢?」
「可惜我沒學會。」龍熒輕聲說,「我的老師是聖人,我不過是凡夫俗子,被七情六慾所害。」
「……」
暮色漸暗,江白晝點燃了蓮花燈,搖曳的燈火為他的容顏增色。
他抬頭看龍熒一眼,神情依舊淡淡的:「凡人皆有七情六慾,所求不外乎情愛或財富,求而不得雖然痛苦,但也能享受到些微的樂趣。我是羨慕的,可惜,我半隻腳已踏出紅塵,想再收回來,是萬萬不可能了。」
龍熒微微一怔。
江白晝又說:「我娘曾經對我說過一番話,她說她愛上我爹,大約源於一段非分之想。不被允許的感情總是美麗,禁忌是它的光輝,恐懼是它的華袍,她臣服於命運賜予的磨難,認為他們兩人天生一對,天下絕不可能有更般配的了。若非如此,她八成不會愛他。」
江白晝望著龍熒,口吻近乎意味深長:「感情即是如此,所以……」
所以什麼?
他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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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了幾句描寫
第22章 寸心
人之一生,品性絕非一朝一夕能養成,對情與愛的態度也是如此。
江白晝年幼早慧,同齡的小孩牙牙學語時,他已通文墨,能將他師父的藏書翻遍,挑揀出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分別做出不同的評語。他看書時,偶有小友來訪,趴在長老院的門外喊他:「白晝白晝,我們去海邊捉蝦呀!」
江白晝搖頭,板著一張臉,說「不去」。
老祭司見此笑問:「為何不去?」
江白晝思索一番,試圖文雅又委婉地表達出「他們太笨了,不好玩」,但這句話怎麼說都過於傲慢,江白晝不欲出口傷人,便藏起心思,只說「不想去」。
一次兩次不去不影響什麼,一年兩年從來不去,江白晝就難免和別人有了距離。後來稍微長大一些,他入禁地修行,那距離就成了天塹,再也沒人能接近江白晝了。
長到十五六歲,稚氣已脫,少年初成。江白晝顯露出了他與其他人更加不同的一面:他長得像母親,不凡的容貌令他看起來高不可攀。